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不闻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转头去询问下一位患者。 方小杞在旁边默契地发着药,过了一阵,远远的,街边嬉闹的小儿唱起歌谣:“钱眼开,小鬼笑,人间有妖,钟馗驾到……” 三起钟馗案后,越来越多的人相信钟馗是惩凶除恶的真神降临世间,有人快意,有人畏惧,更多人家供起钟馗像。官府禁止传唱这首歌谣,但小儿的嘴根本管不了,街头巷尾时常可以听到。 她忽然问:“白药师,您对钟馗的事怎么看?” 白不闻的手指刚从患者腕上移开,在写药方,不答反问:“你不是在抓他吗?你怎么看?” 方小杞望着纷乱的街道,沉默一阵,低声说:“我觉得快意。” 白不闻眼眸微深:“这可不是官差该说的话。” 方小杞说:“这是真心话。我时常希望人间真的有神存在,在人们求告无门时,指引着他们自己杀出一条复仇之路。” 白不闻低着脸,笔没有停,也没有答话。 却听方小杞接着说:“可是我又时常困惑。” 白不闻问:“有何困惑?” “那条路上铺着血,让人害怕。” 白不闻书写的笔尖微滞,没有抬头,低声说:“走投无路的人已经满身血污,还会在意脚下的血吗?” 方小杞想起了月桅。陈璧可能始终没意识到,在她复仇的局中,月桅是个无辜的牺牲品。如果陈璧知道,会在意吗?若陈璧有机会选择,在为兄复仇和救月栀两者之间,会如何选? 方小杞不是陈璧,无法替她给出答案。但是,方小杞知道月栀的答案,不用问也知道。 没有人愿意无辜地死去。 白不闻把药方写完最后一行,递给患者。方小杞熟练地送上相应药包,顺便赠一句祝福:“早日康复!” 白不闻转眼看着方小杞,眼里含着笑,说:“别人在意不在意我不知道,我看,你是在意的。所以,你最好远离这些事。” 方小杞没接话茬,话锋一转:“我听人说,白药师去江府给江漳看过病,您可见到过月栀?” 白不闻执着笔回想了一下:“这名字听着耳熟,是江漳那个遇害的妾室吗?” 方小杞看着他,清晰地说:“是她。她遇害时,怀有身孕。而江漳患有不育症,怀疑月栀对他不忠,就着陈节的事,杀了月栀。” 白不闻面露讶色:“此案我听人们说过几种版本,原来这才是真相么?” 方小杞不动声色:“白药师,你给江漳看过病,他的不育症,是好了,还是没好?” 白不闻思忖一下:“我给他开过药,他服药之后应有好转。但是,他还没请我给他复诊,江家就出事了。他的妾室既然有孕,那自然是好了。” 方小杞嘴角微扯,审视着他:“那他为什么还杀了月栀呢?” 白不闻叹口气:“可能是,信不过白某的医术吧。” 答得滴水不漏。方小杞把沈星河传授的五听之术用了一轮,仍没看出此人破绽。 无形的交锋,与配合默契的开方发药,同步进行。 白不闻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赞道:“小杞,我看你很有从医的天赋,要不,跟我当学徒吧。大理寺净处理些大案凶案,不适合女孩子。” “心领了。这份差事,我一定得干下去。”方小杞拍掉手指上的药渣,“我想找到钟馗。” 白不闻端详着一位患者红肿的手肘,说:“化淤药。跟季班头的一样。” 方小杞心领神会,从药箱找出小瓶递给患者。 趁着片刻空闲,白不闻指了指熙攘的行人,说:“小杞,你若去那边随便拦住几个人,问问他们,希望不希望钟馗被官府抓住。我猜,不希望他被抓住的人,更多。” 方小杞沉默一下,只说:“我,想看看钟馗到底是谁。” 白不闻眼底不易察觉地微泛波澜,没有出声。 方小杞的目光落在他清濯的侧颜,那种熟悉感又来了。可是,在她记忆力超于常人的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搜索不到这张脸。 她忽道:“白药师,我以前见过你吗?”
第175章 小杀人狂 白不闻抬眸,眼里落进一片阳光,却照不透眼底的黑,他含笑道:“咱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啊。” 方小杞不动声色:“我是说以前。十年,或是十几年前。” “或许吧。”白不闻脸上露出怅然,“我年少时脑袋受过一次伤,以前的事不记得了。” 方小杞挑眉做惊讶状:“怎么受的伤?” 他叹口气:“往事不提了。” 方小杞便没有追问。但,白不闻不说,她也知道一些。 上次常镛曾托她让飞燕帮打听白不闻的底细。飞燕帮的活动范围限于大安城,白不闻是外来人,因医术高明,认识他的人很多,但知道他过去的人极少,打听起来很困难。 但是已经搜罗到一些讯息。据说白不闻年少时曾落入匪帮,出逃时受了重伤,被人送到医馆救过来。可是大概是伤了脑子,记不清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白不闻身世不清的事,她也从沈星河那里得到过验证。每逢年头不太平,许多人流离他乡,偶尔会有年幼者记不清自己的家乡,倒也不足为奇。 沈星河通过官方渠道,查过白不闻的身世。白不闻原无户籍,可以说是个流民。他的户籍,是来大安城后,因医术结识有职权的人,给他现补的,直接落户大安城,编入医籍。 白不闻不想提旧事,方小杞没有追问,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人家舌头都风干了,你倒是给看看啊。” 桌子对面,患者已经张嘴张了半天。白不闻反应过来,赶忙接着看诊。 方小杞发着药,忽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眼神里夹杂的怨念的冰碴子扎得脸疼。 转眼一看,沈星河不知何时出现在诊桌不远处。她讶异道:“大人,你怎么来了?” 沈星河走近:“我外出办事,遇到季杨,听他说你在这边,顺道过来接你。”他扫一眼白不闻。刚才他分明看到,方小杞看着白不闻的脸,看了有好一会儿。有什么好看的?! 方小杞莫名心虚,不由自主解释起来:“我就是……闲着没事,帮白药师发发药。” 白不闻道:“药箱已见底,我也该收摊了,小杞,今日多谢你。” 白不闻对她的称呼不知何时熟络得只剩两个字了,沈星河听着有些不痛快。一个两个的,都叫她叫得这么亲近!他也想叫得亲近,但又不甘与他人一样。 但见沈大人抬手,竹笛的金穗垂在方小杞面前:“小官差大人,可以走了么?” 他私下里时不时这样叫她,拖一点尾音,有意无意的带点撩动意味,方小杞听一次,心里扑腾一次。 这却是第一次当着人被他这样叫。 她心慌意乱:“走走走!”一把抓住笛穗,率先小跑起来,拖着沈大人落荒而逃。 临走前,沈星河不忘丢给白不闻一记胜利者的藐视眼神:“白药师,再会。” 白不闻目送二人离开,慢条斯礼把物什收拾进药箱,一边叹气:“幼稚无药可医。” 他背药箱往家走。路过一条安静的巷子时,一身粉蓝衣裙的少女倚着墙,舔着一个糖人,笑嘻嘻看着他。阿蝠今天穿得漂亮,还化了点妆,明艳又天真烂漫。 她朝白不闻蹦跳过来,头上簪花摇动:“主人,小杞今天跟踪我了,但我跑得快,她肯定没看清我的样子!” 白不闻眸光沉沉:“她或许没看清你,但是,显然留意到你某样特征,而且,由此怀疑到我身上了。” 阿蝠诧异地睁大眼睛:“我有一百套衣服,会梳一百种发式,今日穿男装,明日穿女装,每天都做点易容,能有什么特征让她抓?” 白不闻回想着方小杞今日的一举一动,说:“气味。” 他伸出手:“你的药呢?” 阿蝠今日混在队伍中,刚领的药,摸出小瓶递到白不闻手中。白不闻嗅了嗅小瓶,心下了然:“你的这种药,香气其实很特别。我每日被浓重药气包围,熟视无睹,忽略了此事。你接近过她,她必是记住了你身上散发的药气,今日才找理由翻我的药箱,想找到同样味道的药。” 他舒一口气:“幸好你已把药领走,她没找到证据。” 阿蝠不在意地舔了一口糖人:“那不就没事了嘛!” “她暂时不会下定论,但是,疑心已起,以后必会盯着我。”他叹口气,“一开始,我万万想不到,小杞会卷进来,而且,还是我们的对手。”他的嘴角微弯,说不清是夸赞还是无奈,“一个聪明的对手。” 阿蝠忽地咧开嘴:“主人不想她卷进来,简单啊!我只要弄断她一条腿……” 白不闻脸色一沉,斥道:“大胆!” 阿蝠闭上嘴,嘴角下抿,快要哭了。 白不闻缓了脸色:“阿蝠,你不能感受他人痛苦,这是病症,不是你的错。幸好,你肯听我的话。” 阿蝠抬起发红的眼睛:“这世上,我只听主人一个人的话!” “好。”白不闻温和地说,“那你记着,你就算伤害我,也永远、永远不能伤害方小杞。我会想办法让她离开大理寺,你不要插手。” 阿蝠用力点头。 白不闻蹙眉:“你身上的药味已被留意到,这是个问题。” 阿蝠想到什么,喜悦地道:“我以后不用吃药了吗?” “当然得吃。你若停药,就会变成一个杀人狂魔!” 阿蝠赶紧摇头:“我不想乱杀人,我只杀主人让我杀的人。” “乖。你先蛰伏不要出来。我会尽快调配出没有气味的新药,你换药之后才能出门。去吧,我会发信号给你。” 阿蝠却不肯走,还往他跟前凑了凑,仰着小脸期待地看着他。白不闻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蝠这才心满意足飞身离开,粉蓝衣袍飞扬,像一只快乐的蝶。 目送她的背影消失,白不闻回头望向来路。巷子那头通往大街,天色渐晚,熙攘渐落。夜幕缓缓降临的大安城一片祥和。 白不闻眉间锁起阴云,自语道:“圣宁寺那么大的事,竟被窦文这条狡猾的老狐狸捂住了,硬是没泄露出一点消息。” 他嘴角微抿,眼中压着阴霾:“看来梁木匠一条命,不够。不能让四面像的事不了了之,还得在圣宁寺搅起风云。圣宁寺如今不是想进就能进的,阿蝠在换药之前太易暴露,也不能让她去冒险。” 他沉吟一下:“不得不让他上阵了。”
第176章 团队解散 陈节案在如山铁证下,终于有了进展,赶在年关之前,在告示栏贴出了案情公示。 告示中,基本说明了案件真相,还了陈节一个清白,并严斥了以江漳为首的殴打朝廷命官致死案。沈书允等一众刑部高官,并没因此案受到多少撼动,只因御下不严,被罚了俸禄。有关凡心阁的内容也一笔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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