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只看了两眼便觉奇怪,旁人都是一意地加快,唯恐落在後头,她却始终不紧不慢,仿佛是在家中闺房内自娱似的,根本瞧不出半点争竞的意思。 可再仔细看看,又觉她动作虽慢,穿针的手法却游刃有余,十分娴熟,每一根彩线从孔隙间贯穿後都抻得直直的,没有一处搅缠的地方,比起其他人九针间的一片乱象,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萧曼暗挑了下眉,这时已瞧出她是顾忌着自己目下的身份,既不能过分出挑,也不能真就失了面子,所以才有意放着手慢,却又把心思和巧劲儿都用上了。 谢皇後表面坐得端正,暗地里一直觑着她,也不禁颔首暗许。 没多时,旁边便有叫穿好了的,这淳安县君丝毫不为所动,直等到大部分人都穿完了才搁手停下来,只见那白、绿、碧、赤、黄五色彩线果然自上而下排列得整整齐齐,将那九针串连得当真如晓残新月一般。 谢皇後笑而不言,像是极为高兴,看所有人都穿完後,便拊掌道:“今日难得这麽高兴,正巧平江那边的贡绸也到了,本宫瞧这次也别分什麽胜负先後,索性大家夥都取个第一,每人拣二十匹上好的料子作赏吧。” 众人谁又瞧不出内情,可也不便明言,只得由着她这般和稀泥,反正白落了二十匹衣料,谁也没吃亏,也算是皆大欢喜。 当下将针线都撤了,下面歌舞又起,席间走斝传觞,语笑喧阗。直到月近中天时,便又有赞礼官出来传告放灯祈福。 这是整个七夕大典的尾声,更是高潮之处。 自谢皇後以下,众人这时都已起了身,由宫人陪侍着走下乞巧楼。 萧曼暗中四下望了望,没瞧见秦恪的影子,也不知去了哪里。暗忖稍时到了水岸边,成百上千的人挤在一处,若有人想图谋不轨,便是最易下手的时机,须得格外留心才成,当下假作牵着庐陵王,却始终不离淳安县君三步以外。 “秦恪跑到哪里去了?还说在上面能瞧见他呢,哼!”庐陵王忽然扯着手闹起别扭来。 这孩子方才还好好的有说有笑,半句也没提起过他,原以为早就忘了,没曾想居然一直都记着。 看他一脸失望的样子,萧曼也没别的办法,只能低声安抚。庐陵王始终偏着小嘴不甚乐意,却也不再闹了。 这时赴宴的公卿大臣,命妇家眷们都已起身离席,聚集在液池边,却又将水岸最开阔的一片让了出来,其意不言自明。 谢皇後四平八稳地走在最前,在众人此起彼落的恭贺声中只微微点头致意,一路到水岸边,就有宫人奉上河灯。 一身绦纱罗袍的太子澜建璋立刻近前,双手接过,恭恭敬敬地捧到谢皇後面前:“儿臣恭请母後祈福。” 众人也赶忙行礼随声附和。 谢皇後颔首而笑,抬手一拂:“今儿又不是朝会,大家同喜同乐,都不必拘礼了。”言罢,便拈起托盘上的墨笔,给那娃娃状的河灯点睛。 其他宫妃女眷们也都人手一只,涂画好,不少还在灯身背後写了寄语,拿火绒点了烛放在里面,安置在浮托上。 正等着要往水里放,就听有人忽然轻叫道:“哎呀,这是怎麽回事?” 萧曼只着意关注着淳安县君,循声瞥了一眼,见是不远处的一个宫嫔,正对着自己手中的河灯皱眉。 “什麽事,大呼小叫的?”谢皇後“啧”声问。 “皇後娘娘恕罪,臣妾也是没想到。”那宫嫔欠身福了一礼,抬手指着自己的灯,“别人都是好好的,偏我这只是破的,您瞧,您瞧,这……” 那灯身侧腰处果然破了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只是涂色较深,若不是细看或者摸到,还真不易发觉。 不过,放灯祈福毕竟是为了图个好兆头,东西破了自然不吉,也难怪她不高兴。 “怎麽出了这样的事?”谢皇後脸色微沉,目光斜向她身旁。 那边上端着托盘的宫人早脸色大变,被这一瞥吓得跪在地上,嗫嚅道:“回……回皇後娘娘,奴婢只是……跟着送灯上来,不知丽嫔娘娘这只怎麽就……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大喜的日子,哭丧着脸做什麽?行了,下去吧。” 谢皇後有些不耐地挥挥手,微叹了一声,转向丽嫔,重又盈起笑来:“正是大家高兴的时候,你也别恼,破的索性放在一边,本宫这只就让给你好了。”
第61章 明修暗度 这等求福祈愿的东西不比寻常物件,自来便少有转手让人的道理。谢皇後此言一出,便尽显处事泰然,宽和大度的贤後之风。 萧曼却见丽嫔一怔,眼中既无惶恐也没欢喜,反而微露失措,抿了抿唇才掩色干笑道:“臣妾怎敢置气不恭,更不敢误了皇後娘娘祈福,方才……嗯,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这灯坏就坏了,也没什麽大不了,臣妾就在边上遥祝,随您和各位娘娘一同沾些吉气儿,也是一样。” 她明着谦卑,可话里听着却有些异样之感。 萧曼不禁暗中奇怪,隐隐觉得她并不是谨持守礼,而是有意推托。按理说为了这点事不该是这样,莫非她有什麽难言之隐,故意不愿去放灯? 如此一想,那灯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破口也不由叫人生疑起来了。 谢皇後假意微沉了下脸:“还说没置气,这种事儿哪有跟着一起沾光的道理?如今陛下圣躬大安,宫里各处都平顺,本宫也没什麽事儿好求,索性就让给你,快拿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已无可推辞,若是再不接,便真是在存心赌气了。 丽嫔面色尴尬,目光不经意地瞥向谢皇後身侧。 萧曼没瞧出她是在看什麽,一转眼人已换做欢容,拜谢之後就上前把灯接了过去。 看她那副受宠若惊的欢喜样子,倒让萧曼怀疑之前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当下也不在意,转而继续去留心旁边的淳安县君。 这无端端地耽搁了片刻,眼见都要过吉时了,众人都不免有些心焦,只等谢皇後发了话,便纷纷上前将自己的河灯放入水中,顺手轻推,任它往湖深处飘去。 数百盏灯聚在一处,很快就已辨数不清,起初显得拥塞,慢慢就流散开来,看似离乱,却又错落相随,渐飘渐远,温晕的灯火在碧波承载中轻颤,摇曳忽闪,徐行漫溯,终於到了液池最深处,毫无间隙的汇入那片星辉斑斓之中,融浸交缠,很快接连出一道光彩夺目的天河。 众人都看得神为之夺,仿佛生怕惊散了它,喧闹的语声渐小,到後来连由衷的赞叹都低了下去。 萧曼也看得出神,不知不觉竟有些迷醉。回想当初看到那娃娃状的河灯时还觉有些古怪不经,现下不禁好笑。 “咦,那是谁放的灯?”不知是谁忽然冒出一句, 接着又有人叫道:“对啊,怎麽还隔得那麽老远?” “哎,像是朝这里飘过来的。” 这一下人群中便鼓噪起来,液池放灯是宫中七夕大典的规制,莫说乱放,就算私拿私藏都是大罪,而现在这盏灯显然是在别处放下水的,如此胆大妄为那还了得。 萧曼远远看着有些奇怪,总觉那灯似是悬空的,与水面之间像还隔着东西,但又看不清究竟是什麽。 那灯与别的不同,飘速极快,转眼间已逼近了水岸,光晕朦胧间就看那下面果然横着一道灰影,竟像是人形,而那盏灯就被双手环扣,竖直抱在胸腹间。 这时许多人都已看到了。 “那灯下头是什麽?好像有东西。” “怎麽好像是……” “人,死人!” 随着一声惊呼,人群中立时像炸开了锅 谢皇後脸色也沉了下来,冲旁边望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太子像才回过神来,喉头咕哝了两下,当即吩咐两个内侍过去查看。 太子妃一直将庐陵王揽在身前,这时也变了脸色,略怔了一下,便将孩子送到萧曼手中:“这里已没什麽事了,有劳秦奉御,先把世子送回陛下那里去。” 萧曼知道她爱子情切,不愿让孩子瞧见些惊心骇目的东西,当即点了点头,俯身道:“大典已过了,世子请随奴婢回养心殿吧。” “嗯~我还没看完灯呢,干嘛要回去?”庐陵王扭着身子不乐意,转向太子妃,“母妃,刚才那是什麽,我也想看。” “胡说什麽,小孩子家家的,快回去歇着,不然皇爷爷回头要责怪了。” 太子妃忽然疾言厉色起来,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庐陵王像被吓住了,委屈得偏着小嘴,却没半点挪步的意思。 萧曼赶忙过去安慰:“世子想看灯还不容易,奴婢回去紮一只好的给世子自个儿放,好不好?” 庐陵王这才有些意动了,可还是望着母亲,眼神中透着不舍。 太子妃有些不耐地点点头,只催促快走。萧曼又向谢皇後和太子行了礼,这才带着庐陵王离去,出西苑中门,换乘抬舆,一路回到养心殿。 这时早已过了子时,外廊除了几个当值的内侍外并没有其他人。萧曼把庐陵王送回西头的寝阁,帮他擦洗了,直接抱上卧榻。 “秦祯,刚才真的死了人麽?”庐陵王忽然仰头问。 这孩子方才还安静着,没曾想一开口就问起这个来。 萧曼其实也不敢确定,但回想当时的情形,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好端端的节庆大典上怎麽会突然飘来一具浮屍,而且身上还放着河灯? 这事儿怎麽看都有些诡异,她心中不解,自然更不能跟孩子纠扯这件事,当下便慌称那不过是盏大河灯,特意从别处放过来的。 庐陵王到底是孩子心性,被她随口解说几句却也信以为真了,当下只缠着说也要做只大灯。 萧曼满口答应,细声慢语地哄他躺下,只等到睡熟了,才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寻思着要向焦芳回个话,当下便起身往外走。 刚跨出门口,猛然就见那颀长的侧影凝立在不远的转角处,淡冷的月光从窗口倾洒进来,将那身霜白的曳撒浸染成阴沉的灰色。 他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微微下垂的唇角後像藏隐着千言万语,眼中瞧不见光,却直直地望着通廊的另一边,眸子里全然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混沌。 萧曼只觉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冷意,不由打了个寒噤,愣了愣,才走过去低声道:“禀督主,淳安县君一切安好,奴婢奉太子妃之命,不得己先送世子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秦恪便嘁声一笑:“怎麽样,河灯好看麽?”
第62章 笙磬同音 他分明就是一副挑刺人的样子,可语声却偏偏淡漠得厉害,听不出半点激谑,仿佛就是在诚心相询似的。 萧曼猜不透这其中的意思,一时踌躇未答。 “怎麽不说话,回来得太早,没看够?”那凛狭的眸微斜着,眸光移转过来,“还是……瞧着别人放灯,自己却只能两手空空的在旁边伺候着,心里赌气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7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