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不解:“怎么是赔本生意?” 掌柜肥厚的手掌在案上懊恼地拍了一下:“那位客人付帐时,说自己钱袋丢了,随手把这扇子押在了柜上。这扇坠是上好的和田白玉,当然是能押的。可是等过了两日,客人派家仆来赎时,扇子竟丢了……对了,客人抵押物品都有记录,我去把帐册拿来!”他起身跑下楼去。
第11章 大人别吓唬我 不一会儿,掌柜的拿来帐册,果然翻到了一个多月前找到了那笔帐,标注着客人抵押花鸟扇一把。 掌柜提起这事还气不打一处来:“我明明把扇子锁在柜子里的,可是过了两日客人派家仆来赎时,无论如何也找不着 ,也不知何时遭的贼!那家仆不乐意了,说扇子倒罢了,扇坠是和田玉的,很是贵重。我赔了不少钱,才把这事了了!” 沈星河看了看账本上的日期,是在马自鸣案案发之后的第八日。 掌柜眼巴巴看着沈星河手中的扇子:“扇子怎么会在您这里?既然找着了,客人得把钱还我吧?” 沈星河淡淡点头:“应该。不过,这扇子是凶案证物。”他把扇子一展,露出血描的钟馗。 掌柜猛地朝后仰了一下:“这血糊拉的……算了算了,钱我不要了。” 沈星河看一眼掌柜的:“你可知扇子主人的身份?” 掌柜赶忙摇头,绝不想与凶案扯上关联:“小人不认识,面生的很,只记得那人作派上颇有些架子,像个做官的。” 沈星河抬头打量一下房间:“他既然要这么大一间雅间,必不是一个人喝茶,你看到与他会面的客人是谁了么?” 掌柜的苦苦回忆了一阵:“来来往往的人太多,记不起来了,小人只记得他结帐时是一个人,若有同伴,也没走在一起。” 沈星河蹙眉:“那日上茶的店伙计是谁?叫他过来!” 掌柜的“哎呀”了一声:“这可不巧,平常伺候山风间的伙计张小吉昨日生病告假了。” “张小吉家住何处?” “小人只知他住在城南,具体在哪个街不知道啊……” 沈星河脸色越发阴沉。 掌柜心惊胆战,在茶桌对面叩起头来:“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好多天以前的事了,小人真记不起多少……小店一向诚信经营,本本分分,童叟无欺……” 沈星河额角火星直冒,一把抄起扇子,起身下楼,方小杞紧赶慢赶跟出去,见沈星河在茶楼外郁郁地负手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来恭送的掌柜大气不敢出,方小杞也不敢打扰,也在一边站着。抬头看到屋檐下的彩绘喜鹊。天色已暗,茶楼前挂着灯笼,喜鹊在灯影下如活了似的,栩栩如生。 气氛太过沉闷,她没话找话:“喜鹊画得挺好看的。新画的吗?” 掌柜巴不得缓解尴尬,赶忙答道:“才画了没多久。这位画匠技艺着实高超,平时工期排得很满,小店好不容易才请到的!最近青龙观新添壁画,请的也是这位师傅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星河忽然偏头盯着方小杞的脸半晌不语。她觉得脑门都要被盯穿了,只好转过身嗫嚅着问:“大人……怎么了?” 沈星河若有所思:“一个月之久,掌柜的亲自接待的客人,都记不起多少。此事与你毫不相关,你竟把人和物记得十分清楚,我想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方小杞暗暗心惊。她今日一冲动,的确表现得热心过头,他难道又在怀疑她与凶案有关?还是单纯地想把她的脑子拿出来看看? 她战战兢兢道:“大人,民女虽低贱,好歹也是条命啊!” 沈星河无语。 方小杞的肚子咕噜了一声。她好久没吃东西了。 这时沈星河回身对掌柜道:“掌柜的,你家的透花糍给我打包几个。” 不一会,掌柜亲自把精致的点心盒子送了出来,沈星河接在手里,付了帐。掌柜原想着不敢收钱,瞥着沈星河的脸色,又不敢不收。 方小杞已饿得有些眼花,看不得好吃的,赶忙抬头看天。 两人上了马车,沈星河吩咐车夫:“去碧落园。” 车行了一阵,方小杞缩在车角,脑子里想三想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头问:“大人,您要回家啊?让我下车吧,我得回城南!” 飞燕帮的大本营在城南昌乐街的一处荒宅中。 沈星河眼中寒星一凛,死死盯住了她:“你如何知道碧落园是我的家?” 方小杞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支吾了一阵才找到理由:“我……我们飞燕帮要送餐跑腿,对大安城高门贵府的所在必须了解,这是我们的基本功!” “好一个基本功。”沈星河的眼底藏着危险,“知道碧落园不稀奇,知道我住在那里,可就不寻常了。方小杞,你不简单呐。” 方小杞额头渗出冷汗。沈星河说得没错。他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文宜长公主和刑部尚书沈书允的次子,尚未娶妻,若非对他有了解,通常会以为他住在长公主府。 碧落园,是前些年沈星河在一场王公子弟的骑射赛事中夺魁后,圣上赐他的宅子。 她的声音有些哆嗦,透着心虚:“我只是无意间听去碧落园跑过腿的飞燕说的。” 沈星河手按着膝倾身逼近,语声如徐徐阴风:“不说是吧?没关系。你究竟有何企图,本官会查出来的。” 方小杞意识到,沈星河比她想像的敏锐得多,她一不小心就会露出马脚。 她死死攥着手,额头渗出冷汗,脸色惨白得像要死过去似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沈星河察觉不对,蹙眉道:“怎么这么不经吓?胆子也太小了。” “我……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有点饿……”她哆嗦得厉害,语不成句。一日一夜没吃东西,她已快饿晕了。 沈星河怔了一下,打开点心盒子,拿了一块透花糍递到她面前。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小心翼翼接过,打颤的指尖捧着小小的糍糕,端详来端详去,就是不往嘴里送。 沈星河额角青筋直跳:“你倒是吃啊!” “太好看了,我舍不得吃。” 糍糕的糕体半透明状,洁白的皮底下透出隐隐花色,美得像琼玉珠宝。这种高等点心,她替达官贵人送过无数次,却从未尝过。 沈星河被气得发蒙,将盒子一拍:“这原就是给你买的!你再不吃,本官亲自给你塞嘴里!” 方小杞赶忙咬了一口。香甜在舌尖化开,她的眼泪都要冒出来了。一块糍糕下肚,她脸色好转了些。 沈星河把点心盒子递到她手里。她难以置信地捧着盒子,眼睛都亮了:“真的都给我吗?” 他无奈道:“都给你,全吃了吧。” 方小杞把盒子往衣襟里塞。沈星河不解:“你揣起来干什么?” “我已经饱了,剩下的带回去给周痕尝尝。” 沈星河怒了:“饱什么?一块糕连兔子都喂不饱!立刻给我吃,剩一块都扔车下面去!” 方小杞只好继续吃,但还是偷偷摸摸藏了两块到怀里。沈星河看见了,懒得再跟她计较。闭上眼,倚着车厢打盹。 方小杞忍不住小声出声:“我能不能回……” 他眼也不睁:“这个时辰已然宵禁,本官公务在身,我的马车夜间可以行动,你却如何回去?再者说,明日接着查案,你得与我同去。” 她惊讶道:“我为什么要去?” 他语调冷硬,不容拒绝:“你的脑子好使,本官要征用一下,不得有异议。”
第12章 大人恼羞成怒 方小杞沉默一下,点头道:“好。” 沈星河倒愣了一下。让一个小姑娘接触血腥恐怖的案子,自是强人所难。他蓄起了十足的官威,准备拿来压她,却不料她答应得如此顺从,他一身威风无的放矢,有些怅然若失。 方小杞心里,想的是那两个狱卒编排他时,断言他破不了案,没几天就会走人。小小狱卒就敢嚼舌头,那么,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等着看他的热闹。 她不知道文武全才的沈二公子是如何落到这等境地的,只是,仅想象一下众人对着他指指戳戳连讽带刺的模样,她就无法忍受。 她不知道自己的蚍蜉之力能不能帮上他,但沈星河既然想用,她就愿意帮。 马车里静了一阵,方小杞抬头小心看去,见沈星河已然睡着了。 从昨夜至今,她第一次敢仔细看他的脸。与六年前相比,他变了许多,却依然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五官轮廓更深了一些,比年少时少了些神采,却更多了韵味。 六年前,她觉得自己见到了世上最俊美的少年郎,六年后,她仍然这样认为。 只是如今的他,眉间压着不散的阴郁,即使睡着了,唇线也抿着紧绷的弧度。许是太久没有休息,他的脸色很苍白,显得密密覆着的眼睫分外的黑。 沈星河好像过得与她想象中不一样。他少年时眼中还有晴朗和意气,不像如今这般尽压着阴霾。 沈星河倚着车厢,身子慢慢地歪斜,头就要撞到一边的板壁上。 方小杞下意识扑过去想扶,又克服不了不愿与人接触的心病,机智地抄了一个厚软的大靠枕,双手举着撑住了他的脑袋。 沈星河枕着靠枕,睡得踏踏实实。 方小杞不知该怎么办了。她举了一会儿靠枕,手酸了,却不敢拿开。于是小心地换了个姿势,拿自己的脊背顶住靠枕。 靠枕另一边,沈星河闭着眼,其实已经醒了。 他睡着也十分警觉,她像猫一般冲过来的一瞬间他就醒了。但他不敢睁眼。因为脑袋深处传来的疼痛告诉他,即使睁眼,眼前也会是一片漆黑。 但是第一次,他没有在犯失明症的同时陷入窒息般的压抑中去。 隔着厚厚的靠枕,也能感觉到另一边女孩清瘦的肩骨,令他有些分了心,嘴角甚至不自觉地微微翘起。 这个方小杞……有可疑之处,也挺有意思。他难得起了兴致,打算好好琢磨一下。 心中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月上梢头,马车停在碧落园大门前。车停下时轻晃了一下,沈星河醒来,睁眼时视力已然恢复。他从靠枕上抬起身,看到方小杞被挤在靠枕和板壁之间,一脸生无可恋。 沈星河默然一下,道:“……抱歉。” 方小杞麻溜地蹲回车厢角落,垂目屏息:“民女不敢。” 迎候的仆从掀开车帘,沈星河先下了车,一眼看到等在碧落园门前的常镛。他赶忙上前:“师父,您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当心着凉。” 常镛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恼火:“自然是在等你。你若不回家,为师便在这里站一夜!” 沈星河连忙赔着好话。常镛忽然注意到马车上溜下来的女孩,诧异道:“这不是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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