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陛下交代给本督的差事,与你无关,再说又没叫你在边上伺候,不用陪着一起熬了,睡你的觉去吧。” 秦恪低着眼不再看她,自己拿着墨块在砚池里随意研了几下,蘸饱了墨,便摊开那本空册子,提笔写了起来。 这种时候能容人当真走了麽? 萧曼暗叹了一声,走过去沏了杯松萝茶,端过去放在他手边,自己仍在一旁侍立。 秦恪没抬眼,也没再拿反话激她,仿佛已沉浸其中,只是眸中的沉色瞧着有些怕人。 他根本不看那两本旧书,完全是在默录,手上没有丝毫停顿,显然对这部家训的内容早已烂熟於胸。 萧曼还是头一次看他写字,只觉那小楷端正清隽,恍如雕版刻印似的,不由暗暗惊叹。 可瞧着瞧着,就觉他手上越来越用力,仿佛指间捏攥的不是笔,更像是刀剑,那股子狠戾劲儿几乎要将纸张划透似的。 这样泄愤的写法连原本文辞工整,正气洋洋的语句都有些走了样儿,衬着外面绵密的雨声,更叫人心中不畅。 她暗暗颦起眉,又不好出言扰他,心想这一部书若是抄完,最後还不知是什麽模样。 眼见他写到“仇者以义解之,怨者以直报之”,双眸陡然一瞠,脸上随挑起的唇抽扯了两下,手上一顿,那只玉笔竟“喀”的从中断成两截。
第73章 夜雨香浓 磔响乍起,穿透绵密无隙的雨声刺入耳中,萧曼心头也被牵扯得“咯噔”一下。 秦恪垂着眼,灼烈的目光想要把那两截断笔生生熔掉,鼻中冷哼,猛地摔了笔,顺势将桌上的东西拂了个七零八落,地上登时一片狼藉。 那本册子正落在萧曼脚边,她偷偷朝他木然不动的侧影觑了一眼,低声暗叹,俯身捡起来看,册页还是干净的,幸好没被泼洒的墨汁沾污了,上面最後那句“怨者以直报之”的“之”字却拉得老长,瞧着异常紮眼。 这两句话原本是教人君子仁恕宽和,谦冲豁达的道理。然而除了圣贤高僧之外,这种以德报怨的事却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不过,可也不至一见便厌烦气躁成这个样子,除非是积怨在胸,心中真有什麽解不开的死结。 萧曼越来越觉得自己对这个人根本全不了解,即使是那习以为常的性子,也不过只是肤浅的表面文章而已。 想到此处,她已不像方才那般忐忑,也不觉得他这怪脾气有多惹厌,微叹了一声,轻手掸了掸那本册页上的灰尘,放回到桌上,又把散落的笔墨和砚台都拾掇好,然後去外间打了盆清水来,浸湿了抹布擦洗泼溅在金砖上的墨汁。 “这是做什麽?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有陛下宠着,世子爷眷着,干爹照应着,还自个儿下手干这种粗活可不大妥当。” 秦恪还是刚才的坐姿,只是稍稍挺起了腰。 萧曼也没回头看他,搌擦了一遍地上的墨汁,把抹布放在盆里淘洗:“督主也知道,这是世子的寝处,下面的人进来不宜。况且这墨干得快,要是擦得迟些,这几块砖说不得便真污了。” 她不慌不忙,答得从容不迫。 秦恪凛眸点头,捋了捋袖子,双手扶在桌沿上嗬笑:“好,这话回得利索,还真叫人挑不出错来,只恐怕心里在说是本督故意难为你吧?” “奴婢从未这麽想过。” 萧曼紧跟着回了一句,话刚出口便觉言不由衷,可又不全是在扯谎敷衍,更像是心念暗生,有感而发。在水盆里涤清了布,拧了几把,铺展开来继续伏在地上擦拭。 “不论是谁,但凡心事不顺时,大多都会发脾气,只要宣泄出来,过一会儿也就好了,这是自然理气之道,倘若明明动了怒气,却强行压抑,故作平和,久而久之只会肝火郁结,反倒伤身得厉害,陛下的病多半就是这般缘故。” 秦恪闻言微怔,原以为她又要变着花样答些冠冕堂皇的言语,没想到说的却是这个,虽然其中不见得有几分是真心宽慰的话,听起来却也算顺意。 他稍瞥过眼去,看着那跪伏在地上忙碌的人,侧影纤柔,不卑不亢,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颊边浅淡的红盈起几分动人的颜色…… 瞧着瞧着,他眉眼渐舒,心头也不那麽郁结难消了,嗬笑了一下,转回眼去,端起那杯茶来喝。 萧曼原也想不出别的话来,不知道回得合不合宜,心下也在忐忑,听他半晌没说话,不再故意为难了,不由暗吁了口气。 擦净了地,出去倒了水,转回来朝桌上看了一眼,便走过去在砚台里重新加水研墨。 秦恪瞧在眼里,眉间微蹙了下,却也没去管她,一边在那里悠闲地品着茶,一边斜觑着那只白莲般的纤手在砚池中绕动。 片刻之间,见她磨好了墨,另取了一支稍细的笔蘸饱,却没递过来,反而把那本册子摊开在面前,接着自己方才中断的地方继续写道“随所遇而安之”。 没曾想,那小楷竟也是工整娟秀,虽然谈不上与他的字迹相似入骨,却也仿得有些精髓模样,乍看之下还真没多大笔迹上的出入。 这下倒是有些大出意料之外,他落定目光,看她一笔一道用心拿捏着分寸的样子,嘁声笑道:“成啊,这临人笔迹的本事还见些功力,本督先前倒没瞧出来呢。” 萧曼听他这话倒像是由衷而发,不是要在揶揄人,手上没停,垂着眼应道:“督主过奖了,奴婢其实不会学人写字,只不过从前家教严些,粗浅临过几张碑帖而已。” 秦恪“嗯”声点点头:“本督这倒忘了,萧大人满腹经纶,家学必然严谨,好便是好,你也不用太谦。” 听他蓦然提起父亲,萧曼心里一痛,但想想倒是自己先起的头,也怪不得人家接话,索性不答,把心思全用在笔头上。 秦恪从她眼神中细微的变化便瞧出端倪来,暗挑了下眉,续道:“也好,书交给你来抄,心里有个数,回头教世子爷诵读时也顺当些,本督就不操这份心了。” 他搁下茶盏,站起身来:“怪累的,别这麽委屈了,坐在这里写。” 言罢,便自顾自地转身走到另一边,抬手推开直棂窗。 雨势缠绵不消,被风卷携着洒进廊内,有些朦朦如雾的水汽扑在脸上,留下一片淡薄的濡湿。 抬起头来看,月还未尽,依旧看得分明,这雨倒像是为了洗净蒙尘,涤清眼界。 如此还不够麽? 他舒眉勾起那抹淡笑,索性就这麽站着,直到东方泛起浅浅的白。 雨终於停了,天色澄廓一新,日头再次跃上宫墙,看来又是个明朗的晴天。 秦恪迤迤地转回身,就看萧曼正伏在那本册页上沉睡未醒。 他只看了两眼,纵身跃出窗外,顺手掩上,沿着宫墙绕了半圈,仍从正门进殿。门口两个当值的内侍见他来得这麽早,都有些诧异,赶忙躬身相迎。 秦恪没叫跟着,自顾自地往里走,刚进通廊不久,就看焦芳从不远处的隔间出来,当即快步走了过去。 焦芳也已瞧见了,眼中却没有丝毫异样,等他走近,便慈着眼眉笑问:“怎麽这麽早起来?” “干爹,儿子昨夜没走,陛下暗中召见,没叫跟您老说。”秦恪半点也不隐瞒。 “不必说了,我猜得到,其实你也不用特意来告诉我,陛下怎麽说,你只管照做就是了。”焦芳淡然摇了摇头,像是丝毫不以为意。 秦恪狭了狭眼,刚要说话,就看一名内侍急急地走过来报道:“禀老祖宗,二祖宗,太子殿下和世子爷到了。”
第74章 东风不竞 本来就说麽,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坤宁宫那边却先着急忙慌的,要紧的这头反倒“沉得住气”,迟搁了一天,才自己掂量出轻重来。 秦恪肚里暗笑,面上不动声色,眼含探询地转望过去。 焦芳枯着眉,负手略一沉吟,轻轻摇头:“陛下这会儿还没起来,也不准想不想见人,我进去瞧瞧,你先支应着。” “儿子明白。” 秦恪微倾着身子,目送他走进暖阁,便倏地转身,大步走向殿门。 太子澜建璋也带着庐陵王下了轿,他在门口略停了下,俯见两人缓步上阶,这才迎出去,躬身行礼。 “秦恪!”庐陵王一见他便满面喜色,但因着父亲在场,没敢像平时那样上来就要牵要抱,仍然拉着父亲的手。 澜建璋皱眉轻叱:“怎麽又没规没矩的,你几时见父王这般叫过?要称秦厂臣,记住了没有?” 话说得真好听,平日里可没见这麽讲规矩过。 秦恪暗嗬了一声,眼见庐陵王偏着小嘴望过来,便作势躬身淡笑:“不碍着,臣虽然身在东厂,但还是天家奴婢,世子爷爱怎麽叫,都是臣的福分。” 当下一比手,引着两人进殿。 澜建璋轻撩着袍摆迈过门槛:“父皇回宫这两日身子如何?” 这话貌似是身为子臣最平常不过的关心,现下问出来却显然是借故探询,话里有话。 秦恪倒是正中下怀,做样挥挥手,叫旁边随着的内侍都退开,这才挨近低声道:“回太子殿下,陛下昨儿个听了回奏之後,龙颜大怒,当时就吐了血,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本来依着圣意是不许外传的,但奴婢想着这事儿可大可小,还是不能瞒太子殿下您。” “父皇大怒?”澜建璋一惊,面色登时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似是没听到吐血这回事,开口只关注发怒,一大早的过来请安问视,没几句话就连样子也装不下去了。 秦恪没立时答话,先俯身对庐陵王和言道:“秦祯那里应该备了糕点,世子爷先去歇脚吃几块,回头臣再引世子爷去面圣。” 庐陵王自然不知道这是为了说话避嫌,眨着圆活的眼睛连连点头:“好,那我先去找她,你可快些来啊。” 说完,又似模似样地朝自己父王行礼告退,就由秦恪招来的内侍伴着去了。 见儿子走了,澜建璋面上虽然若无其事,眼中的急切又深了几分。 秦恪仍然不慌不忙,比手引着他走进不远处的小厅,又亲自伺候茶水。 “秦厂臣,宫里不都传谕说那两件案子是‘神明降示,罪者天罚’麽?父皇怎麽大怒还吐了血?”澜建璋偏头望着他问,“莫非还生了什麽事出来?” 秦恪把沏好的茶水端上来,恭恭敬敬地递到面前,等他接了,才撇唇道:“太子殿下是明眼人,一猜就中,这两件案子还真有些内情。” 他嘴上应着,话却留着一半,不上不下地吊着人。 澜建璋蹙起眉,眼中微露不耐,干捧着那盏茶不沾唇:“究竟是什麽内情?” 秦恪假意朝门口张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两件案子是臣办的,没有旁人经手,殿下须得先应着臣,心里有个底数便好,回头权当什麽也没听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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