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槐若不是还扶着窦文手肘,大概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奉承道:“圣上与老祖宗不分彼此,老祖宗驾到,如圣上亲临!” “啧,大逆不道!”窦文朝他脑门狠狠戳了一指头。 霍槐委屈地说:“这是儿子的由衷之言!”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窦文嘴上斥责着,面上露出春风得意之色。 他那四十多岁好大儿捧着一脸阿谀之态,笑得娇憨。 吉时已到,开光仪式正式开始。 主持的大师是本寺住持,法号了澄。了澄大师身披袈裟,白须如雪,合掌作礼,带领弟子们吟诵入定心、离疑念,法磬声回荡寺院,传上云霄,令人心中震撼。在僧人们的吟诵声中,遮着观音像的黄布被揭下,所有人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第169章 血染圣衣 四面观音的法像在殿中高高耸立,足有两丈之高,是由一整块巨大的金丝楠木雕成,雕工巧夺天工,面容体态栩栩如生,充满悲悯的眼神俯视着每一个人,木雕的衣带仿佛能随风飘舞。木料表面瑰丽木纹金光流转,灿若云锦,观音圣像通体散发着煜煜金光,摄人心魄! 窦文这辈子见多了奇珍异宝,如此高大又华美的木雕像也是第一次见。他不由肃整身形,带着霍愧跪在四面观音正面的蒲团上,一脸虔诚地叩拜。 仪式庄重又有条不紊地进行,在了澄大师的引导下,僧人们双掌合十,围成一圈,绕着四面观音像踱步念诵。 其中一个僧人绕到观音像背面时,忍不住抬头瞻仰法相。他猛地面色大变,口中念诵变成一声惊叫,朝外踉跄几步。仪式顿时被打乱,窦文顿时不悦,在蒲团上抬起头,责问道:“怎么回事?” 了澄大师站在观音像侧面,也不明所以,赶忙低声训斥弟子:“你咋呼什么?” 那僧人脸色发白,抬手指着观音像:“师父,这……这不是观音啊!” 了澄大惊失色:“休得胡言!” 僧人的手直哆嗦:“师父,您过来看看,真的不是观音菩萨!” 了澄半信半疑,走到观音像背面抬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霍槐也搀着窦文绕过去看。众人齐齐呆住。 这尊四面观音的四面圣像,是圣上钦定的。原应正面观音手持经箧,右面观音手持莲花,左面观音手持念珠,背面观音手持琉璃灯,依次象征智慧、平安、仁慈、救苦厄。 其他三面观音法相慈悲庄严,唯独朝北的背面出了差错! 四面像的背面,神像面容凶悍,张目虬鬓,雕像的木手举在身前的也不是琉璃灯,而是一把雕刻得凶气迫人的宝剑,仿佛要取莲座下众人首级!钟馗像与三面观音风格迥异又完美融合,令人不由自主生出跪拜叩首、乞求宽恕的冲动。 窦文听得扑嗵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霍槐跪倒在地。霍槐脸色惨白,脸上冒出豆大汗珠。 窦文脸色黑沉,恨不得踹他,咬牙斥道:“看你这点胆量,丢人现眼!你给我站起来!” 霍槐仿佛要晕过去似的,身软似泥,根本站不起来。 有僧人迟疑地出声:“这不是观音,这好像是……捉鬼的钟馗。” 霍槐伏首颤抖,嘴里喃喃念出声:“钟馗……是钟馗!” 窦文怒不可遏:“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诛九族的敢给圣上亲请的观音像动手脚!了澄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澄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窦将军息怒,贫僧不知啊!” 窦文从一品的内侍监,兼职羽林大将军。平时他的“儿孙”们得称他一声老祖宗,他却喜欢外人称自己为将军。 了澄慌道:“圣像请入寺中前后,一直用黄布蒙着,贫僧也是第一次目睹真容。并不知道为何如此!” 窦文面笼黑云:“那请进寺中之前,是谁检验的?!” 他听到脚边传来霍槐虚弱的声音:“是……是我去的。” 窦文低头瞪着霍槐,怒火冲上脑颅,头嗡嗡作响:“那你是如何检验的,难道就没看出问题?你是瞎了吗?!” 霍槐抬起脸,急得双目发红,辩解道:“三日前圣像完工,儿子亲自去梁木匠的木雕坊验看,明明没有问题啊!” 窦文抬手指着那张凶煞的钟馗面:“你亲眼看到圣像的四面都是观音像了?!” “没错,我分明……”霍槐话说一半,猛地顿住,记起了那日的情形。 三日前,他去到梁木匠的木雕坊时,看到观音像巧夺天工,金丝木纹流光溢彩,当时就赞叹不止。 他对梁木匠说:“梁师父,您不愧是木雕佛像天下第一人啊,这块百年难遇的金丝楠木只有遇上您,才是千里马遇伯乐啊!” 梁木匠年近五十,满面谦卑,常年做木工的粗糙手掌恭敬垂在身侧:“霍公公缪赞,小人不敢。” “哎,不必过谦。” 观音像雕得好,圣上必会龙颜大悦。霍槐从头至尾负责监工,此番必会受嘉赏,心情甚好。他笑眯眯看一眼梁木匠:“咱家早先就听闻梁师傅的木雕手艺出神入化,只做木雕神佛像,不做其他木器活儿,不仅术业有专攻,也有一颗向佛之心。圣上想用这块千年金丝楠木雕观音,咱家一下子就想到了你。这观音像雕得好,圣上必会有赏!” 梁木匠赶忙弯腰:“多谢公公!” 霍槐一边说,一边仰面端详着观音像,忽然发觉什么:“哎,圣像靠墙太近,四面观音咱家只能看到三面啊。” 梁木匠慌忙道:“哎呀,是小人疏忽了!圣像底座未经固定,若有人意外碰撞容易倾倒,为求稳妥才靠墙摆放。今日公公来验,小人该让人挪到工坊中间来的!您请稍候,我叫人来挪!” 霍槐想了想,觉得有风险,道:“万一挪动间摔坏了,你我的脑袋都不保!看到的三面已精美如斯,第四面必不会差,不必挪了。” 梁木匠低眉顺眼:“全听公公的。” …… 如今霍槐回想起来,才明白着了梁木匠的道!他猛地跳了起来:“梁木匠,是梁木匠搞的鬼!老祖宗,得赶紧让人捉拿梁木匠……” 他话未说完,一名僧人突然指站观音像的钟馗这面,面露惊恐,连连后退:“红……红了!” 窦文正躁怒不堪:“什么红了?!” 僧人的声音吓得变调:“圣像……圣像的衣袍变红了!” 窦文回头,悚然失色。四面像的衣袍雕得浑然一体,不知为何,从衣袍的上缘忽然渗出红色液体,均匀地朝下缓缓漫流,由上至下把圣像的衣袍慢慢染红,漫延到最下摆时,滴落在莲座上,染得点点腥红。 不过片刻之间,圣像的衣袍已是血红色,四面像的钟馗面显得更加邪煞,似乎下一瞬就要跳下莲座大开杀戒!
第170章 圣像中的木匠 了澄惊呼:“阿弥陀佛!为何有此异象?” 僧人们均觉毛骨悚然,念着佛向后退。霍槐则直接吓得昏死过去,倒在四面像莲座之下一动不动。 窦文脸色阴森,缓缓踏上前一步,指尖在莲座的花瓣上抿了一点艳红,粘腻,散发着腥气,甚至还有点温暖。 他翻起眼皮看着钟馗像,冒出两个字:“是血。” 僧人们惊呼出声,纷纷跑出了观音殿。 窦文捻着指尖,站在原处未动,稍抬高了声音:“来人!” 随行亲卫应声而入。窦文吩咐道:“守住寺门,任何人不得出入,把寺中僧人看管起来。” 亲卫领命而去。了澄隐约猜到什么,脸色惨白,垂目合掌,低声念着不知什么经文。 窦文叫人把昏死的霍槐拖下去,留下四名亲卫,将观音殿的门紧关。 他站在衣袍腥红的四面像前,与钟馗的铜铃怒目对视一阵,吐出一句:“咱家倒要看看里面藏着什么妖魔鬼怪,给我把它剖开!” 亲卫们上前,撬开已经固定的底座,合力将高大沉重的四面像放倒在地。金丝楠木木质坚实,又是一整块,几人一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窦文突然看到莲座的两个莲瓣之间正在渗出血色。他朝亲卫伸出手:“刀给我。” 亲卫把横刀双手奉上。窦文拿着刀,刀尖探进莲瓣间隙,用力一别,传出“咔嚓”一声裂响。他松开刀柄,嘴角的皱纹绷着冷意:“这里有机关,从此处撬!” 亲卫接过刀柄用力撬下去,四分之一的莲座竟应声打开,像一扇小门一样,露出一个洞口。这座四面圣像原应是实心的,如今内里竟是空腔,内壁染满了血渍。 窦文用帕子擦着手,说:“有脏东西钻进圣像里了,给我抠出来!” 圣像横在地上,莲座露出的洞口狭窄,身材瘦小的人能勉强钻进去。亲卫身材健壮,一个塞着另一个,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前者塞了半个身子进去。他露在外面的脚踢了几下,示意同伴拖自己出来。 里面似乎有东西卡得很紧,亲卫被拔出来时头脸和半个身子涂满血污,手里拽着一只人脚! 两人合力把里面的人拖了出来。是个死人。 亲卫擦着脸上的血,犯了一阵干呕,喘息一会才能说话:“从莲座上去几尺才能摸到这人的脚,里面空间狭小,凹凸不平,此尸卡在其中,从脚部逆着劲儿往外拉分外吃力,差点把小人憋死!” 这具尸体是个四五十岁的瘦小中年男子,尸骨未凉,手脚甚至在抽搐,颈上的巨大裂口还在涌出血沫,身上穿着贴身的棉布衣裤,被血浸得湿透。而杀死他的那把凶器,握在他自己手中。 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雕刻刀。 窦文问了澄:“大师,你认得此人吗?” 了澄看了一眼,急忙移开目光:“阿弥陀佛,他是……是梁木匠。” “你见过他?” “观音殿是为四面像而建,建设之前,梁木匠来过寺中,与工头一起商讨高度尺寸,与贫僧有一面之缘。” 窦文点点头:“我想也是他。” “罪过,罪过。不知梁木匠为何如此?”了澄开始念《地藏经》。 窦文脚下踩着血渍看着尸体,语气阴鸷:“了澄大师,别念了,你再念下去,在座所有人都要被你一起超度了。” “梁木匠,为做这场观音变钟馗的戏,真是花了大心思了。”窦文冷笑着,绕着尸体踱步,“他把圣上的金丝楠木雕成三面观音、一面钟馗,霍槐去验时,梁木匠耍花招瞒天过海。而他在制做圣像时,掏空雕像内部容他藏身,并在圣像衣袍纹路处巧留细孔。大师快来开开眼。” 了澄并不想看,又不敢不看。只好走近横置的四面像。果然,雕像衣袍转折的纹路里藏着一排排细孔,若不是还有血水从里面渗出,只会当成装饰的花纹。 窦文指着打开的四分之一莲座的内面,那里镶嵌着一个铁环扣:“圣像从木雕坊运来之后,梁木匠找机会,从底座预留的入口钻进去,用足尖勾着铁环,把这块莲座合回原处,严丝合缝。然后他躲藏在里面,等听到开光仪式开始,便割了自己脖子。人的颈部割裂,血会喷涌而出。圣像内部空间挤窄,血液无从泄露, 便从这些细孔渗出,制造出血染圣像衣袍的效果!梁木匠啊梁木匠,你不愧是木雕佛像天下第一人。这木雕,都让你玩活了。”他对着尸体半边涂满血的脸说话,毫无避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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