=== 独孤遥没在察合台的大营待太久。 舜国军营里的事情不少,从前荣仪和荣焕兄妹两人一起打理,如今都落到沉戈的肩上,她良心不安,急着回去帮忙。 往校场走时遇到了岑嫣,她正在跟军医学中原话,见到独孤遥,跃跃欲试地用官话打招呼: “吃了吗?” 北疆话的声调和中原话很不同,岑嫣只会发音而不会声调,以至于独孤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受挫的表情在岑嫣颠倒众生的面皮上一闪而过,但很快她就调整心态,说出了第二句,“今天天气好,昨天下雨,天是蓝色的,像眼睛。” 这句比较长,独孤遥听懂了,“你在学中原话?” 岑嫣很兴奋地点头。 “挺好的。”独孤遥拍拍她的肩,“已经能造句了,进步很快。” “还是你更厉害。”岑嫣说,她换回了北疆话,“你在钦察只待了一年,北语就说得这么好,完全听不出口音。” 独孤遥不置可否,“我天赋异禀。” 岑嫣被她逗笑了。她问独孤遥,“你要去哪?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没人陪我说话,真的很没意思。” “我去校场。”独孤遥答应了,“有兴趣可以来看看。” 岑嫣立刻高兴得挽住独孤遥,雀跃得像个小女孩,“太好了!” 相熟之后的岑嫣很好相处,也许是前些年过得养尊处优,没有失去过什么,对于许多事情她并不很在意,因此看起来性格极为随和。 “你身上有一股药香。”往校场走的路上,岑嫣突然吸了吸鼻子,“是寒雪散。” 她停住脚步,“而且这个人应该已经中毒很久了。”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龙涎香,和……” 岑嫣迟疑了一下,似乎怀疑自己闻错了,“奶香?” 独孤遥没想瞒着她,于是坦然承认:“是萧悲迟。” 岑嫣微微皱眉。 “我想问问你萧悲迟的往事。”独孤遥顺势说,“你说他死了,可以目前的情形来看,他还活着。” “你真的很狡猾。”岑嫣怔了怔,突然道: “你故意在身上留下了他的气息,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问起来,这比你直接来找我套话管用多了,对不对?” 独孤遥懒洋洋笑起来:“看破不说破。” 岑嫣倒是没生气,她们都是从人精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这种试探完全算不上什么,于是也笑了: “封疆找萧悲隼时操心得要死,仿佛他不在你就会被人生吞活剥似的,我看纯属多虑,他还不如担心你会不会把别人活剥了。” “那时候确实傻。”独孤遥实话实说,“多跌跟头就聪明了。” 岑嫣很惋惜地摇头:“那你一定吃过很多苦。” 独孤遥笑起来,不置可否。 “萧悲迟与封疆算是表兄弟。”岑嫣拾起之前的话头,“他们的母亲是亲姐妹。因此两人长得八分相似。” 独孤遥想起萧悲迟那张过分熟悉的脸,应了一声,“确实。” “我见封疆的次数并不多,但他那双眼睛确实令人过目不忘。” 岑嫣回忆着,“萧悲迟和他最大的区别也在眼睛。萧悲迟生了一双丹凤眼,眼下有一颗泪痣,并不似封疆那般坚毅英气。” “萧悲迟的双目失明,似乎很畏光,一直以白绫遮目。”独孤遥说,“我没见过他的眼睛。” “他怎么失明的?” “说是拔毒时药性太烈,毁了招子。” 岑嫣骂了一句:“所以他真的没死?那晚服下寒雪散,他是在装死?这个人怎么这么狡猾啊!” 听着确实是萧悲迟能干出来的事。 独孤遥下意识笑了笑,被岑嫣看见,冷冷睇过去一眼,“你应该是喜欢他吧?哦对,身上还有他的气息,啧,生米煮成熟饭了?” “没有。”独孤遥说,“还在观望。听说他之前娶过夫人,还掉了一个孩子。若他对亡妻有旧情,那我就不掺合了。” 岑嫣眼中闪过讶然:“你倒是很洒脱。” 独孤遥眯起眼看着远方飞掠而过的苍鹰,随口道:“情和爱这种东西没那么重要,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岑嫣似乎被这句话击中了心事。她愣了愣,才点头道,“确实。” “萧悲迟没有娶过妻。”她过分急切地扯回话头,似乎想要掩饰方才的片刻失态,“更别提孩子。你听谁说的?扯得不能更扯了。” 独孤遥微微蹙眉:“真的?” “骗你做什么。”岑嫣很不屑地,这时候她那种被捧在手心的骄矜劲儿就又出来了: “萧悲隼比狐狸还狐狸,他有一支专门的暗卫营专门监视这些亲王,每天萧悲迟几时起床几时如厕我都了如指掌。” “懂了,这支暗卫营是归你管的。” 岑嫣被噎住了。她黛眉高挑,瞪着独孤遥,“你怎么跟萧悲隼那个狐狸一样!一个个儿的,心眼儿掉地上我都捡不起来。” 独孤遥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岑嫣的眉头。 她很喜欢岑嫣,岑嫣身上有一些独孤遥已经失去的东西,少女浓烈炽热得像是火,敢爱敢恨,不可一世,会把所有不喜欢的东西烧个干净。 “……总之萧悲迟没有成过婚,也没有孩子。”岑嫣说,“他六根清净得不能更清净,最喜欢去的地方是佛寺,能在佛前跪四五个时辰,我都担心他哪天就坐化了。” 她这一说,倒是提醒独孤遥了。 北疆贵族以礼佛为风尚,家家户户的大宅里都会供奉佛祖,连封陵这种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都常年缠着佛珠。 可独孤遥却从未在萧悲迟的身边发现佛像之类的物什。 “这样啊。”独孤遥心里泛起一些混乱的思绪,却抓不住,“我知道了。” 岑嫣看着独孤遥,“你是真的很喜欢萧悲迟。” “不过,”她顿了顿,“你得分清楚,萧悲迟是萧悲迟,封疆是封疆。” 这一句话直捣独孤遥的心窝。她沉默着点点头,“好,我记下了。” === 岑嫣对于萧悲迟没有死这件事十分耿耿于怀。 正巧几日后萧悲迟要过来议事,独孤遥便允了岑嫣扮作婢女,藉机观察一下,也好死心。 张澜带阿衍出去玩了,和萧悲迟一起来的是岑云夜。岑云夜要和沉戈商量驻兵的事,到了之后笑嘻嘻和独孤遥打了个招呼,直奔校场而去。 留下独孤遥和萧悲迟慢慢往王帐走,亲卫们都识相地散去,并未打扰两人。 惊蛰过后万物回春,天气转暖,可萧悲迟仍穿得很厚,看起来极为弱不经风。独孤遥想起岑嫣说萧悲迟中过寒毒,轻轻叹了口气,“大汗的身子,等入夏后会好些吗?” 萧悲迟没想到独孤遥会问这个,他怔了怔,才笑着摇头:“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是寒雪散吗?” “是。”独孤遥猜到他中的什么毒,萧悲迟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不知道独孤遥为何突然想起这一茬,“殿下,怎么了?” 独孤遥低下头,“没什么,只是听说寒雪散发作很痛。” 萧悲迟闻言笑起来,“习惯就好了。”他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叠得很工整的宣纸,“阿衍最近识了不少字,这时他给殿下写的信。” 独孤遥很意外,阿衍的信看起来足有好几张纸,“他会写这么多字了?” 萧悲迟笑起来,“不会写的字都画了画。” 独孤遥想起奏折上那个硕大的王八,内心立刻肃然起敬。 她打开信纸,登时被满目花花绿绿的图画镇住了。 知子莫若母,果然,她这个儿子是不可能一个月就变成神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阿衍会写的字十分有限,但写上去的都一板一眼,十分工整,独孤遥一眼就看出来,是萧悲迟握着阿衍的手写的。 她想起之前萧悲迟抱着阿衍习字的光景,唇畔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笑意。 阿衍在信里说了自己这几天吃的什么,去哪玩了,跟萧叔叔学会了什么诗,兴奋和快乐溢于言表。 字里行间都能看出萧悲迟把他养得很好,甚至比独孤遥这个亲生母亲养得还好。 信的最后是一张起了毛边的小纸条,上面的字歪七扭八,显然是阿衍悄悄自己写的。 “娘亲,萧叔叔可以做我的爹爹吗?” 独孤遥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笔迹,一时愣住了。 她后知后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与萧悲迟捆绑得这么深了。 萧悲迟是一个很好的父亲,这一点所有人都有目共睹,阿衍要星星,萧悲迟不会去给他摘月亮。 扪心自问,独孤遥这个亲生娘亲,都没办法做得比萧悲迟更好了。 可她和萧悲迟真的合适吗? 如今两国休战,一派和平景象,可本质上这是两个国家,再起战火不过瞬息之间。 还有萧悲迟迷雾重重的过去,他今年三十一岁,独孤遥对他二十八岁之前的人生一无所知,又怎么能如此轻率托付终身?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阿衍的信,心中思绪万千。 突然,翻阅信件的手停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盼”字上。 这个字很难写,阿衍涂了好几个墨蛋蛋,眼见着耐心快要耗尽了。 最后似乎是萧悲迟拿过笔,替他写的这个字。 独孤遥死死盯着宣纸上大开大合的转折。 和封疆的铁画银钩相比,萧悲迟久病无力,字要虚浮很多。 可独孤遥一眼就看出,萧悲迟写字的框架和习惯,与封疆一模一样。 “……大汗的字很好看。”独孤遥开口,“阿衍跟着大汗学写字,我很放心。” 萧悲迟笑了笑,“当年我与封疆师承书圣楚舆,可惜年少贪玩,只学到了皮毛。” 独孤遥心里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失望,“大汗过谦了。”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王帐前,亲卫打帘,岑嫣端着金盘带人上前奉茶。 独孤遥有些紧张地盯着岑嫣,看她俯身为萧悲迟添茶、净手。直到转身退下时,岑嫣才不露痕迹地对独孤遥微微颔首。 他就是萧悲迟。
第42章 我欲问君何时还 (3)(一更) 岑嫣端着金盘出去时, 正赶上岑云夜与沉戈有说有笑地走进来。 岑嫣忙着冲独孤遥挤眉弄眼,一不留神,就撞到了岑云夜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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