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回身应声,就觉手上一松,庐陵王已满面惊喜地奔了过去。 “瑧皇叔!你好了麽?” 澜建瑧迎几步,张臂把他揽住:“世子放心,我没什麽大碍,好着呢。” “那你这里怎麽还紮着针?”庐陵王望着他胸口又惊又诧,眼中还有些惧色。 “是啊,我也是一醒来才瞧见的,正想找人问个明白呢。”澜建瑧顺他的话应着,转眼瞥向秦恪,“秦厂臣听岔了,本王方才问的是秦奉御,不是你。” 他清淡着嗓子,语声中略带着讥哂,牵着庐陵王缓步走近,仍旧是先前昏迷时的打扮,上身只披了件中衣,敞着襟怀,胸口要穴间那一丛银针映出粼粼的光,瞧着颇有些刺眼。 萧曼刚要答话,秦恪已从旁边跨上一步,天青色的背影横在面前,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把她挡在了身後。 他微倾着身,略挑了下唇,作势行礼:“回殿下,臣没听岔,只不过正好这里也有几件事儿要交给秦奉御做,所以才冒昧代她答一声,既是殿下有吩咐,那就让她先紧着殿下这头的要紧事做好了。” 他的伤处还没来得及包紮,此刻右边身子大半都袒在外面,对方却不是庐陵王那样的无知幼童,照着宫里的规矩,在皇子亲王面前如此宽衣露体,早算犯了失仪不恭的大罪。 而秦恪却像浑不在意,连一丁点遮掩身子的意思都没有,就这般与澜建瑧袒衣相对。 他们同样是轩昂健硕,身材肌理分明,可又不尽相同。 澜建瑧许是常年在外征战,肤色略显得深沉,肌肉坚实,劲力充盈,自有一股英拔之气。 而秦恪虽不似他那般雄浑,却砌琇莹润,如琢如磨,仿佛玉器天成,每一寸都是说不尽的精致,天下间只怕再难找出第二个来。 这两人千秋迥异,各擅胜场,一时间倒也难分轩轾。 萧曼不知为什麽竟会在心里暗自品评比较他们的身形高下,蓦然回神,耳根不禁有些热烫,赶忙收起了心思。 眼见他们虽然表面上一个平静,一个恭顺,暗地里却剑拔弩张,仿佛随时都会动起手来似的。 她情知这时候再不开口是不行了,於是也上前走了一步,站在秦恪跟前躬身道:“奴婢方才见秦厂督的箭伤有反复,所以耽搁了些,晋王殿下有什麽话请吩咐。” 话音刚落,庐陵王便拉着澜建瑧的衣袖插起嘴来:“是啊,瑧皇叔,是我发脾气把秦恪的伤口又弄破了,流了好多的血,你瞧,你瞧。” 说着就把小手抬得高高的,生怕澜建瑧瞧不清楚似的,又把五指都岔开,把早已干结的血迹在他眼前晃荡。 “哦,还真是,世子以後千万要留心些分个轻重,不可这麽随着性子来,幸亏秦厂臣只是外伤,若真有什麽好歹,岂不是糟了。” 澜建瑧面上是在提点庐陵王,却望着秦恪说话,那眼中暗含的笑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 萧曼在旁听得额角突跳,暗中向旁偷觑,见秦恪气定神闲,面上没有丝毫色变的迹象,心下却没松解,反而觉得更是紧张。 “嗯,我知道了。” 庐陵王哪里明白其中的深意,点点头,歉意地向秦恪看了一眼,跟着又道:“幸亏秦祯有法子,刚才还砍竹子剥小竹皮,包药膏给秦恪治伤,可厉害呢,你看他肩上。” 他顺手一指,引着澜建瑧的目光看过去。 那肩头有一片被暗红的药膏覆盖着,周围果然伏贴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东西,仔细瞧瞧,还整整齐齐,再看那丫头手中还没搁下的剪刀,一切便都了然了。 敷个药盖在里面瞧不见,居然还这般费心仔细的,难怪一去不回头呢。 这两人一个东厂阉竖,一个罪臣之女,明着说是“看伤用药”,暗地里谁知道躲在这里做什麽,居然还拉世子在旁瞧着。 澜建瑧抽扯了下唇,鼻中那声冷哼终於没忍住,直盯着秦恪的右肩,“嗯”声轻笑道:“原来如此,瞧来倒是本王贸贸然地过来有些唐突了。罢了,还是等你们这头忙完了,本王再来说话吧。” 这话已近乎直接挑明是非,不留余地了。 萧曼只听得心头“咯噔”一下,单从他说话的口气,就能品出其中的意思是在嘲讽她和秦恪的关系不清不楚,不仅见不得光,暗中还不知藏着多少龌龊。 饶是她心胸不窄,向来也不如何在意别人的言语心思,这时听着也不禁有气,眼前这个原本正气凛然的人瞧着也有些生厌了。 “那可使不得,臣是什麽身份,慢说不碍事,就是再怎麽要紧也不敢越过了殿下去。反正药也已上好了,剩下的不过缠几下,臣自个儿来就成,殿下的身子如今才是大事,臣这里可万万不敢耽搁。” 秦恪慢声细语地回着,面上恭敬至极,仿佛刚才那些话都是过耳清风,一瞬就不见了。 “秦厂臣果然是知事明理的人,既然如此,本王便不客气了。” 澜建瑧冷然一笑,牵着庐陵王的手转身便走。 萧曼叹了口气,却没马上挪步,抬眼望向秦恪。 “都亲自来叫人了,还愣着干什麽,去啊。” 他脸上盈着浅不可见的笑,眼中又是那片不知喜怒的混沌,叫人看不明白,更悸悸难平。 她早已看惯了这副神色,不用猜也能想到此刻心底里搅缠的情绪,只是还没寻到发泄的出口,自己不禁也生出一股忧急来,可又无从劝慰。 怔在那里站了站,拎起医箱,从里面拿了一卷绵纱搁在旁边,抿唇冲他一颔首,便跟进了窄廊里。 秦恪目送那纤柔的身影略沉着步子转过拐角处,眸光一敛,垂落下来,瞥着熨贴在肩头的那两片竹衣,此刻四边修剪得整整齐齐,中间一片微微隆起的暗红,活像块膏药贴子似的,怎麽瞧都远不及先前参差歪斜的顺眼。 他牙关咬出一声“喀”响,也不裹伤,将衣衫的肩头一拢,返身走向廊间的另一头。
第108章 不扶自直 不知什麽时候,微酥的甜香在隔间内泛起来,像酒意淡醺,很快一室皆闻,引得人昏昏如醉。 萧曼拿铁筷子拨弄了几下熏炉低膛的银炭,紫红的火苗撩蹿起来,比刚才稍稍旺了些。 上头那支茶盏大的小铜锅内热气蒸氲,片刻间里面的蜂蜜终於沸腾出细细的气泡来,色晕渐渐两分,上面金黄透亮,底下则是一层浅浅的暗褐,泾渭分明。 她起了锅,用筛子滤净沉渣,加了一匙研碎的麻黄,又少许添了些白水,放回火上继续熬炼。 瞥眼回望,庐陵王仍伏在床榻上睡得正酣,先前闹了那麽久,累得不清,看来一时半会且不会醒。 澜建瑧靠坐在侧对面那张圈椅上,低首阖眸,鼻息均匀,也不知是真在迷糊,还是做样假寐。 这样的沉寂已不知持续了多久,却始终叫人静不下来,反而更压抑得难受,连单独对着秦恪时都比这舒坦多了。 铜锅里很快发出“咕咕”的轻响,蜂蜜又煮沸了,那金黄黏稠的汁液已渐成绯红,却比先前更显通透,恍如琥珀一般,甜香中还渗进了些许苦辛的味道。 萧曼掩了火,放着锅留在熏炉上没动,回身到旁边的铜盆里仔细净了手,另取了一副全新的针,一根根都浸在熬好的药汁里。 过了好一会子,铜锅内渐渐静凉下来,不再有多少热气腾起,澄透的药汁已凝成了胶结的糊状。 她戴好掌套,拿镊子重又把针都挑出来,看看上面都沁了一层淡淡的润红,暗想应该不差了,便走过去,低声唤道:“晋王殿下恕罪,奴婢要换针了。” 澜建瑧眉梢挑动了一下,徐徐睁开眼来,目光略在她掌套擎托的银针上停了停,就转望回那张白皙的俏脸。 他的眼中看不出半点柔煦淡和,只有灼灼的逼视,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然发难似的。 然而恰恰相反,从把她叫来这隔间开始,除了逗哄庐陵王之外,这人便始终不发一语,阴沉着脸一直到现在,光瞧着就叫人忐忑。 萧曼被他看得心生寒意,当下只作是应了,伸手到他衣襟敞开的胸前,捏住一根银针,顺势拔出来,搁在旁边的小几上,紧跟着从掌心拈起浸过药的针,刺入刚才的穴位中,然後才去拔下一根针。 她手法灵便,一拔一刺间轻巧迅捷,认穴又快又准,转眼就起换了大半。 “知道本王为何叫你来麽?” 澜建瑧凛着眸,一直没离开她的脸,这时忽然开了口。 萧曼没抬头,只顾自己手上起针:“奴婢愚钝,不知道,殿下只管吩咐便是。” “奴婢?” 他冷声哼笑,牵带着胸口促然起伏,银针也跟着颤了一下,正好同她的指尖错开,什麽也没捏住。 “这自称倒好,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人心甘情愿做阉竖的,就算有,好歹之前也该是个男人,你也赶着叫,就没觉有半点不妥麽?” 不开口不要紧,一张嘴果然就是直截了当,毫不留情地揭了自己的底。 萧曼心里早有了准备,仍不去看他,淡声应道:“殿下说得不错,可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若不在宫里,到外头又能如何?教坊司,西山营?在那种地方,只怕连个人下奴也做不成呢。如今在殿下面前称一声奴婢,也是应当应分。” 澜建瑧似是没想到她竟答得这般坦然,眸光微滞了一下,随即愈发沉峻下来。 “哦,原来是想着家破人亡,便自暴自弃了。” 他脸上泛起嘲讽,挑唇道:“令尊萧大人出身清流名门,向来为官清廉,为人刚正,若非如此,怕也不会入朝二十年才只做个区区大理寺丞。纵然被诬下狱,两腿都被打烂了,也没在东厂的人面前低头,倘若知道自己的独生爱女不仅入宫为奴,还甘心被东厂傀儡似的摆弄,却不知羞耻,反以为荣,九泉之下可能瞑目麽?” 这话直刺人的心窝子,全不留半分余地。 萧曼只觉胸口锥心刺骨的痛,喘息间竟有些憋闷,眼中酸涩难当,盈起一层朦朦的雾,面前也渐渐变得模糊了。 平心而论,他说的的确没错,父亲铁骨铮铮,誓死不屈,全了官贞名节,忠君大义,自己明知东厂的恶名,却受其利用,不光忤逆不孝,也是为虎作伥,叫人不齿。 可当初一时贞烈了会怎样? 到头来还是惨遭淩辱,说不得连具全屍都找不着。 况且这事情猝然而起,从教坊司到西山营,再到东厂,而後入宫,仿佛只是一瞬,全然由不得她做主。 做宫奴的确是被人轻贱的差事,可这些日子来,她小心谨慎,没做过半件违背良心,伤天害理的事,反而还医好了皇帝和庐陵王,不管是不是被人利用,总也算积了些功德,怎麽到他嘴里就像十恶不赦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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