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没错,尾巴就是这样翘着的,跟我在虎房瞧见的一模一样,你也去看过对不对?哦,还有,还有,你记着一定要张着大嘴的那种,不然可不像,‘嗷呜’……” “好。” 两人似乎都没留意到她,旁若无人地一问一答,庐陵王小嘴不停地问东问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秦恪只是偶尔淡淡地回应一两声。 他手上半点不停,甚至没抬头去看那孩子,可眼中却不见丝毫厌色,也不见平常的阴冷沉郁,唇角微挑的欢畅更像是自得其乐,真心实意,毫无伪饰。一大一小凑在一起,让人瞧着竟是其乐融融。 这样子也难怪孩子总是想着他。 萧曼定定地望着他诚心净意的专注神情,不由生出幡然重识之感,只觉那精致俊美的面容竟有些过去不曾觉察的韵味。 她瞧得有些发怔,不经意间已被庐陵王瞥见,当即招着小手叫道:“快来瞧,快来瞧,秦恪帮我雕的老虎好不好?” 萧曼回过神,不觉有些尴尬,可还是走了过去。 秦恪却充耳不闻似的,手上继续挑锉着,仿佛沉浸其中,全然不为外物所扰。 但萧曼清楚,他早就知晓自己到了,只是不说破罢了。 垂下眼来瞧,那只木雕的虎已颇具形态,四足开立,矫首昂视,像闲庭信步,又像眼望猎物,蓄势待发,果真是形神齐备,栩栩如生。 “真是好,世子一定喜欢得紧。”她由衷赞了句。 “那当然。”庐陵王更是得意,点头笑了笑,紧跟着眉头忽又一蹙,“可惜少了点,只有一只虎,要是再多些别的就更好了。” “世子爷还想要什麽?”秦恪插口问。 庐陵王凝眉抚着脑袋,一副思索的样子:“还要象、豹子、狼,嗯,马……总之好多好多,让它们都老老实实排在虎面前,就像见到皇爷爷那样。” “好,世子爷有这等识见才是帝者之言,以後身登大位必然四海咸服,天下归心。” 秦恪挑唇笑了笑,又在“虎”身上几处地方略加修饰,轻吹几下,拂去木屑,左右略作端详,便转手递给他:“世子爷先拿着,等臣得闲的时候一定多做几样,管保叫世子爷称心。” 萧曼却隐隐听出些弦外之音来,总觉方才那话不像只是随口恭敬,这时见他望过来,微瞥着眼角,立时会意,转向庐陵王道:“厂督大人有事要吩咐,世子先在这里看一会儿虎,奴婢稍时就来。” “我不要,好不容易你们都来了,又想躲去哪里?”庐陵王一听便不高兴起来,扭着身子只是不依。 萧曼正想该怎麽哄他,秦恪却已起了身:“无妨,世子爷既然想来,便一同去好了。” 庐陵王这才转嗔为喜,拍着小手连声叫好。 看方才那神色,明明该是隐秘的事,怎麽还答应一起去?莫非以为是个不更事的孩子,便当真没了顾忌? 萧曼不明其意,但既然是他亲口应承的,自己也不便说什麽,於是扶着庐陵王下来,牵着他的小手跟在秦恪後面,绕过屏风,转进里面的窄廊。 沿路到往常歇息的小间,刚一进去就觉浑身沁凉舒爽,显然刚换过冰鉴,书案上也照旧摆着各色冷食鲜果。 萧曼先调了一碗没加冰的鲜果酪,领着庐陵王到一旁边吃边玩,回眼看时,见秦恪负手站在窗边,於是才走过去,低声道:“奴婢方才已复了旨,陛下也猜到了内情,但没什麽明示,只叫我好好照看世子。督主可还有什麽吩咐麽?” “陛下既然都说了,本督还吩咐什麽?”秦恪嗬了一声,眼角忽然瞥过来,“怎麽,还没瞧见麽?” 这话转得莫名其妙,叫人摸不着头脑。 萧曼瞧出有异,便顺着他目光转过去一瞧,就看见墙角处那只红漆箱笼,不由浑身一震。 那箱笼正是从前在家时,她房中的旧物,怎麽无端跑到这里来了? “这……” 萧曼满心疑惑,猛地回过头去,见到的却是他眼中惯常那抹难以捉摸的笑。 “还不去瞧瞧,看少了什麽没有?” 她瞧不出他的真意,不免忐忑起来,依言走过去,轻叹了一声,翻开箱盖。陈旧的墨香裹着淡淡的尘味儿扑面而来,她不禁有些气窒,眼眶却开始泛酸。 里面母亲留下的医书古籍,脉案图谱,还有自己多年钻研的手稿方子都整整齐齐的放着,跟原来一模一样,似乎根本就没有动过。 她拿手轻抚着这些失而复得的“宝贝”,不觉恍如隔世,竟有些不真切的感觉。 “噫,秦恪,你怎麽给她些旧纸破书?这箱子也是落漆的。”庐陵王不知什麽时候跑了过来,站在旁边好奇地看着,小脸转向秦恪,眼中颇有些不满。 萧曼不着痕迹地抬袖拭了拭眼角,冲他温然一笑:“世子不知道,这是奴婢以前的东西,甚是有用,特地烦请秦厂督捎过来的。” 庐陵王“哦”了一声,这才释然,又蹙眉道:“可也太难看了,我宫里有好些新打的箱子,都没用处,回头叫人抬一只好看的来给你?” 稚嫩的童音刚落,便听头上嗬声轻笑:“世子爷这就差了,有些个东西再老再旧也还是原样的好,若是换成新的,便不想要了。”
第54章 密云初现 “旧的怎麽会比新的好?”庐陵王眨着那对圆活的眼睛,小脸上满是不解,忽又恍然似的一哂,“你是在说笑,对不对?” 菲葑不弃,敝帚自珍的道理,这世上怕好些人都不明白,又何况只是个五六大的孩子,见新忘旧,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 萧曼不明白秦恪为何突然跟孩子揪扯起这个来,暗地里琢磨多半还是在敲打自己,却见他慢慢俯身下来,凝着那张小脸:“不是说笑,等世子爷以後长大些,有了放不下的东西,自然就明白了。” “放不下的东西?就像我戴的长命锁麽?”庐陵王兀自懵懂地抚着脑袋。 秦恪眉梢轻挑了下,点点头:“当然是,但凡世子爷觉得要紧的,不管什麽都算。” “哦,你也有放不下的麽?” “臣也有,可惜找不回来,有时候自己都忘了,世子还是到那边歇着,臣陪着玩会儿。”他说的淡然,真就抱起庐陵王,到书案後坐下,陪他玩起那只木虎来。 萧曼望着他有些发怔,总觉方才那话怪怪的,叫人不畅快,这逗哄小儿的侧影更有些似曾相识。心头一凛,蓦然想起在水月坊宅子里看到的那本伪作《道德经》的册子,里面图画上的人依稀就是这般情态。 “可惜找不回来……自己都忘了……” 她默念着这两句话,只觉图画上那始终不见模样的面孔在脑中愈来愈清晰,但不再是触目惊心的可怖,反而情凄意切,叫人恻然。 这就是他放不下的麽? 萧曼忽然觉得这个声名显赫,人人闻之色变的人虽不简单,可也没有想象中那麽复杂,一般的念着情,盼着情,苦着情,和寻常的人没什麽两样。 她怅怅地轻叹了一声,目光转回箱笼里的书册,略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母亲遗留的那份手稿,循着记忆翻到中段,果然有关於引蛊、灭蛊和治疗的记载。 细看之下,才知道原先自己用的法子确有疏漏,以前只关注治疗之法,对这个便没怎麽留心,难怪会出岔子。 她细思极恐,心有余悸地朝秦恪又望了一眼,暗想当时若不是有他在,恐怕早已酿成大祸了。回过头来,赶忙多看了几遍,把其中具细都默记得清清楚楚。 松了口气,心下却没有释然。蛊虫虽然危险,但要紧的时候毕竟已经过去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遥记得母亲当年留下一份拔毒解毒的要法辑录,自己一直都放在显眼的地方,这时却不见了影子。她索性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才发现那几张纸被堆叠的书籍压在最下面,瞧来这箱子还是被人翻检过,所幸东西还都在。 她拿着那小册子站起身,比着前些天自己琢磨出来的方子对照,心无旁骛,也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时,已听不到旁边的说话声。 转眼一瞧,庐陵王斜靠在秦恪身上,鼻息调匀,竟已睡着了。 “这些都用得着麽?”秦恪没抬头,伸指将孩子鬓间散出的碎发撩到耳後。 “奴婢多谢厂督大人赐还旧物。”萧曼由衷地谢了一句,走近两步,“说实话,世子现在的状况,我原先也忐忑得紧,有了这些东西便好了,起码也能多几分把握。” 秦恪嗬声一笑:“人是个命,好与不好也不在大限长短,活得久了未必是福气,早去几年也不见得是坏事。” 这话又像他一贯的样子,听着便叫人浑身发凉。 萧曼怔愣间不禁有些恍惚,只觉方才的他仿佛是梦中编造出来的,如今眼前这才是真实。 秦恪也没往下接着话头,慢慢扬起脸,唇角依旧噙着薄凉的笑:“之前说了,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你便用心照看着,说不得以後怎麽样,咱们还都要靠世子爷周全呢。” 他说着就起了身,双臂自然而然地向前送,萧曼当即会意,亲手将熟睡的庐陵王接了过来。那孩子想是晨间起得太早,这时倦得厉害,只蹙眉扭了扭身子,并没醒过来。 “你回旨时看陛下的情形如何?”秦恪忽然又转了话锋。 萧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略想了一下便应道:“陛下这两天大有起色,腿脚已能屈伸,十日之内必能走动,请督主放心。” “你的医道,本督有什麽不放心?只不过……立了这样的大功,不知回头皇後娘娘那边要怎麽赏你?” 他这话忽然又尖刻起来,直戳在要害处。 若不是经由他提起来,几乎都已经忘到脑後了。萧曼蹙着眉,只觉这话与其说是敲打,倒更像是在着意提点。 迎着他的目光回望过去,那微狭的眸中并不见冷意,反而带着些促狭的嘲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麽回话好了。 “不管人家如何,本督这里可是一直给你记着功劳,等好吧。” 秦恪说着已转过身,径直出了门。 外面空无一人,想是时辰的缘故,似乎比原来亮了些。日头透过窗栅投下斑驳的光影,又拉成窄长的一条条横在墙壁上,廊间猛然像又逼仄了几分。 秦恪并没走,负手站在那里,目光透过隔槛,任由刺目的光在眼前闪跳,离炫出斑斓朦胧的晕彩来。 过往的日子太多,这一刻等得太长。不过,筹备已久的好戏终於要开场了。 他唇角重又勾起浅淡的笑,阖目凝立片刻,转身轻慢着步子朝侧门走去。 精舍里帐幔都放了下来,重重叠叠延向里面深处,却莫名空荡得厉害。四下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儿,烘衬着那股近乎病态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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