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也只是猜测,说到这里就发觉澜建瑧面色微异,显然是被料中了,於是又稍稍压了压声音:“殿下精通武学,自然知道体脉相通,牵连脏腑的几处穴位都在胸背间,须得宽衣来验才可探知。” 这说得还真是合辙相印,滴水不漏,神色间更看不出破绽。 澜建瑧轻哼了一声,点头笑道:“那好,是本王自己宽,还是你由来动手?” 萧曼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蹙眉凝向面前的人。 他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这话里隐含的意味便再清楚不过了。 她从那双眼中瞧不出丝毫调侃来,更没有哪怕一点点邪猥,有的全是暗藏讥讽的不屑和鄙夷,似乎在笑她不知羞耻,亦步亦趋学着宫奴的样儿,实则却连真宫奴也不如。 是真是假又如何,只有不存奴性,才真真正正是个人,否则就算有个周全的身子,也不过是行屍走肉而已。 萧曼也在心里嗬了一声,几乎不假思索道:“回殿下,奴婢手拙,平日里服侍陛下起居时都未免有些慢,只怕殿下瞧不惯,若不然奴婢自然该亲手伺候着。” 果然学了一张伶牙利嘴,不光能睁着眼说瞎话,居然还敢抬出小皇帝来压人,当面反强起来了。 澜建瑧眼中的寒意已凛然如霜,搭在几上的手已捏攥成拳,但却没有发作,面色又平缓下来,哼声侧转过身,自己探手扯拖系带,扯着领襟左右一掀,将内外衣袍抖落,大半片腰背都露了出来。 萧曼刚才那话一出口,自己也稍觉後悔,生怕对方真的动了怒,今日这件事便办不妥了。 这时看他没发作,反而自己宽了衣,诧异之余也松了口气。 偷眼瞥向旁边,谢氏斜靠在软榻上,那虞院使得赐了绣墩坐,正半阖着眼静心诊脉,两人都是涵虚敛性的样子,像是压根儿就没注意这里,方才同澜建瑧那些话说得甚轻,想来不至被听到。 萧曼知道事不宜迟,当即便说声“奴婢斗胆”,取了针出来,将前端搁在泡了药的指间轻捻,又依次认准他背上的心俞、肺俞、肾俞,不着痕迹地在三穴上都拂蹭了一下,这才将银针刺入,缓缓捻动。 这些都是昨晚设想好的手法,用的隐蔽,很难被人瞧出端倪,可这会子真动手时,明知不是害人,那颗心还是忍不住砰跳难抑。 她暗地里连连吁了气,眼角不自禁地仍瞥向另一边。 谢氏还是仰面斜靠着,虞院使也一动没动,那双眼却已睁开了。 针是挡住的,应该瞧不见。 萧曼心里嘀咕着,手在那三支银针上流转着刺捻,明明该是须臾间的事,感觉却好像过了很久。 终於,三处穴道间渐渐泛起红来,起初淡淡的若有若无,很快便如桃朱一点,进而又殷然似血。 三点相连,犹如三片新添的伤痕,蓦然有些触目惊心。 她抽了抽唇,瞥见那虞院使颔首微点,又请谢氏换另一只手,赶忙将银针都拔去,顺手轻抹,那三片红记便又淡了下去,几不可见。 要瞧的已瞧见了,却完全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萧曼垂望着那伤痕累累的脊背,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恻悯。 因缘果报,既然是自己种下的因,得了这恶果也怨不得旁人。 “已好了,殿下请着衣。”她暗自平复下来,缓声道。 澜建瑧振臂一抖,掩了背,手上迅捷,几下便将衣袍结束好,站起身来。 “这就瞧好了麽?如何?” 谢氏在那边看在眼里,语声关切问。 萧曼早已等着这一问,当即躬身应道:“回太皇太後娘娘,奴婢方才诊了脉,用针也探了,晋王殿下没什麽大碍,但还是血气亏虚,比上次大伤时略好些,想来是前些日子在北境御敌,劳心劳力过巨。奴婢以为,暂时不可再长途跋涉地劳顿,留在京中静养为上。” 她说到最後那两句时,澜建瑧眸色一变,像是有些出乎意料。 只听谢氏蹙眉唉声道:“才只这几日,身子便弄成这样,我早瞧出不对了,说了还硬顶着。祖宗的规制,过了丧期,便得归藩不得逗留京师,就算在京中留医,朝中众臣那里也说不过去,啧,这可怎麽好……” 她摇了摇头,转向旁边:“虞院使,你瞧现下还有没有别的妥善法子?” 那虞院使搁手起身,恭敬道:“回太皇太後娘娘,既然是秦奉御请的脉,臣这里自然也没什麽更好的法子,斗胆说句僭越的话,晋王殿下不论在京中留医,还是归藩建兴,身旁都离不开秦奉御,太皇太後娘娘不如传个话,陛下自然会允的。”
第192章 一种相思 天更暗了。 水汽都聚上云间,灰压压的覆在半空里。 可那雨偏偏就是下不来。 这样的天气最是惹厌,在房里闷气,想出去又恐被淋个正着,当真叫人无所适从。 澜煜趴在窗台上,双手托腮,皱眉嘟唇地望着外面。 那院门处刚刚又有几名内侍进出,却依旧没有他想见的面孔,再一晃眼,连那几个人影也不见了,黄瓦红墙下一片空荡荡的。 “陛下,奴婢估摸着二祖宗和秦奉御也快该回来了,这儿有膳房刚送来的点心,可香着呢,咱们一边吃一边等,好不好?”旁边的内侍捧着打开的漆盒陪笑道。 那小小的人动也没动,充耳不闻地仍旧趴在那里。 另一名内侍走上两步,凑近道:“陛下可还记得大将军麽?原先连胜九场那个,这些日子叫得可欢实呢,奴婢方才打外头回来还听见来着,这一准是又想要陛下给赏了,咱们要不……” “烦不烦呀,走开!” 澜煜扭个头,怒斥了一声,那双眼瞪得溜圆,半曲的腿一晃,便露出里面赭黄的缂丝衮龙袍来。 那颜色一亮眼,几名内侍同时声气一窒,唯唯地退到了後面。 这位祖宗打从清起开始就执意趴在这里等,到现在都有一个时辰了,愣是不肯挪动半步,谁劝也劝不应。 瞧这外头的天时,风怕是要起了,说不准哪会儿就要下雨,这要是着风受了凉,谁吃罪得起?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眼头明亮,抬手指着窗外叫道:“陛下快看,二祖宗回来了。” 澜煜闻言,气哼哼的脸色当即一变,恨不得整个小脑袋都探出去,果然就看那熟悉而挺拔的身影从院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哈哈,终於来了!秦恪,秦恪……” 他身子一弹,就从矮榻上跳了下来,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就往外跑。 “陛下!” “哎呦,我的主子爷,可慢着点!” “主子爷,这不成,让奴婢们去迎吧……” 澜煜可不管急切间有没有跌倒之虞,更没想过这样以主迎仆哪里不妥,只顾推开门往外奔,边跑还边叫着秦恪的名字。 那几名伴驾的内侍竟有些赶不上,只能悬着心跟在後面追。 将将过了通廊时,秦恪也刚好跨进殿门。 澜煜当即便扑了上去,紧搂住他:“秦祯说就让我等一会儿,你可倒好,这时候才来。” “臣原本是能早一刻回来的,临走时又出了点岔子,只能都安排妥当了再过来,还请陛下恕罪。” 秦恪俯着那张仰望上来,满含期待的小脸,唇角盈起笑来,几乎就在说这话的同时,探手叉到他肋下,双臂稍稍用力一提溜,便将他抱了起来,顺势托在臂弯里。 堂堂天子竟被奴臣这样拉巴寻常孩子似的抱在怀中,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这位二祖宗能做得出。 旁边一众内侍都巴巴地瞧着,眼中说不清是惊羡还是震惧,互望了一眼,没人敢再吭声,都识相地退到远处侍立。 澜煜显然全无所觉,反而更高兴了,张臂圈着他的脖颈,佯做威胁道:“今天别管有什麽事,你可不许再走了,好好的陪我玩,要不然我就罚你从此之後都呆在养心殿,哪儿也不许去。” 小小年纪,刚嚐了两次发号施令的痛快,这瘾头就放不下,居然过到他身上来了。 秦恪挑着唇一点头:“陛下宽恩,要是把臣圈在这儿,外头可就乱了营了,兴许有些个不更事的,真能把天捅个窟窿去。也罢,臣今儿哪里也不去,陛下说怎麽着,咱们就怎麽着。” 他这一“松口”,澜煜立时眉开眼笑,那手揽得更紧:“太好了,太好了,还有秦祯,等她回来,咱们三个人一起玩!” 还真是一个都放不下。 秦恪狭了下眼,蓦然动起心思来,一边沿通廊往西头走,一边问:“陛下觉得是臣陪着玩好,还是秦奉御陪着玩好?” “嗯,这个嘛……” 澜煜皱着眉,双眸挑挑地向上翻,像是极认真的在思考,又显得十分为难,过了半晌才道:“你们两个都好,可惜秦祯没有你劲儿大,能这麽抱着我,秦祯上次还没几步就抱不住了。” 他小脸上颇带着几分不满,又望向秦恪:“你赶快想个法儿,要不教她几手武艺,好歹把劲儿练大些,要不然你不在的时候都没人抱着我走,我可不喜欢那些奴婢,烂香味儿熏死人了。” 毕竟是去了势的人,当时那一刀再漂亮,总归也赶不上原封原样,更别说倒霉摊上不齐的,解个手便淋淋漓漓的像雨又像雾,不拿点香料遮掩怎麽成?可时候久了,混在里头一串,便不知是什麽味儿了。 秦恪拧了下眉,似乎也觉得厌弃,感同身受似的和他一起嗤了嗤鼻子。 可要让那丫头练出一把子力气,能抱着他到处瞎跑,似乎更是件叫人挠头的事。何况这孩子是见风长,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沉,练到怎麽个境地算是个头? “她……陛下明鉴,臣不是不愿,是怕白耽误工夫,最後还是不合陛下的心意。” 秦恪比手在身上打量了一下,暗喻人和人的不同,却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陛下今日想玩什麽?” 澜煜像也没把刚才那话当真,只一刹就被他带了过来,兴致勃勃道:“我要出去玩,不想呆在宫里了。” “这怕不成,陛下是天子,不可移驾轻离,况且瞧这天说不准便是大雨,到哪里也玩不尽兴。” “那怎麽办,我想得好好的,就等你和秦祯呢。” 澜煜登时满脸失望,偏着嘴像要哭出来。 秦恪却是一笑:“陛下之前还说今儿让臣留在这里哪也别去来着,怎麽又强着自己个儿来了?这麽着吧,反正秦奉御还没回来,臣先画两幅画给陛下瞧着解解闷。” “画什麽?”澜煜起初像是没多少兴致,忽然眼睛一亮,“就画母妃吧!看你画得像不像。” “哟,这也不成,臣就是大胆不怕冒犯故太子妃殿下,也怕画得不像,反惹陛下生气。这样,臣先画个秦奉御,让陛下品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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