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闻闭上眼,艰难地说:“我知道他会记得我,会记得那句话,就这般……无耻地利用了他。他那么胆小的人,把银锥捅进自己心口的时候,该多怕啊。” 两人双双陷入窒息般的沉默。良久,白不闻在沉闷中喘了口气,直起身来:“该拔针了。” 他卷起袖子,把迟小乙膝上的银针一根根拔出。 迟小乙看着银针,忽然问:“你后悔吗?” 白不闻动作微顿:“我走上这条路,是迫不得已。悔不悔,都由不得我。” “杀邢家三十三口,也是迫不得已吗?” 白不闻猛地拔了最后一根针出来。迟小乙痛得“嗷”的一声,瞪着他:“白坏蛋!你故意的是吧!” 白不闻眼底怒滔翻滚:“小乙,我说过了,我是迫不得已!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逼得我用这种手段!” 迟小乙抱着膝盖揉着,气急败坏:“那你得偿所愿了么?!” 白不闻搁下针,拿手巾擦着手,脸色冷然:“沈星河身有傲骨,心有执拗,是重查玉石劫案的不二人选。我只是点个将,希望沈星河继续追查而已,那一位……”他指了指天,“当已明白我的意图。” 迟小乙无奈道:“白恩公!圣上的确领会了你的意图,但是,他并没有让步,沈星河不但关着,还加了重兵看守!” 白不闻脸色一寒:“怎么?邢家死了三十三口是不够么?他又把案子给了谁?” 迟小乙脸上似笑非笑:“不论给了谁,你再杀他全家吗?” 白不闻身周暴戾毕现:“未尝不可!那些恶人为谋财图利,手上沾了多少无辜鲜血,他们自己数得过来吗?我替天行道,无可避免人命相祭,牵连无辜非我所愿,可是至少,这些人不是白白死去,是追索道义的应付的代价!” 迟小乙深深叹息:“应付的代价?那他们可是死得心甘情愿?” 白不闻笑了,眸子漆黑,笑容带着阴郁的潮气:“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过得顺心如意?” 迟小乙知道劝不住他,无奈地摊了一下手:“圣上把案子给了方小杞。” 白不闻神情间的阴戾仿佛瞬间被风卷走,一片空白:“谁?” 迟小乙翻了一下白眼,重复一遍:“方小杞。圣上赐她金牌,命她全权办案。” 白不闻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跟圣上透露了,方小杞是方据之女么?圣上不将她开出大理寺,怎么竟启用她?” 迟小乙无奈道:“你还不明白吗?圣上已参透钟馗与小杞的关系,此举,便是圣上对钟馗的要挟的回答。” 白不闻呆在原地,面色几变:“他竟阴险至此!” 迟小乙吓了一跳,闻言飞快地张望窗口一眼:“白祖宗,杀头的话能不能少说两句?” 他站起来整理衣袍,朝外走去。白不闻一把扯住了他:“我一心想让小杞远离这些事,怎么竟令她越卷越深?你再想想办法,把小杞摘出来!” 迟小乙停下脚步:“白大哥,小杞是方据的女儿,她难道没有给父兄雪冤的权力吗?你始终把小杞当做一株花草,想罩着护着,那些腥风血雨的事,你想一力承担。我与她打交道不多,却自觉比你更了解她。方小杞不是柔弱的花草,她是凌风的雨燕,她想要翱翔,没有人能拦得住。” 迟小乙慨然一叹:“只是,你需做好打算,若有一天面具揭开,你该如何面对她。” 迟小乙自行去药架子上拿了驻颜丹,搁下沉甸甸的药金,径自离开。 留下白不闻怔在原地,站在门帘后的阴影里,久久无声。 * 大理寺内。方小杞双手捧着金牌,易迁、听山、鹤三娘围在身边。大家目不转睛看着金牌上面四个晃眼的大字:“御赐金牌”。 众人屏息看了一会儿,易迁说:“翻过来看看。” 方小杞把金牌在手里翻了一面,赫然印着“如朕亲临”!三人齐齐发出惊呼。 易迁倒吸冷气:“本官为官多年,这种金牌,统共没见过两次!” “贫道如果有这金牌,不论骗人家多少钱,是不是也不会砍头了?” 听山一边说,小心翼翼的伸手想摸一下金牌,被易迁一巴掌抽了回去:“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这又不是免死金牌,最大的功用是通行无阻,所到之处无人敢拦,想搜哪里,就搜哪里!” 鹤三娘的红盖头感兴趣地凑近:“那,拿这东西去地府也很方便了?” 易迁晦气地挥袖:“想去地府不用这个也去得了!”
第226章 大理寺提人 方小杞捧着金牌,茫然道:“问题是,我就算拿着这金牌,也不知该去哪里调查啊?季班头去商州还没回来,也不知能否有收获。最关键的物证是个机关盒,在沈大人那里,若是破解开了,说不准有线索。可是现如今刑部大牢严防死守,根本递不出消息啊。” 易迁也一脑门迷雾,只好说:“查,接着查,圣宁寺,木工坊,邢府,再分头去重搜一遍,看是否有遗漏!” 大家忙起来,却忙得漫无目的,一无所获。 次日一早。 方小杞先去了延寿街的茶棚,找到周痕,周痕沮丧地告诉她,飞燕们并没有打听到蝙蝠发钗的售处。 她更加迷茫,沿街乱走,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又来到刑部监牢附近,脑子里飘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 这两日饭菜都送不进去,常镛再监督不了沈星河的饮食,也不知会不会出问题。 他被困在囫囵,必然焦急难捱,失明症该又加重了。 那天方小杞临走时,沈星河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没有人比你好。却没有再说下去。 什么叫做没有人比她好? 她飘零无依,身无长物,从遥远的安西千万里飘零到大安城,大街小巷跑腿赚几个大子儿,虽阴差阳错成了最末等的小差吏,仍然是站在尘埃里的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她有什么好?是没有人比她轻功好么?没有人比她送餐快吗? 她越在这里站得久,越迫切地想见到他,想找他问个清楚。 可是远处,羽林军甲胄的反光耀眼。她喃喃道:“劫狱的话,成功的把握不太大啊。” 一辆路过的轿子停在身边,有人掀起轿帘,话声传来:“方小官差,打算劫狱么?” “哦,我觉得有点难度,也就一成把握吧……”方小杞思索着说。话未说完猛地惊醒,转头看去,迟小乙正靠在轿内掩口而笑。 她赶忙行礼:“见过迟公公。” 却听迟小乙笑语道:“别人劫狱,一成把握也不会有。方小官差劫狱,却能有十成十的把握。” 方小杞涨红了脸:“迟公公说笑了。” “我可没有说笑。”迟小乙笑吟吟地,却没再说什么,只放下了轿帘,轿子轻颤着远去。 方小杞呆了一阵,猛地醒悟!她掏出怀中金牌,看着金牌上的字:“如朕亲临……如朕亲临!圣上他老人家要从大牢提个囚犯,谁敢拦着?!” 方小杞紧了紧腰带,把金牌攥在手里,走上前去。 门口的几名军士虎视眈眈盯着这个身穿大理寺官差公服的姑娘,直到她走近了,才确信她是冲他们来的,一名军士按着刀柄喝斥道:“监牢要地,不可在此逗留!” 方小杞腿肚子暗暗发抖,她举起了金牌,声音也有点发虚:“大,大理寺提人。” 军士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御赐金牌,没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好笑:“衙门之间提审囚犯岂能如此随意?小丫头是不是偷穿家里兄弟的公服,冒充大理寺官差?休要胡闹,军爷不跟小丫头计较!退开!” 军士一口一个“小丫头”,惹恼了方小杞。她把金牌再亮一亮,提高了声音:“御赐金牌在此,谁敢阻拦!” 军士不信:“什么牌?给军爷看看。”伸手来拿金牌。 方小杞厉声斥道:“大胆!” 军士一怔,手不由停在半路,恼羞成怒:“爷不跟你较真,你倒敢撒野!看军爷把你……” 他刀出半鞘,身后监牢大门打开,有人走出来一声沉喝:“怎么回事?” 军士禀道:“禀参军,有个野丫头在此闹事,属下正要将她拿下!” 刘参军走上前,认出了方小杞:“这不是沈大人身边的小官差吗?你这拿的是……” 刘参军眼睛倏然睁圆,接着抬腿,一脚踹在军士的膝弯,军士“哎呦”一声跪下了。刘参军也半跪下去。旁边其他军士不明所以,也都跟着半跪。 刘参军行礼道:“末将御下不严,冒犯了小……官差大人!请官差大人责罚!” 方小杞见金牌这么好使,腰杆也硬了,尝试着端起了架子:“我现在没空,回头再罚。我……我要提个人。” 刘参军当即站起身,让开道路:“官差大人请!” 方小杞心中尚且忐忑,但见前方畅通无阻,怕刘参军变卦,急忙走了进去。 刘参军紧跟着进去,见方小杞停在关押沈星河的牢室前。他忙不迭地上前亲自开锁,拉开牢门。 牢室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没有声息。 虽是白天,但牢室窗子窄小,不点灯就昏沉如夜。方小杞看不清里面,唤了一声:“大人?” 没有回应。 她心中一沉,走了进去,隐约看到一个坐着的人影,如一片纸贴在昏暗里一动不动。她脚下踢到一个碎碗,发出哗啦一声,那人影也没有反应,似沉在梦魇里的一片孤魂。 与外界隔绝消息的这两日,沈星河猜出钟馗会搞大事,害怕方小杞会卷入危境,而他困在这深牢里目不能及,无能为力,像一头困兽。偏偏案头堆着各种血案的案卷,件件都在他想象中蔓延出可怖图景。 狱卒从小窗递进来的牢饭被他砸了一地,却没有人理会他。 时时刻刻都是煎熬,一瞬一息都拉得漫长,不知时间是过去了两日,还是两年。失明症在焦虑中频繁发作,他头疼欲裂,陷在深一阵浅一阵的黑暗里,根本分不清是天黑了还是自己又看不见了,也分不清自己是睡是醒,灯油耗尽不知叫人来添。 有时看到眼前人影晃动,伸手去摸,人影忽地散去,才知道自己只是不小心陷进浅眠而发梦。 方小杞走进来时,沈星河恰逢一阵失明发作过去,太阳穴的刺痛跳动着还没消失,睁开眼看到方小杞走进来,他以为自己不小心又堕入了半梦半醒,眼前人只是幻影。他只静静看着,生怕呼吸重了将幻影驱散。 方小杞趟过一地狼藉,站在他近前,察觉他十分不对劲,她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缓缓抬手,轻轻碰了他的脸颊一下,只觉触指冰凉,颤声问:“大人,你怎么了?” 沈星河这才意识到眼前人不是幻影,他忽地站起来,抬起两手来摸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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