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时,眉宇间全然没有往日的沉稳干练,眸色淡婉,目含秋水,活脱脱竟是一副女儿家的娇柔之态。 慕婉婷只看得怔愣不已,後面那一多半都没听在耳中,出神盯着她,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人若是不穿这身衣衫,恍然就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温婉少女。 然而再看几眼,她那副神色又慢慢隐去,低眉正色,恢复了原来的谨饬样子,刚才的娇憨之态成了过眼烟云,一点影子都瞧不出了。 莫非是看花了眼? 又或者是她本来就生着一副俊俏的好相貌,和颜悦色时便尤显得中看,不由自主就瞧岔了。 她面上微窘,心说自己没来由的竟连这也能看错了,也不知心里究竟在琢磨什麽。 暗叹了口气,似乎全没在意对方刚才的话仍没有多少知近的意思,也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寒邪入体终究可大可小,又赶上这时节,索性还是多歇养几日的好。我今日原想只自己来的,临动身时,太皇太後娘娘又忽然来传,这才跟虞院使一同,还望你不要介怀。” 以她的身份,这种事情原不必解说,现下开了口,便是推心置腹的意思。 慕婉婷一边说,一边继续望着,却发现她明明也正望过来,眼中竟全无波澜,连那副倾听之态都显得漠然。 这便不是听命於人,有意无意的事儿了,怎麽看都透着一股怪异,甚至有点让人心中生寒。 “殿下这麽说,便叫奴婢惶恐了,既是太皇太後娘娘吩咐,奴婢感激还来不及,怎敢介怀?” 萧曼果然面色惶然起来,索性不敢坐了似的站起身,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先说了声“殿下恕罪”,便走去书案那边,像要拿什麽东西。 慕婉婷也自好奇,可等她一转身,登时便愣住了。 只见她青色袍服的臀股间有一片掌心大的湿迹,竟泛着殷殷的红,已经从里面浸透了。 那是什麽? 她只觉脑中一凛,耳畔“嗡嗡”直响,眼前不觉有些恍惚,那片湿迹却愈发的殷红刺目。 这种事若没实据万万不能瞎猜,可若不是那个,还能有旁的解释麽? 想起方才她蓦然露出的女子情态,似乎一切都昭然若揭。 怎麽会有这样的事? 该不会她是被逼无奈,才委身在这里的吧? 心下正转着念头,萧曼已转了回来,手上还捧了只不大的锦盒。 “殿下容禀,前次在坤宁宫,见慈躬仍有些小恙,正好与虞院使商议配一剂药,给太皇太後娘娘调理身子,前些日子刚齐备却又耽搁了,这时才想起来,便劳烦殿下转交与虞院使。” “你……你……” 慕婉婷怔怔地接在手里,张口结舌地望着她,忽然心头一悸,无数涌到嘴边的话都堵在了喉间,随口应了两声,便赶忙转身去了。 到门外逃也似的走出老远才站定下来,胸口起伏,擂鼓般的心跳怎麽也停不下来,连手也是颤的。 隔了好半晌,终於长出了一口气,垂向那只锦盒,也不知出於什麽心思,抬手就将盖子揭了开来。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声音在背後冷凛地响起:“殿下怎麽挨在这儿,莫非身子不适麽?”
第236章 落叹浮生 世间最骇人的事,莫过於背後蓦生异响。 何况又是心事懵乱,六神无主之际,寻常的一句话立刻就成了平地惊雷,只震得浑身一悚,连魂也跟着打颤。 慕婉婷只觉那颗心刚悬起来,就不知飘去了哪里。 胸间整个腔子都是虚的,手上拿捏不住,那只刚起来寸许的锦盒摔在地上。 里面一件银光黯淡的东西跌落出来,跳了两跳,便几乎立直着滚开去,遛在金砖上碾出细长刺耳的尖声。 兜圈绕了几个转之後,才仰面倾覆,抖颤着拍打着促急如战栗般的铮响,最後终於扑地凝滞不动了。 她脑中还是混沌的,竟没有回头去看,双眼不由自主地盯向落在不远处的东西。 半宽不窄的一环,略成黯淡的银白,甚至还能看出几处斑驳晦沉的锈瑕,瞧着并不是什麽稀奇的物件。 然而,她根本无心关注什麽粗陋精巧,俗廉名贵,只是直直怔望着那东西发愣。 明明说的是药,怎麽就成了银镯子。 其实她先前已窥见了那小秦公公的身份之秘,这会子并不感觉如何惊讶。 就在刚才动手打开锦盒前,也料到里头所藏的东西绝不会是丸药那麽简单,但却万万没想到会有人在旁窥伺,而这人竟然还是那东厂提督秦恪。 宫中是龙潭虎穴,她现下已深有所感,而这秦恪便是其中最耸人听闻的嗜血猛兽。 不管这锦盒中的秘密他此前是否知晓,如今也是当面一览无余地都看见了。 而她却成了不该得悉秘密的人。 後果是什麽?似乎已用不着思量,恐怕连同那小秦公公也要因此…… 想到这里,慕婉婷登时整个人都揪紧了,背心那股子寒凉直冲进脑际,连手脚都是僵的。 躲也躲不得,赖也赖不掉,这下该怎麽好? 她向来都不是个聪明机变的人,这时乍逢危急,面前又是那个传言中堪比阎罗的东厂提督秦恪,不禁更加茫然无措,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懵。 忽然,裹着薄荷气的熏风冲入鼻间,绯红的蟒袍拂过身侧,映入眼中,那肩头攒绣的蟒首俯垂着,圆瞪的双目似乎正逡睨而下,直直地盯过来。 慕婉婷不由打了个寒噤,慌不迭地缩身向後退,没半步就撞到了墙栏上,手扶着窗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秦恪却没瞧她,甚至连眼角也没翻一下,悠缓着步子径直朝前走了几步,俯身将那镯子和锦盒都捡了起来,迎着窗口亮处翻看了两下,像是没检视出有什麽损坏之处,侧眸微一狭,便把镯子放回盒中收掩好,这才转过头来。 尽管只是舒眉淡眸地一瞥,却仿佛比世间任何凶神恶煞的狠瞪都骇人。 慕婉婷挨着墙蹭蹭地向後缩,早忘了这时候该不该摆出身份来反制对方,甚至连呼救的勇气都没了,心里只剩下怕。 “方才是臣无状,惊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他半点也没有顺势兴师问罪的意思,一开口竟是在请罪。 慕婉婷听得一怔,又见他抱拳倾身,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语声中也没有阴损狠辣的味道,仿佛真的就是在为方才的鲁莽请罪似的。 若按朝堂坊间的传闻,碰上这种事,断然不会有她的好处,就像宫中都在传说当今陛下的生母,原先的太子妃便是他亲手害死的,自己区区一个藩王妃,能叫他有什麽顾忌? 可现下这算是怎麽回事? 自来都说阉宦的心思最是难以猜度,或许念着这里是天子居所,不便立时发作,已在暗中盘算怎麽处置了。 “秦……秦公公言重了,这个……是我一时失手掉了东西,与公公……无关。” 她违心地说着场面话,语声却是发颤的。 秦恪轻笑了下,和然道:“殿下这麽说,便更叫臣惶恐了,幸好东西没什麽损伤,要不然可真是臣的大罪过。” 他嘴上说得谦恭,却丝毫没有惶恐之色,甚至毫无谦卑地直视着她双眼,将锦盒递了回去。 “既是东西安然无恙,殿下这回可千万拿稳了。” 那双眸此刻目光炯炯,微微凛起时竟透出一丝寒然来,与刚才全然不同。 可不知怎麽的,慕婉婷心中的恐惧却不如之前那麽强烈,竟也回望着他呆呆出神,手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刚接住那锦盒,却发觉对方并没收力,仍然抓着不放。 “臣斗胆多嘴问一句,这盒子殿下可是从秦少监那里得来的麽?” 秦恪冷不丁地蓦然又问。 她一愣,双手颤颤地想向後缩,却又僵在那里没动,望着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殿下勿惊,臣不过就是这麽一问而已。” 他撩挑着唇,眸光凛聚得愈发深沉,继续和缓着声气道:“要说这宫里最难的,便是底下的奴婢,当差不易,时时处处都得替主子思虑着,却没空去想自个儿的难处,要想把差事办妥,就得变着法想辙,有时候就不是自己的本意。” 慕婉婷仍看着他,眼中已流露出木然之色,像是毫无异议,又像根本没听进耳中去。 秦恪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微叹了一声:“这该怎麽说呢,违逆着本心办事,好与不好倒在其次,可有些人是为了投机构陷,那是坏了心肠,可有的只是为了能安生活下去而已,那是为了保命,秦少监干的也是奴婢的事儿,自然也有不容易的时候,还望殿下能体谅才好,好歹给人留条活路。” 他稍稍俯近,盯着那双渐渐陷入木讷的眼,暗含深意地笑了笑,推手将那只锦盒塞入她怀中,略拱了下手,便直起身昂然而去。 廊间静得只有轻碎的脚步,但那股散逸出来的檀香味却已淡若不闻了。 秦恪轻手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迎面就见窗子是大敞的,屋内的薰香味也淡了许多。 萧曼支颐坐在案几前,呆呆望着外面,似在出神。 忽然间,不知是什麽飞虫从窗口飞了进来,引动了她凝滞的目光,终於活络了起来。
第237章 吾心君知 自来虫不逾秋。 时下已是寒意正浓的仲冬,还能瞧见实是难得,越窗入室便更是稀奇了。 虽说熬到这会子,必然不是平常的凡虫,但畏寒的天性终究还是改不了。 大约是偶然觉知这阁间里熏笼蒸氲的融融温暖,所以也不管前头的夷险吉凶,趋着那股热力就赶来了。 原来的寂静无聊恍然被这麽个小东西搅散,却也难怪会撩动她现下这副木讷的心神。 秦恪心下也不禁生出几分兴致来,知道她此刻全没留意到已经有人进了房,索性便不再往里走,向旁挪了几步,就站在她侧後看。 那虫进屋之後便开始上下翻飞,像在兴高采烈的手舞足蹈。 不过,仿佛仍旧存着那麽一丝本能的顾虑,只是在窗口和书案那一带悠来荡去地打着圈,也不知是在试探,还是真的徘徊犹豫,不敢再继续深进。 萧曼这时也直起了身子,靠着椅背,目光随着那虫掠飞的轨迹游移。 起初尚显滞涩笨拙,完全追循不及,渐渐的就越来越是活络,拂瞥轮转间也是轻松自如,跟平素看来几乎没有什麽两样。 秦恪负手微狭着眸,饶有兴味地望着她那副貌似出神的样儿。 先是着了那虞院使的道,又被他现学现卖地用摄心术所致,两股意念虽然路数相同,实则却背道而驰,要解也须得费一番工夫。 万万没想到区区一只小虫不经意地闯进来,误打误撞竟让她那形同绑缚,又沉然若睡的神智有了醒松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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