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陵王的小脸上也满是诧异,轻轻脱开萧曼的手,上前叫了声“皇祖母”。 谢皇後睁开眼,和然一笑,拿帕子在他额头上抹着:“怎麽跑了一头的汗,呆会儿该又要热病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英国公之女的事先入为主,萧曼总觉她满是慈色的眼中有些隐晦不清的东西。 庐陵王没挨得太近,扬着小脸问:“皇祖母和皇爷爷说完话了麽?” “皇祖母只是来瞧瞧,你皇爷爷有些累了,让他多歇着,你也莫乱跑了。”谢皇後说着,便从旁边的几上拿了块糕点塞在他手里,目光缓缓地移过来。 萧曼早已依着规制行礼,躬声叫着:“奴婢拜见皇後娘娘。” 谢皇後“嗯”了一声:“你便是秦祯吧?” 她现下果然已人尽皆知,有了先前的听闻,这时倒也不如和惊讶了,却不知道这话後面会牵引出什麽来,只得从实应道:“回娘娘,奴婢就是秦祯。” 萧曼低眼望着那半身绦红色的鞠衣,纵然天热到这般境地,她的打扮仍然是层层繁复,端庄严谨,瞧不出半点本来的体态,只有那袖中微露的双手能瞧出肤质细腻,宛若年轻女郎。 虽然瞧不见,但也分明能感觉到那双眼正在自己身上打量,果然就听对面含笑道:“还真和说得一样,瞧着就是个精细人。本宫听闻你才到这里没几日,陛下的龙体就大好了,别看年纪轻轻的,这医道手段当真了得啊。” 明着都是好话,暗地里却是揭隐,显然早就知道了。 这宫中到处布满耳目,谁也不是睁眼的瞎子,看来以後说话行事都须得更小心在意些。 萧曼依旧欠着身,恭敬道:“奴婢不过粗通医理,蒙圣恩浩荡,能在宫中伺候,如今圣躬大愈,上赖陛下洪福齐天,下有太医院诸位大人用心,奴婢不过是奉旨服侍汤药而已,当真谈不上什麽。” 谢皇後听了一笑:“知礼识节是好,可有功就是有功,也不用这麽谦着。太医院那帮人都是精的,向来只把心思用在怎麽回话上,说起医道……嗬,提也不用提。若是指望他们,现下还不知是什麽情形,圣躬究竟是怎麽大好的,压根儿就不用多想。” 话说到这个份上,便由不得再装傻充愣了。 萧曼一时还揣摩不透她的深意,便正色回道:“多承娘娘谬赞,奴婢伺候陛下只是尽忠职守,不敢言功。” “这话倒还是。”谢皇後点点头,“忠仆事主本来是天经地义,偏生有些人分不清,暗地里揣着心思,你是明事理的,难得人也这般精致,本宫瞧着也甚是喜欢,此番为陛下侍疾你确有大功,这赏是少不得的。” 她说得冠冕堂皇,实则话里有话,不用细想也知道那些所谓不明事理的人暗指的是谁。 萧曼听得出那话里“敲打”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警示,若换做别人,自然知道该怎麽做,可她根本就不是真奴婢,明着可以在皇帝面前搏个恩宠,实际上所有的安危都系在秦恪的身上,一朝损累,自己也必然得不着好去。 就像曹成福说的,头上哪片云彩能下雨,压根儿就不用多想。 她不知道以後会是什麽结果,但既然身在宫中,又搅进了这场纷争里,也只能硬着头皮支撑下去了,不能有一点迷茫和懈怠。 “奴婢叩谢,日後必定尽心竭力,不负皇後娘娘所望。” 谢皇後睨着她上下瞧了几眼,唇角微微挑起得色:“知道就好,陛下那头离不得你,本宫也不多说了,你去吧。” 萧曼原以为她就算旁敲侧击,也定然会问起国公府那边的事,也预备好了回话的言语,没曾经她竟像漠不关心似的,半句也没提,这隐忍的功夫着实让人佩服,今後得用心提防着。 她应了声,转向庐陵王也行了一礼。 那孩子没怎麽碰边上的糕饼零嘴,只顾玩着手上竹叶编的小玩意儿,一直静静地没说话,这时见她要走,小脸上便有些不悦,嘟嘴委屈道:“你可快些出来,我等你。” 萧曼点头笑了笑,心中忽然一畅,却退几步,便绕过屏风,转进里面的窄廊,没走多远,就见焦芳站在精舍的侧门前,含笑望着自己。
第52章 披心相付 那笑容温厚宽和,似乎还带着点小小的纵溺,依稀就像父亲常常看自己的样子,叫人全无隔阂,更不用戒备。 萧曼心下不禁又欣畅了几分,也展颜报之以笑,快赶几步迎上去叫了声“干爹”,却见焦芳目光微偏,望向她方才的来路,眸中沉色敛聚,显然很清楚之前偏厅里那一幕,只是不知究竟听到了多少,一晃神间,脸上又恢复了慈蔼。 “累坏了吧,几十里的路一天之内打个来回,中间还要办差事,昨晚怕也没歇踏实。” 没有旁人在时,萧曼在他跟前也不怎麽一板一眼,摇了摇头:“不累,就是英国公那边……” “不用说了,先前恪儿已差人报了信,只有陛下还不知道,快去吧。”焦芳轻叹了一声,“该怎麽回话,你自己掂量着,我还是那句话,英国公是国之重臣,能周全便尽力周全着些。” 萧曼本来就对这事耿耿於怀,心存惋惜,更觉英国公夫妇老来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甚是可怜,现下他既然明明白白这样说了,心里便有了底,正色答应,欠身入内。 精舍里依旧是一片熟悉的寂静,帐幔垂覆,本就暗淡的天光更显得虚弱无力,四下里恍如晨昏暮晓之际。 她依着规矩,放缓步子继续往里走,很快便望见须弥座上那只着中衣的清臒背影盘膝而坐,手上捻动着流珠默声念诵,仿佛入定一般。 萧曼当即又把步子放轻了些,到须弥座前行礼拜见。 “起来吧。”臻平帝有些无力地挑了下唇,虚沉的眼中却含着笑,“一天没见你,这腿便难受得厉害。来,先替朕用针理一理吧。” 萧曼不由一怔,原还在想该怎麽开口回奏,没曾想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不过这倒也好,边下针边说,或许还能缓着些,不至把话都赶在一块儿。 她应声“是”,便近前扶他半靠着躺好,先去仔细净了手,这才取来用药煮过的针具,在皂角水中漂洗。 “进来前见到世子了麽?”臻平帝半阖着眼问。 萧曼正换清水涮针,浸在盆里的手微顿了下,听出他的意思不像话里这麽简单,赶忙应道:“回陛下,奴婢见了,世子的气色瞧着比上次来时要好,陛下大可不必担心。” 臻平帝舒声叹了口气,点点头:“有你在,朕自然不用担心……只可惜,有的人便不像煜儿这般幸运了。” 这便是十成十的话里有话了,萧曼知道他後面还跟着言语,索性没应声,把针洗净後,拿出来用新帕子一根根都抹拭干净,走到跟前跪下,卷起他的裤管,拈着金针刺入膝侧的阴陵泉。 “青阳那边究竟怎样?”臻平帝终於开口问。 萧曼暗暗吸了口气,目光盯着手上的金针,将之前理顺的言语不急不缓地回了一遍,末了又加了句:“下蛊之术千变万化,蛊虫入体後也没常性可循,有的一日半日便会发病,有的可以潜藏数年都毫无征兆,等发觉时即便想医治也来不及了。” 她顿了顿,想着焦芳的吩咐,寻思索性把意思再挑明些,於是道:“据奴婢所查,英国公之女的蛊症应该来得很快,人病倒时已然来不及了,这种事又极其罕见,或许一时慌乱,便没有……” 话没说完,便被臻平帝抬手打止。 “好了,不必说了,朕还没糊涂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他眼中神色交杂,说不清是愤怒、失望还是无奈。半晌,叹声笑道,“青阳顾家会存心隐瞒实情,欺君罔上?嗬……不过堂堂一个国公,居然受人摆布,也确是糊涂。” 他居然早就猜出了实情,倒让萧曼有些意外。 能有这样细密的心思,该当是个明君圣主才是,如今这般暮气沉沉的颓唐模样,又醉心於神仙方术,或许只是表面,内中定然另有隐情。 她换了个穴继续用针,嘴上应道:“陛下圣明,是奴婢唐突多言,请陛下恕罪。” 臻平帝目光缓缓移向她,黯然苦笑:“哪里学来这一套胡乱恭维的话?朕若是圣明,也不会生出这许多事来了,大夏也不至像现下这般样子。反倒是你,明明和自己无关,还知道为别人说几句话,当真是难得了。” “陛下言重了,奴婢只不过是把实话说出来,不想叫人受了苦又凭白蒙冤罢了……” 萧曼刻意回得语声平缓,可也不知是牵动心神,还是感怀自身,说到後来喉间竟有些发哽,赶忙收了声,不敢再说下去。 臻平帝也怔怔望着她,口唇微动,但终究还是没有启齿,默然半晌才道:“朕已下了旨,从今往後世子便留在这里,焦芳岁数大了,平日伴着朕也腾不出手来,朕的意思,往後世子的日常起居就交给你看顾。” 能陪侍世子不仅是荣宠,更是信任,可说是圣眷隆重。 萧曼见他眼中重又盈起笑意,还隐含着期待,也不禁欢然一笑,当即点头:“陛下恩遇,奴婢必定尽心竭力,以保世子安然无恙。” 臻平帝这才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口气,脸上满是倦意,轻挑着颌挥挥手:“好了,你去吧,别叫煜儿等急了。” 萧曼看看手上也差不多了,便收了针,起身却退出去,到帐幔外也松了口气,一半是了却了回旨的事,另一半则是因为世子。以後每日都在身边,替他解毒就方便多了,须得再仔细瞧一瞧,好生琢磨个妥善的法子。 她边走边想,从侧门进了窄廊,正寻思谢皇後不知还在不在那里,没走多远,就听偏厅那边传来庐陵王的欢笑声。 这孩子虽然不难缠,可也不是谁都哄得好的,如果不是皇後的话,那会是什麽人? 萧曼诧异之余不由心生好奇,有意无意地便放轻了步子,几步绕到前面,欢笑声也越来越清晰起来。 “哈哈哈,真的好像,快削,快削!还是你厉害,我猜秦祯一定不会。”
第53章 其乐融融 单凭这句话,不用多想便知道这来的是谁。 不说是出宫去了麽,怎的这麽快就回来了? 萧曼只微诧了一下,倒也不觉如何奇怪,反正他行事素来都是出人意表,若是哪天循规蹈矩起来了,那才真叫奇怪呢。 转过屏风,果然就见秦恪坐在对面不远处,庐陵王半趴半跪在旁边另一张椅上,隔着矮几探过身子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小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期待。 那手里像是块木头,不大不小的,另一手则捏着把小篆刀,正在上面挑刻着。 堂堂东厂提督居然在做这个,着实有些难以想见,可瞧他毫无滞涩地运刀勾、挑、削、剔,手法细密,圆转如意,竟似个真有几分功底造诣的,不由便更叫人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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