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杞赶忙躬身:“谢大人。” 沈星河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方小杞抬起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昏暗走廊,心中空落落的。 她走到牢室里面倚着墙角坐下,脑门抵在膝盖上昏昏睡去。 悉悉簌簌的声音伴随着吱吱鼠声渐渐靠近,她也毫无知觉。 沈星河走出监牢时,天色已大亮。院中的一棵古槐已在一日深似一日的秋意里飘落黄叶。 清晨的院子还没来得及扫,他踩着薄薄一层落叶往前院走。 一名差役跟随在后,殷勤道:“季杨已带着人寻访目击周痕摔倒的人证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人熬了一夜,赶紧回家歇息吧。” “天都亮了,歇什么歇?”他径直进了前院西厅的卷宗房,洗了一把脸,一边吩咐道:“备马,我要去一趟马自鸣府上,让他的家人认一认那把扇子是不是他的东西。” 差役应着去了。 沈星河坐在书案后,一边翻看着调来的马自鸣的库档,想稍微喘口气,忽觉脑袋深处传来一阵刺痛。 他暗骂一声"糟糕",用手指用力掐着眉心,可是没有用,刺痛像细细藤蔓一样蔓延开,眼前的光线迅速暗下,像有墨色在水里洇开,直至天地漆黑。 沈星河感觉自己像被罩在了一个罩子里,又似瞬间沉入深海,与世隔绝,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已习惯了此种情形,坐在原处没有动,只用一只手撑着额头,合上了眼皮。 他听到门响,有人进来了。他以为差役回来了,闭着眼道:“我有些累了,要歇一会,过一会再去罢。” 对面静了一静,却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眼睛又不好了吗?” 沈星河一惊,赶忙往上站,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了肩:“坐着别动,当心绊倒了。” 沈星河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对着声音处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第8章 大人您慢点吃 来人是沈星河的箭术师父常镛。他曾是镇守边关打突厥的老将军,十几年前因腿伤卸甲退伍,被请去长公主府,当了二公子沈星河的箭术师父,沈星河的一手好箭法就是师出常镛。 如今常镛年近古稀,走起路来微跛,站定时,身形却依然巍然。 常镛把手中食盒搁在案上,说:“你昨夜一晚未归,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给你带的早饭,等会儿你眼睛好了就吃。” 沈星河面露歉然:“让师父担心了。我昨天原打算看一会儿卷宗就回去,不料突然有事,忙了一夜,也忘记差人回去给师父带个口信了。” 常镛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神涣散的眼睛,心中刺痛:“星河啊,你这个身子……还是得少熬夜。这才几天就瘦了许多。官衙这边你手下虽有几个差役,却都粗心大意,没一个会照顾人的。” 沈星河无奈摇摇头。分配给他这个少卿的差役本就不多,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哪个记起他们大人自昨晚就没吃过一口饭呢。 常镛心疼地道:“以后你若再有公务顾不上回去,我便过来照顾你。” 沈星河赶忙道:“那不行,您这么大年纪了,怎能陪我熬夜?” 常镛瞪眼:“说谁年纪大呢?老夫硬朗着呢!”他突然注意到什么,凑到沈星河跟前仔细看,“你脸上怎么有个五指印子?”他倒吸一口冷气,“是谁这么大胆子,竟敢打你?!” 沈星河下意识捂住了脸颊:“这个……” 话未说完,仿佛头颅里的藤株收回它的刺蔓,头疼缓解下去。眼前的黑暗忽然出现一个光斑,光斑缓缓释开,他恢复了视力,又能视物了。沈星河舒了口气,似从罩子里被解放出来,坐直身体,眼神恢复清明,整个人活了过来:“好了,过去了。” 常镛便忘记了指印的事,又心疼起他的眼睛,嘴上还得安慰:“你别担心,我一直在托人打听医仙白川的消息。医仙这几年可能隐修去了,一直不见踪迹。只要找到他,你的眼疾一定能治好!” 沈星河在唇前竖了一下手指,示意他小声些:“莫让人听到。” “知道知道,我托人打听时,也说的是老家的亲戚求医,没人知道是你。”常镛把食盒里的肉馅蒸饼、清粥摆在他面前,“赶紧吃饭吧。” 沈星河狼吞虎咽塞了个蒸饼,起身就走:“昨日面圣,圣上限我三日破案,时间太紧,我边走边吃。” 常镛怒道:“沈星河,你回来把粥喝了!” 沈星河欺负他师父腿瘸追不上他,几个箭步蹿到门外,又探头回来:“对了,女监关了个名叫方小杞的,昨夜我误伤了她。您不是总随身带着活血止痛的药吗?有劳师父给她送一点,多谢师父!” 常镛的伤腿常年疼痛,药是随身带着的,闲空就拿出来抹一抹。 不待常镛答应,沈星河一溜烟跑了。常镛捧着粥碗一拐一瘸追到门口,人已不见影了。常镛骂了两句,忽又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自上任大理寺少卿,辛苦归辛苦,倒有了些活人气儿,不似以前那般死气沉沉了。” 目光又投向监牢的方向,眯起了眼睛:“给一个嫌犯送伤药?这些年臭小子除了他恩师我,不曾见他挂心过谁,老夫倒要见识见识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常镛把药瓶拿在手里,来到监牢大门口。守门的狱卒知道他是新任少卿的师父,赶紧恭敬行礼:“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常镛对狱卒说要探视嫌犯方小杞。狱卒顿时瞪大了眼睛:“您探视她干什么?她可是重犯!” 常镛一惊:“她犯了什么事?” 狱卒摇头:“案子还在查着,小人尚且不知。只听说此犯凶残,沈少卿都被她打了!” 常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小人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但季杨说,是他亲眼所见!”狱卒气愤地道。 一大早,季杨出于义愤,已经把“少卿大人被女嫌犯扇了一大耳刮子”的事嚷遍大理寺。 常镛登时记起沈星河脸上的掌印。那方小杞究竟什么来头,竟敢殴打常大将军的爱徒?!老将军怒不可遏:“立刻带我去见她!” 狱卒赶忙相劝:“老爷子息怒,沈少卿有令,此乃要犯,除了他本人,不准任何人提审。” 沈星河的确下过这个命令,但那是因为别人不了解方小杞“被触碰即打人”的毛病,不想引起不必要的人员伤害。那句“此乃要犯”,是狱卒自己脑补上去的。 常镛沉着脸,亮了亮手中的小瓶子:“老夫又不提审她,只是给她送点东西,这是你们沈少卿吩咐的。” 狱卒见是个药瓶,心中一凛。心道:难道沈少卿是让他师父给方小杞送毒药,赐她一死的?! 从前就听说沈二公子性格古怪孤僻,鲜少与人结交。到任大理寺一月以来,果然高傲孤冷,不是好相与的上司。今日,更是对其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手段有了深层的领教! 狱卒犹豫着想要劝阻,却见老将军皱纹如刀刻的脸上带着怒气,更显凶神恶煞,不由腿肚子哆嗦。他深知官场黑暗,倘若阻拦,怕是自己的小命也得搭上。那小丫头命该如此,谁让她胆大包天呢? 他只好前方领路,将常镛带到关押方小杞的牢室前,然后一溜烟跑到外面去,生怕目睹毒杀现场,惹上杀身之祸。 常镛站在牢室前如一尊铁塔,拿出十几年前阵前杀敌的架势,气势汹汹朝栅门内看去。 却看到牢室内左墙角跪趴着一个人,正背对门口撅着屁股,朝着墙角嘀嘀咕咕:“乖,把手环还我,我的牢饭分你一半,好不好?” 常镛颇为诧异,狠狠咳嗽了一声。方小杞吓了一跳,回头看着栅门外威武的老爷子。常镛竖起花白的卧蚕眉,声如洪钟:“你就是打我乖徒的方小杞?” 方小杞茫然道:“请问您的乖徒是哪位?” 常镛:“自然是沈星河!”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家长上门责问来了。她忙扶着墙站起身,恳切地抱手行礼:“哦……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冒犯的。” “狡辩!” 他的徒儿身手了得,竟被她一掌打中,还说不是故意?怎么就那么随意呢?他还想发作一番给她点颜色瞧瞧,但见这女子身量瘦小,不似狱卒描述得那般凶神恶煞,不由有火发不出来。索性把药瓶从栅缝往她身上一丢:“这是给你的!” 方小杞下意识接住,看清是个药瓶,脑筋神奇地跟狱卒保持了一致,脸色白了:“大叔,就算我冒犯了少卿大人,也罪不至死吧!” 常镛明白过来,喝道:“想什么呢?!老夫要取你性命,岂会用下毒这等下作手段!这是活血止痛的伤药,沈少卿托老夫送过来的!” “沈少卿……”她愣了一会儿,才记起致谢,捧着药躬身,“多谢!” 常镛上下打量她一眼,总觉得沈星河对她的上心不太正常。盘问道:“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氏?以何为生?速速交待!” 方小杞乖乖回答:“晚辈今年十六岁,安西人氏,在飞燕帮跑腿赚钱糊口。” 常镛一怔,耳边似传来遥远的金戈铁马之声。
第9章 大人为何如此叛逆 安西,是常镛镇守多年的关边,出生入死的土地。他沉默一下,问:“来京城几年了?” “两年了。”方小杞回答。 “你来之前……安西可还太平?” 方小杞低下眼,不可避免地记起往事,答道:“偶尔还会有突厥流寇骚扰,比以前好多了。” 常镛点了点头。却知边关情况好转并非因为边防增强,只是近几年突厥部落内讧严重,顾不太上入侵罢了。 据他所知,边防军自十年前就兵马严重短缺,虽舍生忘死守住了边关,百姓却也过得苦不堪言。 他因腿伤无法再骑马打突厥,只能退役,却有一半魂留在了边关。 常镛看向方小杞的目光不由缓和,问道:“家中可还有亲人?” 方小杞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常镛心中暗叹。对安西百姓来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是再寻常不过之事。他再也提不起责问的气势,只道:“那药,在肿痛处涂抹按摩即可。”说罢转身离开。 方小杞见常镛走远了,把药瓶往怀里一揣,又趴回了墙角,对着墙根处一个黑洞洞老鼠穴客气地道:“鼠兄弟,在吗?把手环还我可好?” 洞穴内毫无动静。方小杞恨得咬牙。方才她正沉沉睡着,忽觉手腕有毛茸茸之物耸动,睁眼一看,一只大老鼠正挨在左手边,用尖尖门牙咬她的编织手环! 她本能地一甩手,老鼠飞了出去,手环却挂在它的门牙上被一起甩了出去! 她急忙扑上去抢,不防伤腿疼痛,摔了个马趴,眼睁睁看着老鼠叼着手环钻进墙角这个鼠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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