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菀姝神情淡淡:“惠王娶妻,也不会比这少。你是程国公的女儿,若是想,早晚有个位置是你的。” 程喜儿脸色微变。 一句“有个位置”,无疑说她很有可能做不了陆昭的正妃。 “如今我已经成婚了,”她继续道,“与惠王不会再产生瓜葛。惠王娶谁,那也与我没关系,你何苦将我视为肉中钉、眼中刺? “反倒是京城其他未嫁的贵女,她们才是你的敌人,可也别太撕破脸,在后宅里,不一定能随时见到夫君,可姐妹却是天天见。” “你——” 程喜儿一张脸气得通红:“杜三娘,你别以为……” 杜菀姝却看也不再看她,只是对着程乐儿笑了笑。 “日后我在单独找你出游,”她说,“夫君还在等我,我就先走啦。” 与程乐儿挥别,杜菀姝拎着衣裙转身。 云万里就在一丈开外的莲子摊前,他个子极高,又穿着深色衣衫,在熙攘街头亦是分外显眼。 杜菀姝赶了过去,还没靠近,云万里就已扭过头来。 “她一直这样?”云万里问。 “……夫君说谁?”杜菀姝没跟上。 “程家那名娘子,”云万里的视线飞快往程喜儿的方向一瞥,“平日也这般出言刁难你?” 他听见了?! 杜菀姝略作讶异,也跟着云万里转头看向远处的程乐儿与程喜儿。 因云万里在,二人估计也不敢上前买莲子了。两名小娘子嘀嘀咕咕了什么,一个无精打采、一个满肚子闷气,拉拉扯扯地离开。 刚刚她们交谈时,云万里一直站在莲子摊边,隔着这么远、还这么多人,他竟然能听见程喜儿说了什么吗。 都说习武的人感官灵敏,但若是听得见……云万里这听力,也太好了。 “平日……没那么明显。”杜菀姝照实回答。 说着,她想了想,嘱咐观星道:“买些腌莲子和冰糖葫芦送过去吧。” 程喜儿如何,杜菀姝才不管,但她不想看到程乐儿夹在中间为难。 观星点了点头:“是。” 待观星走了,杜菀姝才又道:“惠王拒了程家的婚事,她心里不痛快。” 云万里蹙眉:“拒绝了她,关你什么事?” 他本就生得人高马大,深邃面容向来没什么表情。这么一拧眉头,就显露出几分杀气。 喧嚣热闹的街上,引得诸多行人侧目。 换做以往,杜菀姝肯定觉得他是生气了,现在她却是莞尔一笑。 “那我要是受委屈了,”杜菀姝玩笑道,“夫君替我出气么?” “……” 云万里确实听见了。 因自己的婚事,迁怒于别人——其中还又牵扯到了惠王陆昭。他听了一耳朵,就不免心烦,连带着看着程喜儿也分外不顺眼。 可杜菀姝轻言细语,还用黑白分明的眼期待地望着他,搞得云万里瞬间没了脾气。 他明白杜菀姝的意思——是啊,难道要他去把小姑娘打一顿不成? 光是站在程喜儿面前,云万里都要吓得她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生气的。”见他无言以对,杜菀姝才继续柔声说了下去:“全京城也就只有一个刘朝尔,大部分娘子,都与程喜儿那般一样,一辈子最重要、最惦念的,也就是嫁个好夫家,指着夫家过活。” 尤其是赐婚之后,对程喜儿来说,就是少了个天大的情敌。 “她被惠王拒绝,哪、哪怕是暂时的,传出去了,也跟惠王嫌弃程四娘子一般。被退婚的、遭人嫌恶的娘子,是要被笑话的。” 所以,杜菀姝也不愿意和程喜儿斗气。 程喜儿什么都没啊,她只是喜欢陆昭,就因此丢了大人。 “我都有点可怜她。”杜菀姝说了实话。 “指望夫家过活,”云万里重复了一遍杜菀姝的话,“那你呢。” “……我?” 杜菀姝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话还能拐回来。 她白皙面庞顿时泛了红,杜菀姝捏紧了衣袖,撇开目光:“我,我也是一样的呀。” 话到最后,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可云万里耳目聪明,他听得分外清楚。 “还得,还得感谢夫君,”杜菀姝呢喃道,“许多道理,父母、兄嫂,从不会告诉我,都是夫君同我讲,我才明白的。” 如果不是云万里,她还是那个觉得日子能舒舒坦坦过一辈子的小娘子。 朝堂纷争,自然灾害,还有西戎边关,对她来说都是那么遥远。 所有人都觉得她小,不愿把腌臜事说与杜菀姝听,只有云万里知无不言。 杜菀姝的话发自真心,可云万里却不自觉地绷紧面孔。 “你说程家四娘子会被人笑话。”他说。 “怎、怎么了?”杜菀姝茫然抬头。 只是拒婚——还不是真的拒绝了,按照陆昭的办事方式,云万里觉得充其量只能算作推脱。 如此,程喜儿都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那杜菀姝呢? 她本该嫁给惠王,如今却只是个七品正使的妻子,而他还…… 云万里又是朝右侧过头,想将脸上的伤疤避开。 那些个闲言碎语,一定也会说到杜菀姝头上,并且会更难听。 “——这水暖水寒鱼自知,日子得自己过才知好不好,出了家门,旁人也不知道不是?”程喜儿这么说。 云万里听得一清二楚,来京城后,类似的话他听得数不胜数,从不在乎。 可偏偏今日说给杜菀姝听,他就觉得心底冒出一股邪火。 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听旁人这般尖酸刻薄。 京城与肃州不一样。 换做以往,事情烦着冷着,也就过去了。就算是高承贵刁难,也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云万里已是七品正使了,怎值得丞相大人放在眼里? 但现在不同以往了。 他已和……杜菀姝绑在一起了。听着程喜儿那番话,云万里第一次意识到:若他按兵不动,杜菀姝的日子也会好过。 决计不行。 自己的事,怎能牵连旁人?何况—— 云万里垂眸,迎上杜菀姝那清亮的杏眼。 “我知道了。”他冷淡开口。 ………… …… 五天之后。 九日婚假到头,云万里回去值差。 他用过早食就走了,说是一直要到入夜才回来。杜菀姝早早吩咐王婶煲了绿豆粥,又将砂锅放置到冰水里,在晌午最热的时节差李义送过去。 这可是夏天,外头热的很,当差一整日还了得。 就这,杜菀姝还不放心。 太阳一落下地平线,她又喊李义提前备好水——管事说了,云万里当差回来定是要洗沐的,他不愿身上全是汗味。 可杜菀姝千算万算,没算到夏天的天瞬息万变。 刚一入夜,就下雨了。 而云万里出门时可没带伞。 雨下的不急,却是分外的密。换岗的同僚到了,云万里也不客气,借了他们的蓑衣就翻身上马。 他策马归家,弗一拐到宅邸的街头,就叫站在中央的身形惊了一下。 是杜菀姝。 天色已晚,街面安静下来,天空阴沉,只余各家各户的烛光灯火渲染着深色的夜。 杜菀姝打着一把杏色纸伞、怀里还抱着另外一把。余出的手提着质朴的纸灯,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她伞面的花鸟图样,更是照亮了翠绿衣裙之上,那如花似玉的面庞。 不知她等了多久,直至云万里的哒哒马蹄声响起,灯火之间那双分明的眼蓦然亮了起来。 蓑衣与纸伞遥遥相见。 杜菀姝绽开笑颜,她的杏眼弯了弯。 “夫君,”她轻声开口,“三娘来接你回家。” 那一刻,云万里只觉得好似有什么堵在了他的喉咙里。 沉甸甸的东西叫他张不开嘴,只能硬生生咽下去。可到了胸膛,又瞬间填满了搏动的心脏。 比灯还亮,比火还暖。 他本想把心里揣着的事放到回家再说的,可在这雨幕之下,他催动马匹上前,近乎迫切地出言,要把一切讲给她听。 “白日押班亲自来了一趟,”云万里说,“田猎之时,要把我调去殿前。” 杜菀姝愣了愣:“这,这意思是——” 调去殿前,那就属宿卫军了,官家田猎,是一准要跟过去的。 云万里翻身下马。 他接过杜菀姝的伞,却没给自己打,只将伞面笼罩在那抹翠绿的头顶。 “去延岁山别苑,刘朝尔肯定在,”他说,“你可要同去?”
第20章 旬日之后,延岁山。 马车摇摇晃晃停下,车帘之外,车夫很是为难:“夫人,就只能到这儿,上不去了。” “那就停在这儿吧。”杜菀姝撩起了帘子。 从京城出发,到延岁山约莫半日的时间。 延岁山乃皇家别苑,山头连绵,气概恢宏,太祖时期修葺了十年方修成。 山林之间,既有园林,又有操练场所,作军事演习之用——当然,到了后面,当朝重文轻武,军事演习已许久不曾开展。 但别苑之后的山林里,飞禽走兽不少,每年田猎都是在此。 头两年山东洪涝,又有民反,官家已两年不曾田猎了。今年终于能从京城出来,他龙心大悦,要随行的群臣官宦都带家眷来一齐避暑。 马车停在了园林一角,四周仅是葱郁竹林。山势向上,碎石铺成的蜿蜒小道竹林深处,安排的宅子就在上头。 “夫人怎能住这儿呀。” 同行的观月顿时不乐意了:“就算屋子不好,也得是个平地才是。” 不怪观月抱怨,儿时杜菀姝是同父亲参加过田猎的。 那会儿先皇在世,与父亲关心甚笃。二人亦是君臣、也是忘年交,恨不得要杜家人就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只是如今云万里官职不过七品,他定然是住不到什么好地方。 这竹林看着僻静优雅,但这又不是京城,周遭全是植被树木,想也知道环境有多差。 更遑论这车上不去,还得人走上去。避暑要两个月呢,还不知道平日得多折腾。 “不打紧,”杜菀姝早有准备,“带着驱散虫蛇的药物与熏香呢,上去看看吧。” 说着,她拎起衣裙,踏上碎石。 小路蜿蜒,倒是远离了嘈杂,步入竹林仿佛入画一般。走出百余步,眼前豁然开朗,一栋竹楼伫立其间。 巴掌大的小院,带着一汪清泉,竹楼看着就简陋,但眼前场景美不胜收。 夏天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站在院子里的人和这诗情画意格格不入了。 听到动静,云万里转身,迎上杜菀姝讶异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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