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她很清楚李慎每次看她的眼神里有什么,但因为那是李慎,她总是不能确定。 他这样的人会喜欢她这样的人吗? 他对所有人都这样吧? 李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远处的婢女招了招手。后者端着朱盘上前,里面摆着五彩丝缕。 “为县主上续命。”他吩咐道。 端午这日佩戴的彩色丝线又称“续命”。 “郎君是特意来为我上续命的?”萧童伸出光秃秃的手腕,却道:“既然如此,怎可假手于人?” 李慎看了她一眼,拿起丝线,环过那截细藕般的白腕子。 他半垂着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翳。纵然蝉鸣如雷,萧童却觉得时间停止流动,一切都静止了。 “县主。” “嗯?” “你要嫁给卢四郎吗?”他一边低头打结一边问。 萧童的笑脸微凝,“郎君要娶周家女吗?” 她试图观察他的神色,“周大娘子美貌端庄,还会击磬,与郎君甚为般配。” “我倒不知她是何模样,圣人和太后属意周家,我……” “郎君还是先看看吧,不定一眼就相中了。”她脸上没了笑意。 “我……”他如鲠在喉,怎么也打不好结。 她冷冷觑着他,与方才判若两人,“我哥哥说的果然没错,敦厚君子多脆弱无能。” 李慎神色挣扎。 “我们以后别再见了,娶你的王妃罢。”她腾地起身。 他按住她的手,“我不是你,不是魏王弟和衡山妹,你们可以率性而为,而我不同……” “哪里不同?” 他抬起头,眼中流露痛色,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县主可知为何是我主审你的案子?” “事关高官显爵,需皇族坐镇,以示公平,以服人心。” “汝王和雍王也是皇子。” “你素有名望,身兼刑部侍郎之衔。” 李慎轻笑一声,“县主,这是桩得罪人的案子。我生母之事,想必你是知道的。” 在弘业帝心中,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儿子,是令他厌恶的废后之子,根本不在意他会不会因为这桩案子得罪人。 他没有资格任性,他永远只能等待着别人的安排和赏赐,并感恩戴德,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是啊,他至少是个皇子,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萧童慢慢坐了回去。 他叹了口气,以请求的口吻说:“让我把这个系好再走,好吗?” 萧童看着他,点了点下巴。 现在她十分确定自己的猜想,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作为对他什么也不说的惩罚,她也决定什么都不说。她十五年的生命中从来没输过,以后也不能输,赢是她的信条,她要永远占上风。 远处,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死死地勾住那对男女。 更远处,少年错愕的表情久久无法收回。
第20章 考验 永王府这几日实在热闹。刚忙完端午节宴,这日,又有新客至。 李慎接过拜帖,“苏朗?” 王府长史点头,“是。不知这位新上任的大理少卿找大王做甚,大王见不见?” 潘少卿因处置郑家命案不力,被萧恕纠集同僚弹劾,贬出京城,时任大理正的苏朗意外补位。李慎虽曾与其共事,但并无往来,亦无公务上的交集。 “请进来吧。” “是。” 李慎喝了盏茶醒神,掸了掸袖子,起身往前院去。 苏朗大步上来,拱手就拜。 二人于中堂依次落座,婢女上了饮子。 李慎笑道:“苏少卿新官上任,怎么有空光临舍下?” “幸得大王赏识,侥幸迁任。” “你在大理寺多年,提拔你是圣人降恩、政事堂提议,与我无关。” “蒙大王信任,让下官参与郑家命案。结案文书递进政事堂,相公们才想起有下官这号人。” “苏少卿言重了。” 对方微微低头,“下官今日不请自来,一是当面感谢大王,二来是有桩案子需要与王府核实。” “苏少卿不妨直言。”李慎端起碗。 “请教大王,王府上个月是否放了一批女伎?” “有这回事。” “大约几人?” 李慎看向长史,后者答道:“三十人,二十个舞姬,十个乐伎。” 苏朗又问:“已经放良了?” “是。”长史点头,他和李慎都看着客人,满头雾水。 “有没有叫丝娘的?” 长史想了下,“有,拍板的乐伎,才十二岁,世代乐户,原在教坊,被赏赐到王府。” 苏朗面色变得沉重,道出原委。 京城一分为二,西城由长安县衙管辖,东城则是万年县的地盘。万年县五日前收到报案,举告人是个演参军戏的男乐工,说自己妹妹走失了。县衙开始以为其妹也是贱籍,细问后才知道,失踪女子原是永王府的乐伎,出府时,永王府已经放了良。 这么一来,案子的性质就变了。按律,奴婢逃亡者,一日杖六十,三日加一等。若是掳诱奴婢,则流放三千里。这种罪责程度的案子,应先由县衙审理。但此女是良民,便没有逃奴一说,很可能是被掳走。掳掠良民,最严重的可判绞刑。 京师徒刑以上和百官犯罪案件,需移交大理寺审理。万年县当天就把这个烫手山芋转送给了大理寺。 大理丞审了报案人,去现场查了一遭,没什么收获。一连五日耽搁下来,仍一无所获,苦主日日守在大理寺外,无奈之下,案子被报给了大理少卿苏朗。苏朗直觉这是一出重案,他决定回到案情的源头——永王府。 李慎听完他的简述,却问:“你说近来万年县和长安县报上去不少逃奴案?” “是。其实每年都会有逃奴找不回来,京城百万人口,丢个贱民不容易找。这两年尤其多,今年到现在,已有上百奴婢伎人失踪,大都成了悬案。丝娘虽然已经放良,但本是贱籍,与之前的失踪案很是类似。” “总不至于所有人都是逃亡吧?会不会是被人掠走?”李慎喝了口饮子。 “下官也觉得蹊跷,浮逃户没有过所,出不了城。但若是掳掠诱拐,藏些奴婢带出城并非不可能。” “你来王府,是想查一查丝娘出府前的事?” 苏朗笑了笑,“大王一猜即中。” “大王。”方才悄悄出去的长史回到李慎身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奉上一卷名帖。 李慎没打开,沉默几瞬,抬头笑道:“苏少卿,我有事出门,你有话尽可问长史,府中之事,他比我清楚。” 二人先后起身,苏朗躬身行礼,“大王既有事在身,下官不敢相扰,恭送大王。” —— 提到“父亲”、“阿耶”这些词,田江脑子里首先浮现的是萧恕的脸。 他不知道生父是什么样子,那时他才三岁,不记事。 他是萧恕麾下的将军,若非战死,前程大好。战死,官方是这么说的,田家却说是谋杀,他们不敢说出凶手的名字,但田江知道。 母亲高氏,守寡两载,被萧府接走。粗麻孝服换成华丽绿裙,上妆后,如二八少女。 他已经开蒙识字,在妆台前问母亲:“阿娘和阿耶大婚时也这么装扮吗?” 泪水涌出新妇的眼眶,混着粉末流入衣襟中。 他被仆人抱回房间,伴着外间的嘈杂入睡,次日才被一辆马车带去萧府。 萧恕已有四个庶子,最大的萧邗比他还大两岁,第一次见面,萧邗笑着见礼,出了门就把他推入水坑。 高氏入府不久,一个妾室生了萧家第五个儿子。不久,包括这女子在内,所有姬妾家伎移居外宅,五个庶子记在主母名下。田江从不知道,母亲竟有这等能耐。 他开始反击,把那几个萧家小子折腾得鸡飞狗跳,当然,也有败绩,不多。 到父母面前,大家心照不宣地做出兄友弟恭的样子。有时瞒不过去,被母亲看到伤口,她什么也不说,连叹息都没有,只沉默着为他包扎。 八岁时,他记得格外清楚,那天是上元节。他躲在花园里一整日,傍晚时太冷,便打了套新学的拳法。直到来找他的婢女说,母亲给他生了个妹妹。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那块石头裂为粉末。 他跑进后院,萧家父子都在里面,萧恕抱着繦褓,说:“江儿,来看看你妹妹。” 他一步步挪过去,拨开繦褓,瞧见一张皱巴巴红彤彤的小脸,他心说难看,却不禁伸出手,指尖触到那薄如蝉翼的皮肤时,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抖了一下。 就是这个丑娃娃,他看着她长成和母亲一样漂亮的少女,追着他叫哥哥,对他的信任总是毫无保留。 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哪怕存在这种可能,他也无法容忍。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田江了解世上男人的卑劣,他不能让尘世的污迹蹭脏妹妹洁净的裙摆。他要让她永远活在干净的世界里,永远随心所欲,替他把他的那一份快活也活了。 门被从外面推开。 田江站了起来,嘴角扬起瘮人的笑意,“大王来了。” 这是座不起眼的民宅,里面也是没人住的样子,空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田江站在树下,朝下属挥挥手,院门随即被关上。 “下官见过大王。” 李慎走进树荫里,开门见山道:“田群牧把本王约到这里,有何要事?” “大王请坐。”田江伸掌指石桌石凳,桌上面摆着一樽酒钵和两只碗。 他拿起鸭头杓,舀满两碗酒,“大王请。” 李慎瞥过清澈的酒汤,又看了眼田江。后者笑了一声,端起碗一饮而下。 “大王请。”他展示空碗。 李慎迟疑片刻,浅浅啜了一口,“本王酒量不佳,田群牧勿怪。” “岂敢?大王肯来,是给下官面子。” 李慎不接茬,但笑不语。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彼此心知肚明,谁也不先挑破。 田江斟满酒碗,又一饮而尽。就这样,他连喝了三碗,李慎则啜了三口。 他要斟第四碗时,李慎按住了钵口。 “田群牧若无他事,本王就先走了。” 田江看向他身后的两名侍卫,“下官有话,想单独和大王说。” 李慎打了个手势,侍卫不放心道:“大王?” “出去等着。” “是。” 门一关上,田江笑道:“京城最不缺伪君子,像大王这样独善其身的不多。” “田群牧远在幽州,听起来对京城倒是十分熟悉。” “史夫人和我说,大王谨慎自持,私德无亏。她上次见了大王,很是喜欢。我很少听她夸人。” “史夫人并无夸张之语,说实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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