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谢恩告退之后,服侍在一边的迟小乙上前给圣上添茶。德宗帝捧着茶盏,忍不住笑着摇头。 迟小乙见德宗帝高兴,陪着笑脸顺风拍马:“奴婢曾听人说沈二公子疏于公务,今日一见,明明峥嵘有为,实乃年轻才俊,可见传言不可信呐!” 德宗帝摆了摆手,笑道:“传言并不假,你若一月之前见到他,可不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他在礼部司时,供职六品员外郎,一个月就初一十五两次朝会,一年到头他都不来几次,好不容易大驾光临,还摆一副臭脸。你若不理他,看着让人生气。你若理他,他就顶嘴,能把朕气死!” 说到这里,脸上笑容慢慢消失:“星河小时候,可不是那副样子。他天资聪颖,少时初露头角,表露出过人的文武兼才。朕原本介意他的真正出身……是这孩子的才情令朕放下成见,甚至两难于将来让他文入翰林,还是武镇边关。可是后来……” 德宗帝花白眉下覆盖阴影,渐渐沉默。迟小乙敏锐地听出不妙,大气不敢出。 德宗帝却忽然展眉:“朕以为他会一直那般消沉下去,只道此子废了。不料自从他接管钟馗案,整个人如睡着的狼崽子被一脚踢在屁股上,这汹汹气势才是星河该有的模样。” 德宗帝笑得有些狡黠:“不过,这狼崽子生着反骨,与他交手是要讲战术的,话要反着说才管用,比如说你要他往东,就得指西。你懂么?” 迟小乙苦起了脸:“哎呦,奴婢愚钝,真的听不懂。” 德宗帝笑骂:“蠢货。” 迟小乙被骂了,却笑得跟被赏了一般开心。做奴才的,蠢不蠢不重要,能讨得主子欢心最重要。 德宗帝眼中意味又深了下去:“文宜得有这么个儿子啊。只要能撑起门庭,就是好儿子;能为朕所用的,就是朕的忠臣。我反复与文宜说,有些事,该放下的得放下,就当这个孩子是天赐之子。她心里那个坎却总也过不去。结果现在她们母子两个的关系……唉……” 德宗帝露出倦意,迟小乙服侍着他躺在榻上小憩,放下帘幕,无声地退出暖阁。
第36章 出身不正 迟小乙轻轻带上门,一回身,正看到一名四十多岁的太监沿廊下走来,是提拔他的内侍少监霍槐。他赶忙上前行礼:“给师父请安。” 霍槐看了一眼暖阁的帘子,压低声问:“沈二公子来过了?” 迟小乙乖巧应着:“回师父,走了有一会儿了。” “圣上睡了么?” 迟小乙答道:“刚合眼,得小睡一阵。” 霍槐摆了摆手中拂尘,示意迟小乙跟自己走,两人走到远些的僻静廊角,霍槐问圣上与沈星河说了什么,迟小乙回想着复述了一遍。 霍槐听完,追问道:“关于那个案子的死者马自鸣,沈星河有没有说什么?” 迟小乙规规矩矩答道:“他没向圣上提起此人,也没怎么提案子的事,只是圣上一直在夸赞他。” “如此了结,甚好。”霍槐脸上闪过一丝放心,神情舒展,换上不屑的神情,“沈二公子便如一向顽劣的小童,偶然肯写几个大字,大人就要夸到天上去。破个案子而已,难道就是栋梁之材了?” 霍槐冷笑:“一个贱婢之子,能有什么出息?”浑然忘了他自己也是个奴婢。 迟小乙似吓了一跳:“师父,沈二公子不是文宜长公主的二儿子么?您怎能……” 霍槐嘴角勾着薄利的讥讽:“我说的当然不是文宜长公主。” 迟小乙一脸懵懂的样子,让霍槐又气又笑,拿拂尘敲着他的脑袋:“乖徒儿,你在御前伺候,一些皇亲贵宗的秘闻轶事,你需缝紧了嘴不得议论,但是你得知道,耳朵可不能缝上。” 迟小乙连忙躬身,求知若渴:“求师父指点!” 霍槐对迟小乙的态度很满意。他用拂尘示意了一下,两人在近处闲步,沿雕栏石路边走边聊。 霍槐慢悠悠道:“天家皇嗣兴旺,圣上有七位皇子,虽已立了皇长子为太子,另外兄弟几个却难免有存着野心的,这些年储位之争从未消停,皇室宗亲间的平衡和牵制尤其重要。” 霍槐的拂尘指了指长公主府的方向,压低嗓音:“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文宜长公主,自然与圣上保持阵线一致。圣上最盼着文宜长公主门庭荣耀,愿意栽培文宜长公主的儿子。世人皆知,文宜长公主有一对双胞胎儿子,长子沈兴芒,次子沈星河。” 迟心乙赶紧点头:“这个徒儿知道,徒儿谨遵师父教诲,把皇宗族谱倒背如流!” 霍槐扑哧笑出声来:“背过归背过,你若两人都见过就知道了,说是双胞胎,长得根本不像!起初被寄于厚望的是长子沈兴芒。不料,沈兴芒小时候看着还争气,十几岁时出了事。” 霍槐笑叹一声:“那关头,圣上明里暗里扶持长公主府的势力,正打算封驸马沈书允为外姓王。沈书允虽是个窝囊废,但只要世子出息,将来承袭爵位,也可成为圣上的左膀右臂。” 迟小乙深以为是:“圣上圣明!” 霍槐用拂尘敲了他脑袋一下:“小马屁精儿,圣上又不在这里,就不必拍了!” 霍槐摇头叹息:“唉,圣上也不能算无遗策啊!谁能想到,沈兴芒十四五岁时被一帮京城纨绔拐带坏了,非但一无是处,还在驸马将要封王的时候,闹了一桩丑事,被人刺瞎一目。” 迟小乙倒吸冷气:“怎会如此,他干什么了?” 霍槐嫌恶地甩了甩拂尘:“还不是烟花柳巷争风吃醋那点破事!” 他屈着手指示意着:“本朝为官有四个准则:'身、言、书、判'。其中的'身',就是要求五官端正,体格健康。沈兴芒不止瞎了一目,品行也不端,彻底废了。圣上封驸马是为了栽培世子,沈兴芒废了,圣上就不再提封王的事。” 迟小乙忍不住道:“这不是还有二公子沈星河么?立次子为王府世子又不是没有先例。” 霍槐发出有些猥琐的低笑:“问题就在这里。二公子的确是沈二公子,却不是长公主所生。” 迟小乙茫然了一会儿,默默背了一段皇宗族谱,大惊失色:“驸马不曾纳妾啊,二公子的母亲不是长公主,那是谁?” 霍槐鄙夷道:“一个贱民女子,至于姓甚名谁,我也不记得了。可是,沈二公子却与其兄长沈兴芒号称双胞胎,你懂得是怎么回事么?” 迟小乙想了一想,脸都绿了:“驸马……是在长公主有孕期间与别的女子私通,致其有孕,所以,二公子与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差不多时候出生?!” 霍槐点了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沈二公子连庶出都算不上,只是个私生子,你明白了罢?” 迟小乙唏嘘道:“我朝公主一个赛一个心高气傲,都绝不许驸马纳妾的。听闻沈书允对长公主宠溺无比,百依百顺,却不料做出这种事!长公主竟能容他,大概是……夫妻情深吧。” 霍槐啐了一口:“我呸!如你所说,我朝公主有一个是吃素的么?不过是因为皇室婚姻有诸多利益纠葛,不得不维持个表面体面罢了!在外人面前做足举案齐眉的姿态,私下里能赠他一百顶绿帽子!自打那事之后,沈书允在府里根本抬不起头,长公主跟前的婢女都敢当面骂他!” 霍槐满脸鄙夷:“文宜长公主没有和离,还认下了这个二儿子,对外宣称自己生了双胞胎,可是太医、宫里女医、还有长公主府的奴婢下人,许多人都知道长公主只生了一个孩子。当时也有嘴不严的,被长公主棒杀了两个下人,无人再敢议论。” 霍槐慢悠悠踱着步:“但年岁长了,纸里包不住火,流言还是慢慢出来,许多人都知道,只是没人敢当着长公主府的人提起罢了。” 霍槐说着说着,皱起了眉:“沈星河跟他大哥不愧是一父所生,小时候看着出色,长着长着也长歪了。小时候不肯上学,长大了不肯上朝,谁都管不了。不过……” 他望向暖阁的方向:“前阵子他在朝堂上一番胡闹,接管了钟馗案,误打误撞竟破了案,圣上又封又赏,莫非……又起了封王立世子的心?” 霍槐转向迟小乙:“小乙,上次老祖宗见过你后,也很喜欢你,必会得老祖宗栽培。你机灵些,圣上说过什么要紧的话,务必记着点。” 迟小乙哈着腰连连点头:“徒儿明白,徒儿的耳朵就是给师父长的!老祖宗自然得供着,小乙却没志气,只有孝敬师父的心。” 霍槐拍了他脑袋一把笑骂:“就知道嘴甜。” 迟小乙笑得讨人喜欢,只是低垂的眼中细芒微闪。 *
第37章 挚友绝交 沈星河从暖阁出来许久,这会儿却连皇宫的后花园都没走出去。他坐在一处游廊下拐角的长条座位上,侧着身,朝向廊外的池塘,似在赏景。 方才他行至此处,头疼突然袭来,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好在这种情况他已应付得轻车熟路,在头疼发作和失明来临之间的一瞬间里,迅速选了这个好地方,面朝的方向是一片水,不会有人发现他目光涣散。他只要静静地坐一会儿,挨过去就好了。 有脚步声沿游廊而来。沈星河不为所动,坐得稳如泰山。不管来人是谁,就算是阁老宰相,他都会装作在走神,不理会便是。 这一招虽为他落下了倨傲无礼目中无人的恶名,也令昔日朋友因此断交,但十分管用。次数多了,他不理别人,别人也不理他,他乐得清静,最重要的,是避免别人发现他的秘密。 沈星河的这个间歇失明症,知情者只有师父常镛一人,连他父亲沈书允都不知道。 他也曾就医过,为了保密,不能找宫里太医,也不敢找京城中的任何大夫,只隐瞒身份去外地看过。所以,宫里的太医也没有知情的。 他绝不能、绝不愿让人发现自己眼睛的问题,来自他人的或同情或兴灾乐祸,或落井下石,他都不能忍受。 偏偏树欲静风不止。脚步声停在了身后,欠揍的声音响起:“呦,这不是沈二公子吗?稀客啊!” 是七皇子,辰王宋明汐,就是在朝堂上一脚将他踹成大理寺少卿的家伙! 沈星河不淡定了,额角当即炸出火星,咬紧了牙根才忍住没回头。 沈星河毫无反应,宋明汐却不打算放过他,语气讥诮:“啧啧,二公子好大的架子!纵观全国上下,也就我父皇一人配得上跟你说句话了是不是?二公子能不能赏个脸,给本王一个眼神?” 沈星河的手在木栏杆上捏得指关节发白。他害怕被发现眼睛的问题,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哎哟!”宋明汐气笑了,对着沈星河的后脑勺作揖,“二公子总算肯搭理本王了,本王真是受宠若惊!二公子,本王一脚助你官升两级,您不谢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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