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手的水全都泼到了岑云夜的前襟, 淋淋漓漓往下滴着,岑云夜自己也吓了一跳, 却未动怒,还伸手去扶岑嫣: “这位姑娘,你……” 岑嫣也在这时抬起头。 两人对视,岑云夜骤然收声, 死死盯着岑嫣, 搭在她两臂的双手下意识收紧。 岑嫣莫名其妙地看着岑云夜, “先生?” 这声“先生”似乎唤回了岑云夜的意识。他如梦初醒般松开手, 却还看着岑嫣, 薄唇颤了颤, 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岑嫣不明所以, “奴婢叫岑嫣。” “岑嫣。”岑云夜慢慢重复了一遍,他笑起来, 有些勉强,“是个好名字。” 岑嫣很纳闷地看了岑云夜一眼。她接过沉戈拾起来的金盘, 低头行礼,“奴婢告退。” 看着岑嫣的身影消失在毡帘后,岑云夜才转过头, 他的脸色莫名有些苍白, 却还强笑着问独孤遥:“方才那位姑娘,可是殿下身边的人?” 独孤遥看出岑云夜的失态, 心中疑窦丛生,便反问道, “不错,将军这是怎么了?” 岑云夜向来洒脱桀骜,鲜少见他在意过什么人、什么事。 “没什么……”岑云夜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才转身落座,“……也许只是看错了。” 独孤遥看在眼里,中午设宴时特地跑了出去,叫住忙里忙外布菜的岑嫣:“今天察合台来的那位怯薛将军,你可认识?” 岑嫣将汤盏交到另一个婢女手中,微微蹙眉:“怯薛将军?就是蓝眼睛那个?被我泼了一身水?” “不错,是他。” “不认识。”岑嫣回答得很爽快,“察合台的贵族我差不多都见过,但是从未听说过这位怯薛将军。他叫什么?” 独孤遥道:“岑云夜。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的那个‘云夜’。” 岑嫣的脸色变了变。 “岑云夜?”她又重复了一遍,“他叫岑云夜?” 独孤遥点点头,心中纳罕今天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轮番在这里上演起话里有话的戏码? 不知道为什么,岑嫣的身子晃了晃,还是独孤遥扶了一把才没倒在地上。接着她道: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岑云夜本是我的名字。” 岑嫣她像是一瞬间被拖进过去的回忆里,声音有些迷茫,“但萧悲隼不喜欢,说意象不好,所以给我改名叫岑嫣。” 她顿了顿,“归霞帔拖蜀帐昏,嫣红落粉罢承恩。” 这句诗糜烂娇艳至极,岑嫣说这句话时,眉眼间依稀尚有艳如桃李的风情。 除了岑嫣,独孤遥想不出第二个人配得上这句诗。 “也许只是巧合。”独孤遥迟疑着开口,“云夜这个名字,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人能想到。” 嘴上这样说,独孤遥心中还是慢慢升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北疆这趟水,比她想像中要浑浊许多。 岑嫣似乎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和萧悲迟,你们两个到底要怎么办?” 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臂,半玩笑半认真地看着独孤遥,“你敢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喜欢他不是因为他身上有封疆的影子?” 独孤遥问心有愧。她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岔开话题,“你怎么确定,眼下王帐里的人就是萧悲迟?萧悲迟不是死在你面前了吗?” 岑嫣“哼”了一声,才不情愿道:“我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萧悲迟,他周身有种很陌生的气质,当年的萧悲迟比他要温和很多。也可能是身居高位太久,总是要有些变化的。” 独孤遥愣了愣,她“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岑嫣很惊讶地看了眼独孤遥,“你没什么打算?就和萧悲迟继续打哑谜?” 独孤遥倒是真的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非他不可。和谈马上结束了,草原发生的事情就留在草原吧。” === 独孤遥是这样打算的,可是紧接着从帝都送来的一封密信,却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信是独孤辽写的,由这几年独孤遥一手建立起的情报网次第加急送来,寥寥数语,只说了一件事。 皇帝已经下定决心,待独孤遥回到帝都后,就为她指婚。 独孤遥看了眼驸马名单,忍不住暗叹她爹果然是条老狐狸,生了女儿物尽其用,名单上的所有未来驸马,都来自于依附三皇子的家族。 三皇子才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出,奈何皇后撒手太早,独孤遥和独孤辽兄妹两人又太有手腕,所以太子之位并没有落到三皇子头上。 三皇子不服,却也没有办法,这些年明里暗里努力,也没能撼动独孤辽的太子之位。 但父子四人都心照不宣,日后独孤辽登基,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三皇子,以免夜长梦多。 所以皇帝把独孤遥指给了三皇子的亲信,以平衡朝中攻势。日后就算真的要开杀戒了,有独孤遥在这里,总不会弄得太难看。 她慢慢把信纸放在烛火上烧掉,脑子却乱糟糟的。 该怎么办?至少是不能顺着皇帝的心意嫁了的,她与那些未来驸马立场不同,同床异梦,最后只会闹得很难看。 但若是不嫁,便成了公然抗旨,会落下不小的话柄。 独孤遥闭上眼,有些走神。 有时她也会想起阿衍刚出生的那两年。 这几年她的性格已经收敛了不少,从前遇到这些烦人的事情,手起刀落而已,也不会在意那么多。恩威并施,更多是雷霆,她和独孤辽血洗王廷,才站稳脚跟。 年少时飒得横无际涯,现在这些心思也渐渐淡了,总是觉得倦怠。她轻捻手指上的香灰,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支着小几站起身。 婢女们立刻上前伺候她更衣,独孤遥看着镜中的自己,后知后觉,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二岁。 “去可汗王帐。”独孤遥说,“本宫有事要与他商量。” === “成婚?” 萧悲迟落在奏折上的指尖停住了,他抬起头,“殿下可是认真的?” “自然。”独孤遥平静道。 她坐在萧悲迟对面,手里捧着一盏牛乳燕窝,“我父皇一心要我嫁给封陵,见我不从,便拿赐婚来倒逼。横竖,不论我嫁给封陵还是三皇子的人,他都稳赚不赔。” 很少有人会用“稳赚不赔”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父亲,萧悲迟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只是复又低下头,拿起笔在纸上写批红: “殿下不愿嫁给封陵,我与封陵又有何分别?” “当然有。”独孤遥撅了撅嘴,“阿衍喜欢大汗。” 封疆怔了一下,旋即笑起来:“是吗?” “自然。” 独孤遥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和封疆之前的事情大汗也知道,折腾这些年,许多风花雪月的心思也都淡了。若非要找个夫君,只希望他能对阿衍好。” 她看着萧悲迟,下意识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大汗之前有过婚配,说这些话,是我冒昧了。这一纸婚约,只是为了稳住我父皇和舜国,不会有什么夫妻之实,待风头过了,再解除就是。婚约存续期间,舜国会与察合台多多帮衬的。” “不解除也无妨。” 萧悲迟淡淡道。 “我原本计划……哎?”独孤遥愣住了,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书案后微微噙着笑的男人,“大汗同意了?” “嗯。”萧悲迟笑着叹了口气,将方才一直写字的那张纸递给独孤遥,“这是聘礼,从我的私库出,察合台的另算。殿下看看,合不合心意?” 独孤遥彻底愣住了,她的脸颊后知后觉地烧起来,“哎呀……” 小姑娘双颊通红,低头去看萧悲迟拟的单子。她的心跳很快,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她慌忙起身,“我,我去安排……” 萧悲迟却仿佛能看见似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很凉,因为久病,手劲儿也明显绵软。独孤遥完全可以挣开,却任由萧悲迟拉着自己,坐到了他身边。 “遥遥。”他轻声唤她。 这是萧悲迟第一次叫她的闺名,独孤遥的脸更红了,几乎要把头埋进自己怀里,“嗯。” “我定不负你。”他说。 “真的吗?”独孤遥小声问,“到时候,你欺负我又该怎么办?” 萧悲迟就笑:“我将可汗王符留给阿衍,好不好?如此,我若负你,便一无所有了。” 可汗王符调动察合台八十万铁骑,独孤遥只以为他是在说笑,嗔怪道:“又糊弄我。” 萧悲迟却笑着摇头:“本就是他的。” 独孤遥晕乎乎的,心想,旁的夫妻,定情时分海誓山盟,你侬我侬,怎么到了我和萧悲迟这里,就开始讨论兵权分割,天下开合? 不过倒也不赖。她揽住萧悲迟的颈子,笑眯眯地吻在他的唇畔。 她因为赐婚的事情一晚上没睡好,如今尘埃落定,周身的疲倦才迟迟来袭。独孤遥懒洋洋靠在萧悲迟身上,后者没有动,很温柔地抬手将她揽进怀里。 靠了一会儿,又觉得满头珠翠硌人,干脆就将那些金钗步摇悉数取了下来,只随手用宫绦将长发拢起。 萧悲迟任由她在在自己怀里折腾,兀自慢慢翻着奏折,平静得仿佛两人已经是多年夫妻。 他今日未束冠,白发迤逦地垂在身后,与独孤遥的乌发缠绕在一处。独孤遥不想处理政务,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萧悲迟皓白的雪发,又拿自己的头发和他的打结。 萧悲迟起先还能坐怀不乱,只是小姑娘手上不停,他任命地叹了口气,半无奈半好笑地抬手将白发拢到独孤遥这边,让她摆弄个痛快:“这么好玩?” 独孤遥点点头。 “美色误国。”她说,“和大汗坐在这里,看奏折是不可能的。” 萧悲迟就笑起来。他揉了揉独孤遥的发顶,“可想好怎么同阿衍说了?” “还能怎么说?”独孤遥想起阿衍悄悄夹在信里的那张小纸条,又心疼又好笑,“这小子做梦都想着你来当他爹爹呢。” “明天我让人将阿衍接过来。”她又道,“大汗要在这边待多久?” 萧悲迟想了想,“四五日的光景。” 独孤遥微微抿唇,“才这么几天?” 萧悲迟听出她的失落,笑起来,“要回去同礼部商量婚事。从前也总是想在你身边多待几日,可如今却沉不住气,只想早些把你娶到手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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