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怎在这儿,”她赶忙上前,“不当差么?” 不知高丞相怎么同下人说的,为了让他能来,竟直接将云万里调到了殿前司。 眼下他该在别苑值守才是。 “换值有休息时间,”云万里言简意赅,“来看看你。” 他还背着那六尺长的刀戟,显然是直接过来的。男人一袭银色甲胄,摘下了头盔,随意拎着。沉甸甸的盔甲在他身上竟看着分外轻盈,只衬出云万里英武挺拔,丝毫不显笨重。 武人的冷硬气概,甚至叫这葱郁竹林都染上了几分肃穆杀气。 明明甲胄装备到分外严实,可杜菀姝看他宽阔的肩背,楞是看到了不太好意思。 那、那话本里写的盖世英雄,也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天气炎热,云万里的额头覆着一层薄汗,一瞧就是一路跑过来的。 杜菀姝下意识就想抽出帕子,可柔软指尖往袖子一送,就停了下来。 先前递帕子的时候,云万里看也不看,宁可用雨幕泅透的袖子胡乱擦脸。 回想起彼时情景,杜菀姝顿觉不好受。 不过…… 他那会嫌弃着她呢,不愿她接近,更把她的物件当什么蛇虫毒()药般躲避提防。 成婚之后,似乎是好些了。 可杜菀姝也不敢再直接送帕子,她想了想,干脆出言:“夫君,你低一些。” 云万里:“什么?” 杜菀姝:“弯腰。” 人高马大的武人回了她一个奇怪的眼神,到底是听从请求,弯下腰际。 他个子极高,而杜菀姝又窈窕娇小,着银胄的昔日大将军恨不得要蜷曲上半身,才拉近了与杜菀姝的距离。 云万里本以为杜菀姝是有什么旁人听不得的话要讲,甚至将左侧耳畔凑了过去。 但杜菀姝却不言不语地伸出了手。 她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帕子,越过云万里垂下来的几缕碎发,轻轻往男人的额角蘸了蘸。 几不可查的细微触感传递过来,云万里蓦然僵硬在原地。 “天气炎热。” 杜菀姝用帕子为云万里拭去左侧额角的汗水,又往他右侧额角伸出手:“还请夫君小心些,要是中暑就不——” 当她的帕子触及到云万里额角的伤疤时,男人以凌厉的姿态即刻起身。 他触电般退后三步,与杜菀姝拉开距离,一张冷峻面孔不复方才平静,绷得死紧。 云万里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别碰我!” 杜菀姝惊得浑身一抖,被甩开的帕子悬停在原地。 她,她是什么瘟神不成——他云万里,就算是躲小鬼瘟神,能有这么狼狈厌恶么? “我……我只是见天气炎热,夫君一身甲胄,心有不忍,”杜菀姝讷讷道,“三娘,三娘竟这么可憎吗,要,要夫君如此?” 云万里僵了僵,蓦然瞥过了头,恨不得要把右脸狰狞的烧伤藏到脑后去。 他试图开口,话到嘴边,酝酿许久,还没酝酿出来,竹楼院外,又是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 “云正使。” 踏进院门的是名着士人袍的中年男人,他进门之后,直奔正题:“你可有空?” 云万里深吸口气,平静下来心情。 他抬眼看向院门边的男人:“赵押班。” 赵押班? 杜菀姝这才从刚刚惊惶又无助的心情中暂且走出来。 她转过身,记忆迅速袭上心头。 京城禁军的统领名叫赵正德,他有个堂弟,主管殿前司。这名姓赵的押班,估计就是赵将军的那位亲戚了。 虽管着一支禁军,赵押班却完全是文人打扮。 “我说几句话就走,”押班开口,“明日官家要去林间狩猎,点名要你跟去,好好表现。” 云万里颔首:“是。” 赵押班这才往杜菀姝的方向一瞥,冷淡出言:“这是杜家三娘子?” 杜菀姝赶忙见礼。 但赵押班仍是神情淡淡,再说话时,语气甚是微妙:“怎还带家眷来?” 这话是对云万里说的,却叫杜菀姝的心往上提了一提。 云万里却是依旧冷静,他不卑不亢地反问:“可是官家不乐意?” 赵押班:“……” 杜菀姝心思一转,立刻明白了。 往年田猎,就算不说,那高官贵族的亲属家眷都是会来的——今年刘朝尔也不是来了么?那是因为她爹是刘武威大将军。 可云万里只是一名殿前司正使。 杜大人的女儿能随父亲参与皇家田猎,七品正使的妻子却着实不合适了。 官家说叫随行官宦带家眷来,但如禁军护卫,估计没几个人照做。 怕是赵押班自己也没有拖家带口吧。 云万里却是全然不在乎。 “官家的意思,为臣者没有不从的道理,”他说,“押班可是觉得官家的话不妥当?” 这话问的赵押班接都不敢接。 “你这是什么话。”他言辞不客气,动作却是抬手擦了擦汗。 知晓云万里是遭贬才落得如此境地,押班不痛快,却也不敢说太多。他狠狠瞪了云万里一眼,又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也是好心提醒,罢了,你有你自己的因缘,与我等不同。” 言下之意,还是在嘲弄云万里的妻子是杜守甫的女儿,自然不一样。 云万里一声不吭,赵押班自觉没趣,冷着脸甩袖离开。 待他走了,杜菀姝浅浅舒了口气。 她都有点感谢赵押班了,若非他这般闯进来……方才云万里那般出言警告,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夫君没必要招惹他。”杜菀姝轻声开口。 “有些人,避是避不得的,”云万里满不在乎,“还是你教会我的道理。” 她教会的? 杜菀姝眨了眨眼,而后意识到云万里说的是程喜儿。 云万里见她不再言语,很是别扭地又转了转头。 刚才那一躲,他完全是本能反应,本想出言解释,可赵押班一来,又错过了机会。 男人的喉咙滚了一滚,还是没找出开口的法子:“……你先休息,我回去了。” 杜菀姝见他难得挪开视线,也不好继续纠缠,只得点头,送他离开。 罢了,早晚要回来的,夜里再说也不迟。 云万里逃似地离开竹楼,杜菀姝才喊着观月到楼内巡视一圈。 许是因在泉边,为了防潮,竹楼架得极高,却只有一层。主房宽敞明亮,旁边还有个供仆人居住的副厢房,设施是简陋了些,环境却弥补了。 杜菀姝喊观月到殿前司的宅院里要些干燥的被褥和柴火,又在院落和竹楼四周撒上防蛇虫的药物,最后屋子里点上熏香,也算是颇有情致。 换做是父亲,他定然会喜欢这里。 这么想着,杜菀姝坐到床榻上。 主屋只有她一人,略先空荡,要是到夜里……等等。 杜菀姝猛然回过神来,白皙面皮顿时渲染上一层绯红。 这,这竹楼,可只有一间主屋、一副床榻。旁人可不知她与云万里仍然分房睡,他们是官家赐婚,也不能声张。 那—— 她、她今夜,岂不是要和云万里睡一间房?!
第21章 晚饭是殿前司的院落送上来的, 一锅清粥,几碟小菜,都是延岁山的特产作物。平日杜菀姝口淡, 饭菜倒是对她胃口, 只是怀揣着心事, 吃得没滋没味。 她……她一想到晚上要与云万里同住, 就忍不住紧张。 洞房花烛夜, 杜菀姝心慌了一夜, 什么都没等到。可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彼时松了口气, 今日却不得不同房。 过了戌时, 竹楼之外传来窸窣脚步声。 他回来了! 杜菀姝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把拆开的发簪扎进手里。 只是等了片刻, 也不见云万里进门。杜菀姝心中忐忑不安:“观月,你去出去看看, 老爷怎还没过来?” “是。” 观月闻言,从杜菀姝身后起身, 拎着裙摆出门。 几乎是往外一站的功夫,她就回来了。 “回夫人,”观月开口,“车夫说,老爷进了院子, 觉得自己一身是汗,就拎着甲胄到泉水边洗沐去了。” 到泉水边洗沐? 这天再热, 那活的山泉水也是沁心凉。出了满身汗直接入水, 不怕激的风寒么? 杜菀姝赶忙起身,出言吩咐观月:“去煮一壶热水。” 幸好来时, 杜菀姝就记着备上药茶呢。方子是从杜府带过来的,草药有安神驱寒的功效。 云万里进门,已然换上了干净的单衣。 他身上还带着冰凉的水汽,连头发也洗了,乌黑如墨的长发自然垂到脸侧,遮住了右脸的狰狞疤痕。 “夫君,把茶喝了。” 杜菀姝上前接过他换下的衣物递给观月,又柔声出言:“泉水太冷,以防着凉。” 云万里不禁挑眉。 哪有这么娇气,这还是住的地方有活水呢。在军中时连洗个澡都不容易,哪怕是大冬天,能碰见冰水都是要抓紧洗把脸的。 但“不用”二字含在嘴边,却都叫杜菀姝那双目光灼灼的杏眼堵了回去。 她微微蹙眉,白皙面庞写满了挂念,就算云万里再不解风情,这拒绝的话也是说不出口。 ……罢了,就一杯茶。 “嗯。” 他改了口,接过热茶。 药草微苦,也带着清香,入腹之后,心肝脾胃好似都烘得滚烫。云万里只觉得被泉水泡凉的皮肤逐渐恢复了平日的温度。 待到他喝完热茶,杜菀姝接过茶碗,放置到一边。 “观月,”她出言时,才发现自己的声线竟不自觉地抖,“你下去吧。” “下去做什么?” 云万里冷不丁开口:“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我去和车夫睡,叫她留下来陪你。” 杜菀姝微微太高声音:“这……这怎么能行!” “你我可是,是官家赐婚,”她捏紧衣袖,“若,若叫旁人发现了……” 到最后,声线几不可闻。 除却自家下人,没有谁知晓杜菀姝与云万里至今仍未圆房。 说出去就麻烦了,不同房,岂不是在抗旨? “观月下去吧。”杜菀姝坚持道。 “……是。” 到底是杜府带来的人,比起听自家老爷,观月还是选择听从夫人的命令。她低着头离开,还不忘记带上房门。 门页“吱呀”一声响,室内的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竹楼内只点着床头与梳妆台前的蜡烛,微弱的火光幽幽,拉长了二人的影子。细长的黑影到了尽头,暧昧地交汇于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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