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负手朝里头望,昏暗中,依稀能望见碗口粗细的铁槛之後有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坐在那里。 那佥事叫值守的狱卒开了锁,便躬身朝里面比手示意。 秦恪略矮了下身,从牢门跨进去,便见对面的人从椅上颤巍巍地站起来,身上的囚服倒还干净,颈上锁住的那具重枷却沉压压的醒目,两条从肩锁穿下来,绞缠在双臂上的铁链更是瞧着骇人。 在这里待久了,不常梳洗,那满头长发乱糟糟的披散着,遮了大半张脸,看不清面目,但凭那身形,一望便知是女子。 “你……是……你是谁?” 那女子语声怪异,似是滇西一带的土语口音,还有些发颤,也不知是害怕,亦或是硬学着中土官话,显得不伦不类。 秦恪没答这话,游目四顾,望着这间尚算整饬的牢房,桌椅俱全,碟盏齐备,连草榻上都铺着厚棉被。 “果然是独份儿,凡是进了诏狱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这麽待着也够可以了吧?” “你……你就是秦恪?” 对方似也聪明得紧,单凭这话和口气便猜出来了,被乱发遮蔽的双眼登时炯然起来,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没留神撞在凳子上,打了个趔趄,赶忙吃力地稳住身子,叫道:“你要知道的我都说了,炼姬仙尊不是已升霞了麽?当初答应要放我的,什麽时候?” “莫急,本督既然答应了,让你好好的去,便绝不会食言,不过麽……想想你好像还有些事儿没说透彻。” 秦恪在牢内踱着步,蓦然一停,转向她冷笑:“你家仙尊似乎和太医院的虞院使交情匪浅吧?”
第227章 莺吟槐柳 话音未落,那女子的脸色就陡然一变。 跟着默声垂首,散乱的头发遮了脸,看不清神情,却能听到铁链窸窣的颤响,似乎人正在瑟瑟发抖。 “上回在宫里劫了人去,连着晋王殿下一路闹腾到金山陵,确是让本督费了一番功夫,可若真当别人都蒙在鼓里,以为一个混进宫里当长随的小杂碎便能成事,未免也太不把东厂当回事儿了。” 秦恪好整以暇地搭手扶在旁边的椅背上,不轻不重地拿指尖敲打着红木的搭脑:“怎麽,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装下去也没什麽意思吧?” “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麽?” 那女子沉哑着嗓子反问,喉间已有些发颤,愈加显得语音怪异,口齿不清。 秦恪挑唇一哂:“能是一回事儿麽?自古以来,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叫人查出来和自己说出来,那可大大的不同,一眼便能瞧出这人究竟是精是傻。” 他说着撇嘴一叹:“既然连这点自觉都没有,罢了,今日就当本督没来过。瞧这里拾掇得挺干净,该也能住得舒坦,索性便安生呆着吧。” 言罢,将椅子一推,转身便走。 这就是让人将牢底坐穿的意思了。 那女子浑身悚然一震,手脚一霎间似乎都僵了。 此等阎罗地府般的鬼地方,多呆片刻都是度日如年,加之琵琶骨被紮穿了,稍一用力就痛入骨髓,全凭着先前得了那句许诺,才勉强苦撑过来。 这下若是惹恼了对方,就算不动刑,单就仍是锁在这里,也是比死还难受。 再一抬眼,就看他已走出几步远了,果真是径朝着牢门去的,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立时叫道:“等等,你别走!这……其实我只听说宫里有个极厉害的人会时常传信给仙尊,其它的什麽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罗天门桀骜不驯,独霸一方,说起来也只有那炼姬是个人物,其他的不过都是些附尾盲从的软骨头,才只吓一吓,便开始顶不住劲儿了。 秦恪并没转身,眉梢微扬:“据本督所知,你家仙尊和你可是非同寻常,日日出入内闱也没个禁忌,红帐子里就没听到过一星半点的口风?” 他几乎毫不隐晦地揭人私隐,那女子一听之下,眼中立时射出窘怒的光,却又强自压沉下去。 “仙尊最重规矩,向来严谨,只是……只是招我……服侍,门中的大事从不叫人过问,与京城传信更是隐秘,连我在内,谁也不会知道。” 只信己,不信人,瞧来还真是这麽回事儿了。 秦恪颔首轻点,这时才转过身来:“那好,本督再来问你,罗天门中哪一种蛊术种在身上之後,言行仍和平常一样,却又受人所致,能听命行事的?” 那女子愕然看着他,又垂眼沉吟。 “蛊虫入脑叫人做傀儡是不难,但要言行和常人一样,据我所知,却是没有。但仙尊的手段千变万化,谁也捉摸不透……嗯,除非是……” “是什麽?”秦恪这时已缓步走回到桌前。 那女子带了些惊惧地向後退了一步,眸色闪烁道:“本门中有一样摄魂术,能制人心神,同养蛊和医术相辅相成,但却是不传之秘,或许可以办得到。” 她说得迟疑,似乎只是在试探着回答,并不敢肯定。 凭罗天门这点根基,若是真能如此神乎其神,恐怕早就掀起大风浪来了。这东西多半是得自师承,又没什麽头绪,所以才总在蛊虫上下功夫。 秦恪又点了下头,拉过刚才那把椅子,撩开袍子坐下来,身子却依旧笔直地挺着,没有半点懒散的样子。 “能解麽?” 那女子又是一怔,像是跟不上他这般看似随性却又层层迫近,完全不给人缓下来想的余地。 她几乎是本能地摇头:“仙尊曾说过,这是镇派之宝,对天资要求极高,能真正学成的人万中无一,她老人家也只是粗通而已,要想解……” 正是闻道有先後,术业有专攻,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也没有等量同齐的。 数十年前川南鲜家惨遭灭门,但活下来的却不止那炼姬一人,这摄魂的法门也绝不是罗天门所独有,保不齐反倒是别人窥见玄妙,得成正果的。 “那也就是说,只要练出些名堂来,便能解得了。好,那便好。” 秦恪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便朝牢门处走。 那女子似还一头雾水,不知他的用意,但见人要走,不禁急叫:“我现下都说了,你也该放我走了吧?” 对面再没一句应语,只看那几乎同昏暗的囚室融为一体的罩氅闪到外间,牢门重又沉沉落锁,很快连脚步的回响都听不到了。 秦恪转过拐角,先前那锦衣卫佥事赶忙又迎上前来,却什麽也不敢问,引着他出了诏狱,返回前院,恭恭敬敬地连着那些东厂档头一并送出衙署。 外面雨势依旧,天已近晚,与深夜没什麽分别。 出了巷子,皇街上一片空畅,那雨没遮没拦,四下里随风翻卷,像悬在天地间的水帘,竟有些不辨东西。 一行疾驰到西华门,几名档头便勒马止步,只有秦恪一人入内换了官轿,由内侍抬着径往养心殿。 秦恪下轿时,早有伞张在了头上。 曹成福搭手扶着他迈过轿杠,进了院子,皱眉苦着脸道:“督主,叫几个人都瞧过了,那丫头到这会子还是没醒。” “陛下呢?” 他没提她,嘴上问着澜煜,步子有意无意地快了起来。 “回督主,奴婢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这事儿遮掩过去,又让陛下在东边暖阁那里歇了,西头这会儿是空的,没人。” 曹成福暗觑他脸色,小心翼翼地应着。 说话间早已上了玉阶,秦恪跨入殿门,撇颌示意,一个人转向西边的通廊,步子赶得快,却总觉这段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今日显得有些长。 寝阁外值守的内侍一见他来,赶忙开了门,他也不言语,翻下罩帽,将外氅抖落,走进去,直到午间才到过的小隔间,垂眼便见萧曼仰躺在榻上。
第228章 香轻红浅 岑寂清寥,安静恬然。 瞧着就像当日在金山陵时昏迷不醒的模样。 连樱唇微翘的神态也是一般无二,全然就跟熟睡未醒似的,表面上瞧不出丝毫异样。 只是一瞬,当日的情形就在秦恪脑中转了个遍。 如何生死惊险,千钧一发都渐渐模糊了,反倒是些不经意的厮磨,暗地里的打量,仍记忆犹新。 譬如那时她一身大衫霞帔,直扑上来“投怀送抱”。 虽然是中蛊所致,可说到底还应该残着一两分真性吧,现下回想,仍能觉出那股火热的余韵。 这事儿谁也不知道,自然也包括这丫头。 不知道也好,有些事儿就该放在心里体味,若真挑明了,破了脸,便不那麽完满了。 秦恪唇间勾起一抹轻浅的笑,拿起案上那盏薄纱罩灯走过去,放在榻边的矮几上,撩起绯袍的下摆,挨着榻沿坐了。 她毫无知觉,舒眉阖眸,仿佛兀自睡得香甜。 许是灯映的缘故,那俏脸染上了淡淡的颜色,暖意驱散了苍白,更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柔美娇丽。 他抬起宽大的袍袖,白玉般的手从里面探出来,不急不缓地向前伸,指尖掠过被衾,又在那块被微微拱起的麒麟方补上微顿了下,有意无意蜻蜓点水般蹭触过去,最後才落在那已被金晕染满的脸颊上。 细滑的肌肤是温的,依稀还能感觉到血脉的轻薄,那秀鼻中涌出的气息也是平顺的。 事先早已安排下了,从养心殿到西苑的水榭,眼线一重重的布过去,绝没有半点纰漏,居然竟没看出半点端倪来。 太医院院使? 留心了那麽久,到头来还是错算一招,低估了这个人。 秦恪稍稍俯近了些,拿手扯开她肩头的暗扣,撩开前襟,眇起的目光从那张俏脸上细细掠过,又顺势滑向脖颈和微露的肩锁。 似乎还是没什麽异样,但问题定然就隐藏在其中。 他微皱了下眉,手重新抚上她面颊,这次将五指稍稍岔开,轻搭在她颈侧的经脉上,暗运一股内劲,缓缓从丹田提纵上来,渗过手臂传到指尖,再丝丝缕缕输进血脉中。 未几,那纤柔的身子便开始轻颤,进而不自主地扭动起来,樱口微张,鼻间的吐息也比先前急促起来。 秦恪略收了一分力,只在腮颈间运力。 很快就见她面色潮红,发出些“嗯嗯”的低吟声,跟着下颌一撇,竟从另一边偏过头来。 俯近轻嗅,淡淡的体脂香味中果然有点游丝般的血腥气,他轻缓着收了内劲,伸指在她耳後拨撩,就见发线之内果然有几点针尖大小的红印子。 不光行事捉摸不透,连下手也是这般诡秘莫测,难怪层层设防也是白饶。 可瞒得过东厂,终究还是难逃他的眼,既然已经亮开架势,那便好好的见个真章,趁这机会,正好把新仇旧账一同都算了。 秦恪垂眼看着面色渐渐舒缓下来,似乎又要沉沉入睡的萧曼,鼻中轻嗬,屈起手指在她颈侧不轻不重地顶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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