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童脸上局促和不知所措的神情消散殆尽,重新填满了张扬凌厉的可爱神气,“郎君喜欢我?” “是。” 她凝睇他的眼睛,挑衅道:“我要听郎君说出来。” 李慎就这么看着她,“我喜欢县主。” “喜欢谁?” “你。” “谁喜欢我?” “我。” “连起来说。” 他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像温泉水灌进萧童的耳朵,流到四肢百骸,使她全身软绵绵暖洋洋的。被热汤蒸红的面颊是最柔软的云彩,弯弯的笑眼是藏在云朵里的月牙,洁净,明亮,神秘。 让萧童高兴就是这么容易,给她想要的,让她占上风。 李慎看痴了,她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脸上,在即将碰到那娇艳双唇之际,他猛地退了回去。在他的心中,萧童是十五的圆月,他不愿、不能做任何可能有损她皎洁的事。 萧童既不生气,也不害羞,歪着头道:“我也喜欢郎君。” 或许因为她的动作和语气太过自然寻常,李慎思忖片刻,小心地问:“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和田群牧、萧少卿他们一样?” 她似听到奇语,笑道:“郎君怎么这么想?” “我是说……”李慎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被萧童打断。 “郎君,我知道何为男女之情。我再喜欢哥哥,也不会整日想着他们,更不会害怕让他们看到我不堪处。” “在我眼中,你没有不堪,更不必完美。”李慎心中仅剩的阴霾也散了去,浑身充满了力量。他二十四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这种感受,原来所谓的爱竟有如此不可言说的快乐。 生于皇家,情感注定是淡漠的。他又是个没什么欲望的人,男人与生俱来的性欲和权力欲在他身上没有得到发挥,没能替代情感滋润他的灵魂和肉身,使得他整个人都像灰色的半透明的幽灵。萧童的出现,他对萧童的情意,萧童对他的情意,让这具躯壳变得真实起来。 在这种情感激荡之下,他郑重道:“等圣人出关,我便求他赐婚,再去向令尊令堂提亲。” 相比被宫里责罚,他更害怕此生再也见不到萧童。田江说得对,真心爱护一个人,就得为其声誉着想。 萧童眼皮一跳,“赐婚?” “你愿意吗?”他以一种近乎虔敬的语气问她。 他这样的人,想不出比求婚更庄重的表达爱情的方式。 “我若成婚,不就是妇人了?”她认真思索,“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成婚吗?” 她总是说出让人意料之外的话,李慎有些失落,却道:“你再考虑考虑,你想如何都好。” 二人走出小院,田江倚在门旁,沉声问:“去哪儿?” 萧童赌气道:“私奔!” 李慎脸一抽。 “哼!”她掷了个埋怨的眼神给田江,提裙上马。 李慎走到田江面前,好言道:“田群牧,为了县主,我们还是尽量和气相处吧。” 后者此刻正怒海翻腾,只把对方善言当炫耀,若非顾及身份,恨不能把人按在地上痛打。他那神仙般的妹妹,神仙也配不得,怎么就看上了这个平平无奇的凡夫俗子?巨大的失落感笼罩着田江,需要他缓上一辈子。
第22章 疯子 萧童和李慎出得门去,不久抵达崇仁坊。这里离皇城近,又紧挨着妓馆密布的平康坊,赴京科考的学子多落脚此处,故而邸舍酒肆林立,京城最有名的钱家菜就在坊内。 店博士跟着进了雅阁,“二位用些什么?” 李慎看了眼萧童,问:“有古楼子和马酪吗?” 对方赔笑,“郎君,古楼子得去西市的食店。” “那就马酪、炙野菌、切鲙、卷镇各一份,今日有新菜色吗?” 都是萧童喜欢的。 “小店新到九炼香,炙来最好味,郎君来一份?” “好。” 萧童见架子上摆设的琵琶,随手试了音,嫌弃道:“忒糙了些。”嘴上这么说,却抱着琵琶坐下,信手弹拨起来。 李慎侧耳,提箸击盏相和。 琵琶本是风格乐器,萧童之演奏更具个性,此时却有意控制了指法,使音色渐渐收放自如、松弛有度。 二人配合得宜,气断音不断,音断意不断,乐句的律动与呼吸同步起伏,如被注入灵性,有了生命,在虚实明暗之间涌动不息,如惊涛拍岸磅礴浩大,又如山间清泉涓涓而流。乐音转缓,随波逐流,被带往不可知的世界。萧童倍觉通体舒畅,似被打通灵脉。 一墙之外,两男子分坐食案两侧。绯衣青年忽然耳朵一动,呼吸滞住一般,瞳孔急剧收缩,双手发颤。对面坐着的同伴叫了他一声,青年却如未闻,两条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萧童放下琵琶,李慎给她倒了杯冷饮子,还未递过去,便响起了敲门声。 “何事?” 外面传来随从的声音:“大王,有人求见。” 下一瞬,门已经被推开,两个随从拦不住,脸上有些无措。 萧童死死盯着来人。 绯衣青年二十多岁,一脸络腮胡,高鼻瞘眼,宽肩窄腰,像有异族血统。 李慎很快猜到其身份,于是朝随从点点头,示意他们出去。 闯客挂着一张笑脸,这笑容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敷衍冷淡,嘴角的幅度打开得正好,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练习,故作优雅的仪态与异域的外形有种古怪的反差。 他揖道:“宇文谅见过县主、大王。”连说话的语气都让人听着舒服。 李慎端坐着,面色平静,“郎中何时到京的?” 宇文谅作为平卢军兵马使、营州都督宇文庆的独子,荫封比部郎中,然则只是虚职,并不在京中公干。 “月初,下官替家父奉送端午贡品入京。” 萧童冷笑两声,“这种事需劳动你宇文大郎?营州都督府没有长史和参军?” 宇文谅的视线回到她身上,像两道灼人的火光,“还不是因为下官得知县主在京城。” 此话暧昧,李慎脸色一变,警告道:“宇文郎中慎言。” “下官说什么了?”对方两手一摊,状似无辜。 萧童半翻着眼乜道:“宇文谅,经年不见,你脸皮怎么还这么厚?不请自来,等着领赏吗?” 对方走近了,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县主,这么些年,我在营州忆你欲死,辗转进京,送去贵府的礼物皆被退回。今日巧遇,你又这般冷漠,你怎忍心如此对我?” 原来萧府的礼盒都是他派人送去的。萧童自然心知肚明,冷眼看他惺惺作态。 李慎不知他们之间曲折,此刻如闻炸雷,面前之人做派,简直匪夷所思,遂起身挡在萧童身前,严词斥道:“郎中自重!” 宇文谅仍笑着,眸色却冷,“大王贤名在外,怎么和女子独处?反叫我自重!” 他伸出手,意欲拨开李慎,谁知萧童先发制人,侧身而上,连发银针,正中其要害,他踉跄着退后几步,扶着胡桌坐下,还笑着说:“县主就算扎死我,我也心甘情愿。” 萧童要过去,被李慎拦下。他无声地摇了摇头,用眼神制止她,她却道:“今日,我无论怎样,你都别拦着。” “你要如何?” 她格外冷肃,眼神冷,脸色冷,话也冷:“我说了,你不要管。” 李慎压低声音:“冷静些。”尾音未落,他闷哼一声,低头一看,腹部插着一根长针。 萧童扶着他就地坐下,倚着房柱,又将巾子塞进他口中,拍拍他的脸,浅浅一笑,“委屈郎君了。” 她直起身。 宇文谅扯开嘴角,转瞬即逝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眸中更是妒火中烧,表情扭曲。 “你竟和他好了?”他质问的口气如同捉奸在床的原配。 萧童走到他面前坐下,拍了拍袖子,“你管得着吗?” 宇文谅双目含煞,骇视道:“你家嫌我年纪大,有妾室子女,我说把人送走再娶你都不点头。如今换了个王爷,就同意了?攀龙附凤倒也拣个高枝,先是郑家那个庸庸碌碌的庶子,如今又换成这位——” “啪!” 那张邪性的脸一偏,很快浮出清晰的指印,人却呵呵地怪笑起来,眼睛在萧童身上打转,“好妹妹熏了什么?掌风都这般香。”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巴掌,他的脸朝另一边歪过去。 萧童笑了声,声音娇媚:“宇文哥哥,我赏你的,喜欢吗?” 宇文谅身子一凛,触电般抖了一下,“好妹妹,舒服,再多打哥哥几下。” “如你所愿。”萧童笑着,左右开弓,足足扇了他十几下。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屋中,听得李慎心惊,看得他肉跳。 宇文谅皮也是厚,这般凌虐,只是双颊红了一片,竟未发肿流血。 萧童甩了甩手,还把他心疼得不行,急道:“打疼了吧?” “别急。”她轻揉手腕,解下对方蹀躞带上挂的刀子,拔了刀鞘,叹道:“好刀!” 宇文谅痴迷地看着她,“喜欢就拿去。” “谁要你的破刀!” 只见她反手一握,他眼前寒光一闪,冰凉的触感已经贴在了他的脸上。 萧童轻声道:“千万别动,要是不小心剌了口子破了相,可别怪我。” “做甚?” “割须啊,看不出来?”萧童无所谓道。 “别!别胡来!”宇文谅面色紧张,“祖宗,你是我祖宗,算我求你了。” 他十分宝贵自己的胡子,没了胡子,与宦官何异?奇耻大辱也!他试图挣扎,可惜药劲没过,浑身软麻,根本动弹不得。 萧童不搭理他,一刀一刀刮下去。他欲哭无泪,换了副凿齿吮血的阴沉模样,“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她蔑他一眼,手劲一重,他脸上立时渗出血。这点小伤对戍守北境二十载的宇文氏来说如被蚊子咬了一口,但让萧童露出了兴奋的神采,像剖尸一样,割得更起劲了,没多会儿,就把他引以为傲的美髯剃个精光。 也不知她有意还是无意,他脸上开了不少细细的口子,她看着血珠漓漓冒出来,眼神都变了,用刀面把血抹开,均匀地涂在他脸上。 宇文谅一张诡异红脸,恨得牙痒痒,阴恻恻道:“玩够了吗?” 萧童神色不惊,抹了抹刀子,抵着他的脖颈,“怎么?这就生气了?换了永王,我就算把他发剃光,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对吧,郎君?”她回过头。 李慎动弹不得。萧童的样子让他觉得陌生,他不是没见过她发狠,但她以往常常是玩乐的,顽童一般。此刻,她对宇文谅的恶感溢于言表,要饮其血啖其肉方能解恨。 然而,他竟然不那么想制止她,他平静的眸子里似有跳动的火焰,他有些羞耻地发现,自己竟然喜欢这样的萧童,这种认知既让他兴奋,又让他自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0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