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害怕? 这屋子里也没什么刀枪,她怎就……杜菀姝怔了怔,才意识到云万里误解了她的反应。 他以为她是看见了他的伤疤心生畏惧。 “不,不是的,”杜菀姝慌忙出言解释,“是三娘——” “菀姝妹妹?” 第三道温润声线打断了杜菀姝的话语。 杜菀姝循声转头,落入眼帘的便是陆昭清俊的面庞。 惠王一袭锦缎长衫,肤色白皙如羊脂,桃花眼凝望着杜菀姝,其中闪烁着淡淡悲伤。即使如此陆昭哥哥也是好看的,如清泉如玉露,锦衣华裳衬得他世间无双。 转过头之前云万里的布衣一角,在杜菀姝的视线里同陆昭的锦缎撞到一处。 这下,杜菀姝是彻底慌了。 陆昭哥哥怎么也来了?
第3章 她害怕他。 云万里非常熟悉杜菀姝的反应:大吃一惊、神情闪躲,自打火碱燎到脸部留下伤疤后,他早就习惯了旁人畏惧躲闪的目光。 在边关时,见过西戎烧杀劫掠的平民尚如此,更遑论杜菀姝一个在京城娇养大的姑娘。 真是荒谬。 圣旨送到跟前来的时候,云万里还在当差。宫里来的内侍鞠着和气的笑容连道好恭喜,一同当差的卫兵连声感叹,但云万里心里门清:这是麻烦无端招惹到了他头上来。 七品官吏接触不到朝堂之事,他只负责看守京城城门、把握门禁。但在来京之前,云万里就听说过御史大人杜守甫的名字。 先皇时期杜守甫颇受重视,他为人刚正不阿又仁慈谦和,与先皇算是意气相投,既是君臣亦是忘年交的朋友。哪怕在千里迢迢的边关,云万里也听闻曾经的将领说起过,下一任丞相之位非杜守甫莫属。 但先皇薨后,坐上丞相之位的却是高承贵。 天高皇帝远,云万里自然不了解朝中变动。对于昔日守关的他来说,这些事情都太遥远了,远不及城墙对面的西戎更具威胁。 云万里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名字能和杜守甫的女儿联系到一处去。云万里见都没见过那名叫杜菀姝的娘子,难道不荒谬么? 略一思忖就能明白,赐婚一事是冲着杜家来的。 要说怎么能把他牵连进来…… 云万里抬眼看向眼前的二人。 他一眼就认出了杜菀姝——杜守甫只有一名女儿,还是全家的掌上明珠,丫鬟与娘子的模样他还是分得清的。 而凑到门前的姑娘,青白襦、杏色裙,一身清淡色彩更衬肤色白如凝脂。锦衣配佳人,素雅清丽的脸蛋上点缀明眸,显得文雅大方。 她虽害怕,但也想着顾及云万里。杜菀姝收回视线,言行举止都文绉绉的,完全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只是云万里也没放过方才一双黑白明晰的眼睛扫过来时的好奇和直接了当。 这般年纪,还是个小姑娘。 原本云万里还在困惑,像杜家这般的家风,女儿的婚事不该出岔子才是。直到他见到了惠王陆昭。 才子佳人遥遥相望,纵然一句话也没说,也足以云万里明白个大概。 倘若杜菀姝和惠王情投意合……这就不止是婚事那么简单了。 倒是他站在这幅漂亮的场景里,一身布衣倒是分外刺眼。 “见过惠王。” 云万里打破沉默,他一撩衣摆,准备行礼。 陆昭见状,意外地顿了顿。 杜菀姝鲜少会看见陆昭哥哥踯躅的模样,他沉默端详着,伸了伸手,又蜷了回去,见云万里真的准备行礼了,才又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拉住。 “切勿行此大礼!”陆昭开口时,已不见方才犹豫,“你长我几岁,该我喊你一句云大哥,我无官职无俸禄,这礼是受不起的。” 连陆昭哥哥都认识他? 杜菀姝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小小惊讶了一下。一名看守城门的官吏怎能让惠王说“受不起”,这更让杜菀姝笃定云万里不是个简单人物。 “卑职奉命在书房等候杜大人,”云万里被陆昭扶了也一把便收回姿态,不卑不亢道,“就不出门与惠王、三娘子闲谈了。” 意思很明显:你俩有话说就去说,他没有任何要掺和的意思。 杜菀姝闻言顿了顿,略觉尴尬。 官家可是赐婚他们二人,他好大度,放任未……未婚妻,和其他男人交谈呢。 想到此处,杜菀姝意识到这“其他男人”是陆昭哥哥,又禁不住难过起来。 “云大哥……请便。” 陆昭看着比杜菀姝还要窘迫,他似乎忍耐着什么,但到底客客气气目送云万里回到书房里,后者还“善解人意”地关上房门。 之后他才又转身看向杜菀姝。 四目相接,无言以对。 在杜菀姝的记忆里,陆昭哥哥总是漂亮的无可挑剔。今日她却从他面上看出几分憔悴:少年郎君的眼下带着淡淡乌青,桃花眼里藏匿着尽力隐藏的悲伤,看着就和她一样整宿不眠。 饶是如此,陆昭怕杜菀姝触景生情,还是强撑着笑意:“听闻杜府新进了一批花,菀姝妹妹带我去看看好么?” 盛夏的花开得依然团团锦簇,花开浓艳、绿叶繁茂,整个花园好不热闹。 可再热闹也没掩过杜菀姝哀痛的内心。 二人在亭子里驻足,又是一阵沉默。 认识陆昭这么久,杜菀姝和他向来无话不谈,这样欲语还休,还是第一次。 最终是陆昭打破沉默。 “菀姝妹妹,你……还好吗?”他开口时,声线竟带上几分沙哑。 仅一日之隔,如此发问,瞬间叫杜菀姝眼中酸涩。 昨日她还收下了陆昭哥哥专程送来的莲子,今日就……她怎么能好? 越想越委屈,杜菀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那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陆昭立刻慌了。 平日稳重温和的皇子,倒真像个毛头小子般慌忙从袖中掏出自己帕子上前。陆昭拿起帕子想替杜菀姝擦泪,可刚一抬手,惊觉不妥。 昨日还是妥的,今日就…… 他一双桃花眼黯淡下来,居然凸显出几分落魄。 “擦擦吧,”陆昭把帕子递给杜菀姝,温声劝道,“别哭。” 是啊,哭又有什么用? 思及今后不能成为陆昭哥哥的妻子,他会另娶他人,而后到自己的封地去,或许便再也不会相见,杜菀姝就觉得天都要塌了下来。 可哪怕是天真的塌了下来,人还是要活的。 再心酸、再委屈,杜菀姝也没忘记事出有因。 她接过帕子擦了擦泪水,人还哽咽着呢,话语却是转到正经事上:“陆昭哥哥怎来了,你也认识……他。” 杜菀姝眼眶红红、鼻子红红,浓密睫毛半遮微垂眼眸,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出言就问到关键处。如此反差,过往陆昭肯定要觉得好笑,现在却拧起眉头,显得心疼。 “菀姝妹妹知道云万里是谁么?”他问。 “父亲怕我难过,不肯直接告诉我,”杜菀姝如实回答,“可我请杜祥叔叔去查了,他是一名看守城门的官吏。” “云大哥不该沦落到这般境地。” 陆昭一声叹息,而后出言又问:“菀姝妹妹可还记得两年前的洪灾?” “当然记得。”杜菀姝愣了愣,这与云万里有关系? 两年前,泗水洪灾,殃及沿路百余里。朝廷因此拨款众多财粮以赈灾害,然而月余之后,瘟疫仍然蔓延开来。 一有瘟疫,便生动荡。山东的流民众多,集结出了个黄天教,反了。 官家大为震怒,派了丞相高承贵亲自去平叛。 杜菀姝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但她对洪灾印象分外深刻。母亲林氏有一支旁亲就住泗水河岸,为此家里拿了不少钱款送过去,好让亲戚接济周遭百姓。 “高丞相平叛归来,第一件事就状告麾下领兵的武将,说他枉顾命令、私自出兵,有夺权谋反之嫌。”陆昭说。 高承贵和父亲一样,也是一路从进士考上来的,他一个书生,哪里懂掌兵打仗。只是历朝历代,掌兵之人多生事端,先皇忌惮,总是愿让文官压着武将一头罢了。 杜菀姝恍然大悟:“这武将……就是云万里。” 陆昭颔首:“只是说他谋反,也没有证据,好歹是领兵平叛有功呢。皇兄只罚了他办事不利,削了官职叫他去看守城门。” “可,可平白无故,怎会被高丞相告一个夺权?”杜菀姝有些不解。 “我来就是想问问两年前到底发生何事。”陆昭回答。 杜菀姝大概明白了。 不管两年前云万里如何与高丞相产生嫌隙,都得罪了对方。 巧的是,不日之前父亲也弹劾了高承贵,之后有了赐婚一说。杜菀姝迅速串联起前因后果:官家未必能记得高承贵手下的武将姓甚名谁,这八成是高丞相趁着官家火在头上撺掇的。 “好个——” 杜菀姝一时生气,险些就把“奸佞”二字说出口。直至撞见陆昭清明的眼神,生生将不好听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昭自然知道杜菀姝想说什么。 他强打起精神,撑起笑容。陆昭故作愤怒,轻轻一拍手:“好个奸佞贪官,竟然敢迷惑皇兄!” 杜菀姝该笑的。 陆昭哥哥也难受,不也在逗自己笑么?于是她再没心情,还是赏脸地勾了勾嘴角。 她对高承贵几乎没什么印象——高家没有嫡女,杜菀姝与几名高家娘子的交情泛泛,对高丞相本人,只是见过一两次,知道他是个善于言谈、器宇轩昂的长辈,除此之外一概不清楚。 这般人物,竟小心眼到如此地步? “既,既然知道来龙去脉,”杜菀姝小心翼翼地出言,“那此事可还有回转余地?” 云万里是个可怜人。 本瞧见他脸上的伤疤,杜菀姝忍不住心生怜悯。好端端的英俊儿郎,平白无故吃这么大苦,换谁看着都会难过的。而他竟还是名将军呢,看云万里年纪也不是很大,顶破天二十五六,能成为丞相的左右手南下平叛,定然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人物。 可杜菀姝觉得他可怜,不代表要嫁给他。 她、她又不认识他,哪儿有说嫁就嫁的道理! 陆昭苦笑几声:“若不是有圣旨,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许还有回转余地,但现在皇兄下了圣旨……” 说到最后,陆昭终于遏制不住,强撑着的笑容消失殆尽。 桃花眼里隐隐的哀伤,如清泉般溢出,恨不得要撒到地上。陆昭看起来悲伤至极:“是我无能,让菀姝妹妹受这么大委屈,若是我能早点——” “这与陆昭哥哥有什么干系!” 杜菀姝微微拔高了声音,抢下话题:“明明就是,明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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