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院使掩着眸色打了一躬:“厂公大人尽管放心,若是疑难病症,下官不敢担保定能药到病除,但说到症状情形,就算大人不加提点,下官也必然如实回禀,绝不敢有半点欺瞒。” “虞大人知情识礼,分得出轻重便好,即刻随本督来吧。” 秦恪淡然瞥回眼来,转身当先便走。 两人从旁边的条门转进窄廊,一路踏着光影斑驳的石砖到了深处一间房前。 秦恪抬手在木格上轻扣了两声,才推门进去。 房内的窗子都开了,熏香也换成了伽南,那股曼陀罗的味道全然闻不见了。 萧曼已起了身,披着厚重的袍子坐在桌前,像是没预料有人会突然来到,脸上带着惊色,塞手正往衣袍里藏掖着东西。 那藏得是什麽,他心里自然清楚,微挑了下唇,刻意挡在门前稍停了一下,等她拾掇好了站起身来,才将那虞院使让进来。 “没什麽,你这一趟折腾得不小,太皇太後娘娘也念着,特地叫晋王妃殿下探视,再命虞院使来瞧个脉,先谢个恩吧。” 萧曼眼中愈发疑惑起来,这时也不便开口,只好先行礼遥谢,那虞院使也依着规矩应了,随即比手示意,请她坐下,又从药箱里取了瓷枕出来,替她诊脉。 秦恪并没走近,到案後坐下,一边随手翻着书册一边暗觑。 那虞院使目光并不甚亮,内中却漆沉一片,渐渐又深邃如江川河海,像有种无形之力,牵引着人不由自主地去关注。
第234章 云无留迹 峰岳重重,深陷其中便会障目迷踪,洪波漫漫,浮飘其上便会茫然失序。 摄心术同理亦然,也正是它的诡异可怖之处。 所有的奥妙都潜藏在眼中那两道沉鸷的阴光内。 但神色之峻尚可比之以雄山大川,人心之危却已不是山川之险所能描喻的了。 秦恪支肘扶额,用微微岔开的指缝遮在眼前,隔散那两道勾魂摄魄的目光,同时澄心自持,暗中继续窥测。 “敢问小秦公公,除了头昏无力之外,可还有哪里不适麽?” 虞院使忽然开口问,语声虽不算轻柔,却莫名有种安抚人入睡般的错觉。 萧曼面色依旧滞滞,眸中的木然也深了几分,一副沉沉入定,又怔然出神的样子。 隔了半晌,像是才省起对面的人在跟自己说话,却也显得有些无心应付,只略一颔首。 “别的也没什麽,就只是这样,想来大概是在水里浸出这场病来,脾肺都入了寒气,一时好不得,还得再拖延些日子。” 说着,又虚拢着拳头,掩口轻咳了两声。 秦恪并不出声,就这麽静观其势。 想是觉得火候已足,无须再多下功夫,那虞院使也点点头,没再往下问,很快挪开眼,又搭了片刻脉,便收手起身。 “诚如小秦公公方才所言,风为病之长,寒为恙之源,脾肺入寒,最是损伤阳气,尤其眼下正值冬日,更是大意不得。不过,厂公大人也不必担心,只须调理得当,至多也就月余便可恢复如旧。只是……至於这方子麽……嗬,自然就不必下官在小秦公公面前班门弄斧了。” 接着话头,这戏演得还真是滴水不漏。 秦恪鼻中暗哼,眉头确故意蹙起来,别有深意地盯了他一眼,但当面并没多言,微叹道:“既是这麽着,陛下也就放心了,虞院使请吧。” 他起身抬手,朝门口比了比。 这话分明透着不悦,虞院使抱拳朝两人各打了个躬作辞,便收拾好医箱却步退了出去。 秦恪只等他回身,便转向萧曼,面上不动声色,那双波澜不兴的眼内突然精光陡盛,灼如烈火。 萧曼恰在这时也抬起头来,登时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探下手去,紧攥住自己方才仓促藏匿下的东西。 等再去看时,他早已转身去了。 秦恪踏出阁间,反手掩上门,果然见那虞院使并没走远,就站在外面恭候着。 他寒着脸向旁走开几步,到棂窗前负手而立,望着一栏之隔外空空荡荡的通廊。 虞院使也随在侧後,一直跟到近处。 亦步亦趋,谨小慎微,这副恭敬惶恐的样子装得还真像,可谁能想到这麽个毫不起眼的人,竟是谢氏在宫中仪仗的股肱臂膀,二十多年前是,现下仍不例外。 预设毒物,致人昏厥,外头瞧不出来,表面上就成了失足落水。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什麽实据也查不出来,害了一条鲜活的性命,连累好几个人命运反辙,一生痛苦,自己却同那幕後主谋一同坐享安乐,逍遥快活,如今竟还想故技重施,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响亮。 秦恪心头那把火早像冲天烈焰一般,几乎要裂胸而出,一股闷气顶痛了额角,着实想宣泄一番。 此刻,这人就在面前,只须稍稍动一动手,顷刻间就能让这苦苦找寻的仇人身首异处,凭着眼下的权势,用东厂的手段随便定个罪名,想遮掩过去也不是难事。 不过,单凭一股子仇恨便砍砍杀杀,不过是一时之快的匹夫之行,於他而言,这恨压根儿就解得不爽利。 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 报仇也是一个理儿,有时候让对方血溅当场,死於非命不算快意,眼见着他得到的一切全都付之东流,生不如死,那场面真才叫别开生面,精彩绝伦。 何况这人也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这麽快就亮刀只会打草惊蛇,叫对方有了防备,这盘棋定好的路数说不准就乱了。 他唇间吐出一声轻嗬,依旧望着窗外。 “现下可以说实话了吧?” 虞院使没立时应声,皱眉嘬唇,像在踌躇,顿了顿才道:“回厂公大人,这个……这个……下官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恪也不去看他佯装战战兢兢的模样,冷笑道:“你该也听说过,本督这里从来都没有当不当讲,只有实与不实,先说来听听,只要是实话,到陛下那里也没你的罪过。” “是,那下官便斗胆直言。” 虞院使一抱拳:“方才下官已查过,小秦公公的脉象尚算沉稳,身子虚弱或许是有那麽一点,可要说这几日始终卧病不起,那是绝不至於。” 他说到这里,目光瞥向那小间的门,又压了压声音,神秘道:“厂公大人定然也瞧出来了,小秦公公心思迟缓,甚至问而不应,这绝非身子虚弱所致,倒像是……” 自己做下的事,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这是摆明了拿他当傻子耍弄。 能有这个胆量,也不知是人材还是蠢材。 他索性就顺着他的话蹙眉问:“像什麽?” “回厂公大人,依下官所见,这要麽是中了能乱人心智的奇毒,要麽……嗯,要麽就是……就是脑间有什麽损伤。” 说到这里,虞院使吞了口唾沫,怯着脸望过去。 那眼中的惧意显得生硬,与其说是偷觑,倒更像是在审视。 脑子有损伤? 还真是个新颖的说法,不知那丫头好好地听着会作何感想? 秦恪这时候竟忍不住想笑,当下只做没瞧见那副令人作呕的伪态,沉声又问:“治得了麽?” 他语声中故意带着一股忧急的热切,那虞院使像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脸色愈发难看,迟疑道:“这个……下官无能,还请厂公大人恕罪,若是中了毒,只要找到下手的人,问出端倪,或许还可救得了,可要真是脑疾,那多半便无法可想了。” 好麽,刚才还是绕着圈转悠,这会子便是直截了当地挑衅了。 秦恪撇过头,挑唇望他一笑:“那好,本督心里有数了,你去吧,莫叫晋王妃殿下等得心焦了。”
第235章 细水浮花 从条门到对面的另一道条门。 站在这里望,似乎也就是几十步的样子。 可配着左右尚不满丈的宽窄,这廊便显得生生长出了一倍有余。 近午时分,天气难得暖烘烘的,明明外间一片敞亮,阳光也漫窗透进来了,却像一下子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越到眼前越是黯淡,徒然只剩几缕缭烟般飘絮的影子。 四下里是那种进了潮气的阴冷。 踏着金砖,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空间内,轻微的碎响也变得聒耳震心。 侧旁那一溜紧闭的门内暗漆漆的,活像是一间间锁人的监号。 养心殿也算是常进常出的了,这地方却从未来过。 那小秦公公真的就在这里? 慕婉婷走着走着,心下暗暗生出些怯来,可纵然犹豫生疑,还是没敢开口问,仍是这麽默声向前走。 好在没多久,引路的内侍便停了下来,先在门上敲了两下,再轻缓地推开,便朝里面比手相请。 她颔了下首,抬步进去。 甫一入内,便觉浓重的檀香气扑面而来,冲得人呼吸一滞。 她虽是个风雅的人,但只限於琴棋书画之道,并不怎麽习惯熏香气,尤其还是这般醇厚的味道,闻着未免有些不适。 原先每次在寝阁那里相见,却从没见用过这种香,现下这却是怎麽了? 正暗自纳罕,对面的人早已伏在地上叩拜了。 “劳动晋王妃殿下亲来探视,奴婢失仪未迎,还请殿下恕罪。” 慕婉婷原来并没在意来瞧她是逾制之行,更没想到她一见面就大礼请罪,这时不由微怔了下,正要掩鼻的手一顿,赶忙上去搀扶。 “快起来,说起来都是相熟的,不必这麽着。” 她并不以主上自居,只以私交相论,意思便再明显不过。 满以为凭这话,气氛便缓下来了,不想对方只是嘴上称谢,却没有顺势应承的意思,伏在地上行足了礼,才站起身来。 这样子表面上是恭敬,实则却是隔心疏远,着实跟原来有点不大一样。 慕婉婷略感尴尬,只得讪讪地撤回了手。 但看她低首垂眉的样子,心想莫不是有谁在前面叮嘱过,叫她仔细着说话,所以才这般模样? 稍一思忖,便觉定然是如此,虽有些失望,心下却也释然了,见她相请上座,也没多言,走过去坐了,而後朝下首那把椅子指了指,示意她不必如此拘礼。 “上次我来时你还没醒,这几日心下也是不安定,唉……原先只是临走想再说几句话,哪想到竟出了这样的事,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好,这麽就起身当真不碍麽?” 萧曼在椅上欠身一躬:“其实奴婢早前便有个晕症,偏巧那几日宫里琐事也多,没怎麽歇得安稳,当时看了一眼天光,不知怎麽就昏了神,说起来都是奴婢自己的不是,却叫殿下挂心了,实在愧不敢当。” 略顿了下,又嫣眸浅笑道:“无非就是个寒邪入体的症,用药歇了这几日已好得多了,方才虞院使也来瞧了脉,也是这般说,左右没什麽大碍,殿下千金之躯,切莫再为奴婢这样的人忧心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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