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堪堪说完,见徐氏仍望着自己,目光中微带着异色,似乎已听出些真假来,随即一笑,也没说破,只叹道:“如此贤才却不能为社稷所用,还连带着你也受苦,国家不幸,真是可惜了。” 说话间,像是觉得茶饼已凉了,便取开纸包,托在鼻前轻嗅,满意地点点头,当下掰成几块,放在杵臼中研磨。 “说起来,哀家也是跟父亲学的这煮茶,本来也就是凑个闲趣儿,能搏天子一笑,哪知到了宫里也没用上几次……唉,想来这功夫也是粗浅,说到精通,比起家兄可是差得远了。” 东拉西扯了这半天,总算说到正题上了。 萧曼暗自留着心,顺着这话道:“娘娘这般风雅的人,兄长定然也是不凡。” “哪里有什麽不凡?”徐氏冲她摆了摆手,自嘲似的笑了笑,“人也跟哀家一样,是个好静的,书倒是读得不错,宪宗纯皇帝在位时便中了一甲探花,说起来比我入宫伺候先帝还早呢,可惜二十来年了,到现下还只是个五品知府。唉,空有满腹经纶,顶个什麽用?” 这表明上听着像是代兄求官,如今司礼监的批红照准都在秦恪手上,内阁张言那里应该也不会油盐不进,要给一个当年的一甲探花,又熬了二十多资历的人擢升官位,应该也不是什麽难事。 可萧曼却有些奇怪,总觉徐氏处心积虑邀自己来,不该是为了这麽丁点小事,或许这背後另有深意。 “娘娘想差了,以徐大人之才,当为国家栋梁,怎会无用?只是不得机缘而已。” 这话已尽得其妙,徐氏眸光一亮,耳听釜中水已煮沸,便将研好的茶末包好,放入其中。 “既是这样,哀家今日便以茶为敬,静候小秦公公佳音了。”
第204章 照水红渠 天还是灰的,雨势更小了。 氤氲烟浓,仿佛只是接连天地的一层薄雾。 放眼望去,到处都浸透在湿意中,淋淋漓漓的有些腻歪人。 许是先前被风吹雨打的缘故,院子里落了不少叶子,大半已泛黄半枯了,也有些仍是新鲜的青绿,活脱脱好赖不分,都散铺在玉阶下的长道两侧。 白影一晃,院门处蓦然转进个人来,随即又追入两名内侍,似是想拦,却又不敢,只是在旁苦着脸求告。 店门前值守的人立马也看到了,眼见拦不住,当即便有两人快步下阶,迎头挡在面前。 “奴婢们拜见晋王殿下,不知殿下这是……” 还真是胆儿肥,几个连补子都穿不上的奴婢,居然就敢狗仗人势地挡驾了。 澜建瑧目光仰望着檐下水意朦胧的养心殿牌匾,暗哼了一声:“去通报,本王要面见陛下。” “哎呦,殿下恕罪,这可不成。”为首的内侍嗬腰涎着脸,目光中却没几分惧色,“陛下这会子正有课业,依着规矩,奴婢们可万万不敢去扰,再者,秦厂督和小秦公公……” 话还没说完,就觉一股力道裹挟着劲风斜刺里袭来,“啪”的正中面门,整个人登时横飞出去,扑面跌在玉阶上。 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击,谁也没预料到。 边上其他几名内侍惊得目瞪口呆,眼见这平日里进出都恭谨有加的晋王此刻寒光潜眸,腿上更蓄势半收,一个个都气为之沮,瑟缩着向後退。 “秦厂督,小秦公公?嗬,本王还不知道,先帝去日未远,你们这帮狗才便做了秦恪和秦祯的奴婢了!” 澜建瑧冷然哼笑,目光环掠,语声虽不响,那股子肃杀之气却已凛然四布。 众内侍只觉背心凉意直窜而上,腿间纷纷发软,慌不迭地都扑地跪了下去。 澜建瑧俯着先前那名被以儆效尤的内侍:“我大夏有定例,亲王在京,倘有紧急军国要务禀奏,可当即面君直陈,皇帝不可不见。这里头没你们的事儿,去通报。” 这话中自有一股威势,叫人无可抗拒。 那内侍捂着半边肿起,活像发面馒头似的脸,慌忙叩头应道:“是,是,殿……殿下息怒,奴婢这……这就去。” 口中少了好几枚牙齿,应句话也跑风含混,腿脚却麻利,当即连滚带爬的去了。 澜建瑧微撇了下唇,踏着地上被雨水浸泡,愈发杂色斑斓的落叶拾级而上。 这时候没人再敢阻拦,他行过月台,直入殿门。 同过往一样,殿内仍旧是静静的,户牖雕梁处处都透着寂寥,然而却没了那股熟悉的烟火檀香味儿。 二十年陈累积蕴,消弭却只在转眼之间。 这就算是改朝换代麽? 他眉梢促促地颤挑了几下,目光从东首瞥回来,拂身一转,径朝西侧的通廊而去。 转眼绕过拐角处,就看之前那内侍依旧捂着脸从里面退出来,见到他先惶惧地向後一缩,像是怕再被腿脚淩空扇个嘴巴子,但还是怯怯地上前嗬腰回禀。 澜建瑧视而不见,连眼角也没垂一下,不等他开口便自行跨入寝阁。 刚绕过座屏,澜煜便砰砰跳跳,满面喜色地迎上来,随即又蹙眉抱住他:“瑧皇叔,这里没有人,你别再拜我了好不好?” 这听着倒像是在央求,又像在邀怜的猫狗。 澜建瑧心下不觉宽舒了些,抚着那细发绒绒的鬓,顺他的话道:“好,便依陛下的意思,臣深谢厚恩。” 澜煜这才高兴了,牵着他的手往里走:“瑧皇叔,你怎麽这时候才来瞧我?其实你直接进来就好了,还让他们通传什麽?” 他说着,回过头来顽皮地一眨眼:“刚才那奴婢是瑧皇叔你打的吧,嘻嘻,打得好,平时就知道罗里罗嗦,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瞧着他们也讨厌。” 讨厌麽? 还真是,卑躬屈膝,媚颜谄笑,背地里全是些龌蹉的心思,瞧着便是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说不准什麽时候还真会扑上来咬你一口,远不如养几条狗在身边。 澜建瑧听着快意,也笑了笑:“臣方才是脾气急了些,忍不住出手教训,陛下是天子,处处要有仁君之风,与底下这帮奴婢计较什麽,只须明白亲贤远佞便好了。” “哼,要是他们都像秦恪和秦祯那麽好,我才不讨厌呢。”澜煜撇了撇小嘴,拉他到案旁,打开漆盒,“这是秦祯新做的糕,皇婶上次来吃了好几块呢,瑧皇叔,你也嚐嚐看。” 他没瞧出对方脸色细微的变化,兴冲冲地拿了糕往他手里塞。 “多谢陛下,臣今日来其实是辞行的,先帝既已入土为安,臣也不便在京中久留,预备这两日便动身回建兴去。” 澜煜面上一滞:“什麽,瑧皇叔你又要走?为什麽呀?” “祖宗有成法在,藩王非奉诏不得入京,更不得久居,先前回来吊唁已有违制之嫌,朝中多有议论,如今大事了了,臣自然要回藩继续服丧。” 澜建瑧俯下身来解说,见这孩子怏怏不乐,又安慰道:“其实臣也舍不得陛下,但这是规矩,万万乱不得。这样吧,太皇太後慈宫违和,臣已上书留晋王妃暂居宫中侍疾,便让她时时过来,代臣陪着陛下。” “怎麽这样……传个旨让你留下也不成麽?真没劲。” “陛下也不必如此,等到年节朝觐,臣还可以回来,那时陛下便能见着了。” 澜煜仍是不乐,那块糕饼还捧在手中,已被捏得不成样子。 澜建瑧又宽慰了几句,话说完了,也无意再多言,便拜辞而去。 出了寝阁,转进通廊,便听外面窸窣碎响,雨似乎又紧了。 他一路走出殿门,也没叫人撑伞,独自离去,刚绕出院落,就看贞顺门徐徐而开,那纤盈的身影正领着一队内侍从里面出来。 这当差的模样还真像那麽回事。 他鼻中暗哼,索性就站在那里等着人来。 萧曼迎面也早望见了,不觉有些头痛,但这时也躲不得了,只能领着人上前见礼。 “你们都退下,本王有话要同秦公公说。”
第205章 莺初解语 本来看一眼也相厌,能有什麽话好说? 只瞧那眼色便像是刻意找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十之八九是对上次那事起了疑。 当时用的法子算是相当隐秘了,原本是不用担心被人瞧出端倪的。 可一想到那虞院使,便忍不住心惊肉跳。 事情只怕没设想的那麽保险。 萧曼半悬着心,又怕露怯着了形迹,当下只好吩咐随行的内侍自回司礼监复命。 那些人都是眼头明亮的,一看这架势便情知不善,像是怕殃及池鱼,嗬腰应後,转眼就都去了。 没有人张伞,迎着斜风,绵绵细雨没遮没拦地拍打在脸上,眼前很快便是一片冰凉的朦胧。 萧曼定了定神,索性也不去看对方,似垂非垂着眼,假作恭敬的样子。 “晋王殿下请吩咐。” “小秦公公刚才又有什麽公干?”澜建瑧没接她的话,略顿了一下,便诘口反问。 时候一长,被人叫得多了,听到“小秦公公”这四个字也不觉如何刺耳难忍,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却还像之前那样不舒服,便如喉中生了荆棘似的,刺得耳鼓发痛。 以为能有什麽话说,还不是存心找茬来了麽? 她倒也坦然不惧,微躬了下身:“回殿下,之前市舶司新到了一批西夷器物,陛下令旨,叫分送给东西六宫各位娘娘,权做中秋遗缺的节仪恩赏,奴婢奉命已办妥了。” 澜建瑧“嗬”的一笑,负手向旁踱了两步,望着墙檐下散垂的雨滴。 “芝麻绿豆大点的事儿,只管叫谁去跑个腿不成,秦恪这般使唤,就不怕你心里不舒坦?” 他嘴上暗讽,又像对这背後的深意已了然於胸。 萧曼故作懵懂不觉,仍旧正色道:“这是昨日定下的事,陛下有明旨,奴婢是奉旨办差,不敢有丝毫懈怠……” “哼,唬人的鬼腔还真学得似模似样了,这里又没别人,用得着还装这副假脸麽?”澜建瑧冷寒的声音又棘刺般戳了过来,“你不会对那阉贼已经死心塌地了吧?” 这话明着恶心,暗地里的意思更加不堪。 萧曼浑身一震,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气,随即便觉察到了什麽,刚一抬眼就看他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近旁,轻呼了一声,不自禁地便向後退。 然而脚下还没踏实,胸前衣襟便被揪住,将她整个人生生地扯了回来。 澜建瑧微沉着眼俯近,与她触目相对,淡冷的脸上已难掩怒色。 “说,昨日你究竟来干什麽?” 果然已瞧出来了…… 只是不知已探明了多少内情底细。 萧曼胸中怦然不止,心想就算他已尽数了然,也不能点头承认,还得继续绷着劲儿佯装不知。 “殿下这话便叫奴婢惶恐了,昨日是奉旨请脉,哪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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