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这是正论,咱们说得再热闹,也没经过见过,多半都是妄议。”站在对面上首的寿昌侯接过话来,又喟然叹道,“出了这样的事,太皇太後娘娘已流了一天一宿的泪,却还要忍痛召见咱们,皆因我等做臣子的怠贻上忧,实是罪无可恕。但晋王妃殿下毕竟常年伴在慈躬左右,再亲近不过,有些事咱们自然要先听慈躬训示。” 作为太皇太後亲弟,不但对这个凭阉竖拔擢上来的人和声静气,还在脸面上明着帮腔,这是什麽意思? 下头那些都是在朝堂官场上滚滑了,混精了的人,立时便都瞧出端倪来了,各自互望了一眼,再没有人接茬吭声。 纱幔内啜泣渐止,朦胧的身影颤巍巍地坐直了些,显得有气无力,仍捏着帕子在腮边拭泪。 “哀家这媳妇着实不容易,自打入宫那天起,瑧儿便去了北疆就藩御敌,好好的夫妻却要天涯两隔,整日价的只能陪着我这老婆子吃斋念佛。唉……也真是个命苦的……” 谢氏泣声絮叨,仿佛对慕婉婷的故去真是痛彻肺腑的惋伤,说到半截又情难自已地哽咽起来。 寿昌侯不禁在旁唏嘘劝慰,众人见状,也赶忙跟着附和。 谢氏摇摇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续道:“哀家也是看她在宫里太过寂寞,闷得人也憔悴了,索性便准她回娘家住些日子,可没曾想,昨日人刚走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奴婢赶回来报说半路出了岔子,同来的还有瑧儿手底下的人,拿了件十分要紧的东西交给哀家。” 明明是京师里的事儿,怎麽突然间扯到晋王身上,还牵连出这麽大场祸来? 众人都是一惊,却仍默声不语,只等她下面的话。 谢氏顿了顿,又唉声叹气:“当时哀家一心只念着婉儿的安危,囫囵听着,多半都没个头绪。罢了,罢了,那人还在宫里,哀家也不藏私,就叫他出来同你们说好了。” 言罢,朝身旁挑颌示意,当即便有宫人下去传令,没多时就看内侍领着一名劲装结束的人走入廊内。 那人面色苍白,肩头和胸腹间都有棉纱缠裹的痕迹,显然之前外伤失血不少,到凤床前跪倒叩见便没再起身。 谢氏一摆手:“这里都是朝中的股肱老臣,你不用顾忌,只管照实说。” 那人应了一声,转向众人道:“不瞒诸位大人,卑职是晋王府护卫司佥事,因日前殿下接到京中张阁老的密信,说有一件关系江山社稷的要物须得交托给殿下保管,卑职这才奉命从建兴秘密入京……” 这一开口果然是石破天惊,众人固然瞠目结舌,就连张言也脸色大变,盯着说话的人,满眼都是难以置信之色,哪里还顾得上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 “昨日张阁老交托了那件要物之後,卑职知道不可久留,却不料出府不久就遇上东厂暗布的眼线,一路追杀。卑职寡不敌众,眼看无处可逃,竟在此时遇上了王妃殿下的车驾。” 那佥事脸上抽搐了几下,阴沉着脸像极是自责:“卑职本无意表露身份,但想身上这件要物若被东厂截去,就算保得性命,也无颜再见晋王殿下,只得恳请王妃即刻返回宫中,代为转交太皇太後娘娘,可王妃却执意叫人引卑职先走,说凭着自己的身份在那里遮掩,东厂必然不敢造次,万没料到卑职逃过此劫,王妃殿下却……” 他撑在地上的双手紧攥成拳,浑身颤抖,转向凤床拜了四拜:“一切罪责皆因卑职而起,已无面目再见晋王殿下,万幸要物已交托太皇太後娘娘,卑职也可瞑目了。” 最後那个字刚吐出,他猛地俯身一沉,前额硬生生直撞在坚硬的金砖上,闷响声中,血浆四溅,身子只打了两个抽颤,便伏地不动了。 谁也没想到这人竟会当场自尽,以全臣节,众人这才次第发出几声稀疏的惊呼,都撤身向後退。 “这……这……这却为何?” 谢氏像是受了惊吓,身子向後软倒,旁边的宫人赶紧搀住,帮她抚揉胸口。 “怎麽这等没规矩,太皇太後娘娘面前也敢……” 寿昌侯啧声摇头,招手示意将屍体抬下去,随即又皱眉道,“不过,到底是晋王殿下的部署,果然是刚烈忠义之辈。照他所言,那这事儿便说清楚了,晋王殿下之所以遣人来,是因为张阁老交托,谁知却被东厂设伏,晋王妃殿下大义凛然,暗中庇护,却不幸薨逝,可殿下是宗室眷属,皇亲贵胄,东厂的人就算再嚣张跋扈,也不敢动这个手才是,这却是为何?” 纱幔内的谢氏像是缓过了这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封纸笺:“这就是送了两条人命保全下来的东西,不瞒你们说,昨个儿我看了半宿,心里头不知是个什麽滋味,现下也不能瞒了,大夥儿都瞧瞧吧。” 说话时,那折起的纸笺就从帘缝中伸出半截,淡青的成色一眼就能辨出是御笺。 “张阁老,你可是瞒得哀家好苦啊!” 张言铁青着脸,脸上已木沉得看不出半点表情,在众人鄙夷的注视下颤巍巍地起身接过来,徐徐展开,才一落眼便愣住了。 与晋王私通书信是假的,这护卫司佥事是假的,晋王妃的死因,不用问也是假的,这些都不足为奇,只是没想到,纱幔後那个女人居然操切到连遗诏也做起假来,亏了之前他还满心以为当真是那个人所为。 然而,这份伪诏上所写的内容却是毫无虚假,对方处心积虑做这场戏的目的也昭然若揭。 到了这一步,他已无法否认这份遗诏的存在,可若就此认下来,不光数十年的官声名节就此毁了,还要受人摆布,想想便是可笑。 他只觉血气向上冲,顶着喉咙口往外涌,手上不自禁地干使着力气,已将那纸笺攥得皱起来。 “阁老秉承先帝遗命,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可终究还是心存社稷,若不然,也不会要将这份遗诏交托给晋王殿下。” 就在那纸笺将要被扯破之际,徐侑霖的声音蓦然在耳畔响起,随即手也被握住,不轻不重地捏攥着,不着行迹地顺势将纸笺拿了过去,略瞧了几眼,便交给身後其他人传看。 “什麽?先帝早有旨意诛杀秦恪!” “哼,老夫早就怀疑,先帝圣命烛照,怎麽可能放着那阉贼辅佐新君,丝毫不加提防。” “闲话不必说了,诸位,秦恪挟令天子,专擅朝政,早已罪大恶极,如今竟敢犯上致令晋王妃殿下薨卒,简直无法无天,有先帝遗诏在,我等恳请太皇太後娘娘懿旨,即刻诛杀此贼!”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附议,一时间群情激昂。 寿昌侯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朗声道:“秦恪恶贯满盈,人神共愤,那是绝不能姑息的,依本侯所见,咱们先请内阁拟旨,迎太皇太後娘娘即刻临朝听政,再传懿旨,诛杀阉贼。” 在众人叫好声中,他唇角轻撇,垂眸嗬声道:“张阁老,您瞒了这麽久,几乎酿成大错,太皇太後娘娘念着您是三朝老臣,也确有些苦衷,宽恩不加怪罪,可这拟诏的事儿还得您老亲自来。” 这便是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人了,难道先帝的血脉终究还是不能保全? 张言只觉胸口刚沉下的那口血气又涌了上来,木然抬头,望着那张几近狞笑的脸,刚要开口发作,背心的袍服却被人拽了一下。 “太皇太後娘娘和侯爷尽管放心,内阁下去之後即刻拟旨,再交礼部排定临朝听政的典仪。” 徐侑霖跨前一步,淡笑了下,随即转向凤床,拱手行礼:“臣有肺腑之诚,泣血上奏。” 纱幔後的身影已完全挺立起来,没有说话,只能看出浅浅的点了下头。 “禀太皇太後娘娘,阉宦为祸数十年,早已不止司礼监和东厂之害,大夏两京一十三省,督府州县攀附投效为党羽者何止千百,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了结一个秦恪便能肃清的。若即刻处死此贼,各地人心必然大乱,於北疆边境更加不利。反之,若先将秦恪羁押,并不明诏定罪,人心便不至有大的浮动,正好乘机出其不意,来个搂草打兔子,将两京和东南几省的要紧处先彻查问罪,再将秦恪明正典刑,无论朝中还是地方,便都不会有大的风浪,伏请太皇太後娘娘三思。” 纱幔内静默片刻,随即传出一声半冷的嗬笑:“都说做臣子的要公忠体国,可没几个人真懂这意思,依哀家看,徐阁老这样的才真是公忠体国,好,就照这个意思办。”
第273章 鱼翔浅底 宽不及五尺的路像极了地底的墓道,事实上这里就是地下。 入口的石阶陷没在幽暗中已经许久了,前方却仍然望不见尽头。 什麽样的墓道怕也不会像这般长。 间隔老远的灯烛昏昏地映亮了两旁光滑的石壁,沉晦的暗金色泛不起一丝暖意,反而莫名更阴冷得厉害。 萧曼缩了缩肩,牙缝中倒吸出一声轻“噝”,不自禁地把手上挑的灯笼朝身边挨近了些。 若不是亲见,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皇宫禁城之内居然有这样一条密道,更想不到有一日自己会深入其间。 秦恪真的就在前面吗? 她心里打鼓,宫里的事实在有太多的诡谲不明,初来时懵懂,时候待得越长便越看不透,就像前面不远处的身影,轮廓在蒙蒙的光晕中变得模糊不清,渐渐难以辨识。 “快着些,照这麽个走法,几时才能到?咱们可没多少工夫。” 曹成福仿佛脑後生眼似的,觉察到她堕後缓下了步子,回头拧起眉来,谑声冷哼:“别是真猜着了吧,督主那边还没怎麽着呢,这人心就先凉了。” 萧曼有点闹不清这究竟是挑刺还是试探,心跳微促,抬眼望向对方:“我若是凉薄之辈,曹秉笔该是不会再来找我了,即便要找,怕这会子我也不会仍呆在养心殿里。” 她没一本正经的说话,用反言表明心迹,刻意小心不招惹对方,可不知不觉话里还是带了点暗愠的回击。 “嗯,这还像句人说的话。”曹成福不以为忤,眉间略舒,嗬了一声,“实话跟你说,宫里现在变了天,司礼监那头新进来三个杂碎做秉笔,老子虽然没降职,现下也是敬陪末座,要紧的事儿一样也听不着信,幸亏东厂还能透出点风声,不然也查不出督主押在哪里,今儿这机会怕不会再有第二次,督主能不能过这一劫,就全看你的了。” 她当然知道变了天,秦恪下狱,澜煜哭得两眼红肿也无用,却不得不准了谢氏临朝听朕的诏旨,典仪尚未举行,连养心殿在内,各宫各处的奴婢便都撤换了,暗中有多少人受牵连,怕是数不清。 或许是因为她的医术尚有用处,没跟着一发被收拾了,仍就留在小皇帝身边伺候,但也只是暂时的,能安稳几日,谁也说不清楚。 剩下的这点日子,能让他安然脱身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7 首页 上一页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