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漫射林间,阴翳中倾洒而下,萧童的轮廓泛着金光,如同走向西方极乐世界的神祇,渐渐消失在李慎眸中,缩成看不见的点,他才离去。
第30章 知情 城门即将关闭之际,浩浩荡荡的人马呼喝进城,驶入朱雀大街,辄又分道扬镳。 留在原地的宇文谅摸了摸假胡须,歪头看向旁边,“田江,今日在猎场,我们打了个平手,希望不久后能与你再切磋切磋。” 田江冷哼,“你恐怕没机会了。” “话别说得太死,我等着你。”宇文谅意味深长地收回视线,抬着下巴指了指前方,“诶?那不是令尊吗?” 田江自然也注意到了,没有说话,直接拍马从坊道离开。 见此,宇文谅笑了几声,满是讽意。 萧恕出建福门时已经月上梢头,转入朱雀大街,听见有人喊他。 他今日在兵部和御史台碰了一鼻子灰,被郑弗一干人等使绊,心里正窝着火,只当没听见,拍马往前。 谁知那人追了上来。 “萧公!小侄紧赶慢赶,都追不上你啊。” 萧恕故作惊讶,勒马道:“是宇文贤侄啊,这么晚还没回府?” 宇文谅朗笑,“萧公不也是嘛!小侄围猎归来,看到萧公此时方出皇城,惭愧啊。” “那还不是拜贤侄所赐?”萧恕讥道。 宇文谅进京后奔走串联,这几日,不少御史弹劾萧恕,虽然都是些老生常谈之事,但御史台还有个郑弗主事,他不得不做些防备。 “小侄愚钝,不知萧公此话怎讲?” 萧恕不愿和他啰嗦,冷眼挥鞭道:“贤侄,老夫有事,先行一步。” 宇文谅抢道:“听闻贵府将有喜事,小侄先给萧公道喜了。” “喜从何来?”萧恕看向他,马鞭凌空划过。 “京中盛传,县主嫁王府,可谓美谈啊。”宇文谅半是揶揄半是认真。 萧恕的脸色只有一瞬的惊诧,转而放声大笑,“荒谬!何人散播谣言,若被老夫知晓,少不得抽他几百鞭!” “今日在城外,县主不知为何闯入猎场,小侄也是听了一耳朵别人的议论。” “哦?议论?京城人多口杂,贤侄须得仔细分辨哪!”萧恕说完,马儿挨了记鞭子,撒腿狂奔。 宇文谅看着对方远去,勾起一抹邪笑。 —— 听到奴婢禀报,高氏放下手中书,起身迎丈夫,萧恕却已进院来。 见他面色沉怒,唇线紧抿,高氏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巾子,捧到丈夫面前,“擦擦吧。” 萧恕抽了巾子摔在案上,“去叫大郎。” “这么晚了,找孩子做甚?他累了一天才回府,刚从我这问安回去。”高氏在旁边坐下。 萧恕朝婢女吼道:“还不快去!” 婢女忙退下。 高氏摇着羽扇,““你冲我发什么火?在外面受了气还得让家里陪你受着?” “我何时冲你发火?” 她不紧不慢道:“冲着我的婢女,下我脸面。我这个主母也别做了,以后郎君肩挑两头,府里府外,前院后院,都归你管得了。” 萧恕瞅着她,“你若听了原委,比我还激动。” “说来听听。” 他答非所问,“明日把阿鸢接回来吧。” “阿鸢怎么了?”高氏停下摇扇的手。 “我回来时遇到宇文小儿,”他似在斟酌,“竟说阿鸢要嫁入王府。” “王府?哪个王府?汝王已有王妃,雍王魏王尚未议亲,难道是永王?”高氏语速极快,笑道:“怎么可能,太荒唐了。” “我自是不信,宫里从未有过风声,不知宇文小儿从何处听得,还是问问大郎吧!” “也好,若真有人传谣,总得查出是谁。”高氏颔首,却想起近来传闻永王拒绝与周家结亲,太后为此很是不快。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萧邗夫妇的院子就在隔壁,他不多时便到,一一行礼。 “父亲,母亲。” 萧恕微低着头,半抬着眼,“明晚,你早些回来,出城接阿鸢。” “是。” “我问你,你为何让平乐跟她去别业?” 这一问,让高氏都诧异,萧邗却镇定,“她们姑嫂性子不合,多相处或能缓和。” “仅此而已?” “是。” 萧恕收回前倾的身子,坐直道:“我去了趟鸽房,发现半月前的一则消息,阿鸢曾在钱家食店打了宇文谅,永王也在,这件事怎么没听你说?” 萧邗眼皮一跳,“儿忘了。” “宇文谅进京后,你大事小情均无遗漏,此事还关乎阿鸢,你怎么敢忘了?” 萧邗低头不语。 萧恕抬高音量:“到底是忘了还是隐瞒不报?还有,阿鸢今日去猎场做甚?” “什么?猎场?”高氏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你们父子俩到底打什么肚皮官司?” “你问他,”萧恕指着儿子,“在京两年,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大郎,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高氏殷切问道。 萧邗吁了口气,认命道:“母亲,父亲,儿确有事未报。” 萧恕不再忍耐,喝道:“阿鸢和李慎到底怎么回事?” “回父亲,儿也是因为食店纠纷才知阿鸢和永王多次见面,儿找过史夫人,说他们一起去过祆祠。儿拿不准阿鸢心意,不知她是玩心重还是……故而提议出城避暑,又叫平乐跟着。她告诉儿,阿鸢曾独自离开别业去见永王,二人过从甚密。” 高氏的扇子“啪嗒”落地,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萧恕扶住额角。 其子找补道:“不过,今日猎场之事纯属巧合,阿鸢意外进了猎场,好在雍王并未怪罪。” 良久,高氏起身,步子不稳,摇摇欲坠,指着门外道:“去,现在就去接她回来。” 萧邗上前阻拦,“母亲息怒,这么晚了,坊门和城门已经关了。” “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孽障!孽障!”高氏扶着儿子的胳膊,捶胸顿足。 萧恕还算冷静,沉声问:“猎场先不管,她和永王的事还有谁知道?” “田弟应该早就发现了,他带永王去过私宅,还有就是外面一些捕风捉影的。”萧邗扶着高氏坐了回去。 “我说她死活不嫁人,原来是……大郎,他俩到底何时……”高氏说不下去了。 萧邗恭立一旁,“儿猜测,大概是郑家案时。” “李慎!”萧恕咬牙切齿,握手成拳,“无耻之徒,勾引我儿。好一个贤王,好一个道德君子!” 高氏眼眶通红,“阿鸢涉世未深,天真无知,以往胡闹就罢了,一旦传出‘私会外男’的名声,以后可怎么办!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她情绪激动,一口气喘不上来,竟趴着小案干呕。 萧恕忙抚上妻子后背,为其顺气,“夫人你怎么了?” 高氏摆摆手,用巾子拭口。 萧邗倒了盏饮子,双手递过去,“母亲。” 高氏刚想接,却又按着案角呕起来,直呕出一滩酸水。 “来人,去请医工!”萧恕喊道。 奴婢应声,匆匆出门。 萧邗劝道:“母亲勿急,保重身子要紧。” “无妨,”高氏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迟早被这孽障气死。” “母亲,容儿子不敬。儿知道母亲急怒,但阿鸢青春,知慕少艾是人之常情。若我们粗暴处置,只怕阿鸢伤心受挫,性情大改。七年前,就是因为那件事,让阿鸢变了个人。我们万不可冲动行事。” “此话有理,”萧恕点了点头,“阿鸢那性子,强扭不行。大郎,你最了解阿鸢,依你之见,有何法子?” 萧邗早已计较,沉吟道:“儿隐瞒大人,本是不愿大人焦心。解铃仍需系铃人,儿早已想好,明日去找永王谈谈,和他讲明利害,让他和阿鸢断了来往。” “你与李慎熟识,以你对其了解,有把握说服他吗?” “他一向以正人君子自居,爱惜名声,不会把事情闹大。他身份尴尬,隐忍谨慎,知道冲动的下场,为了他自己,为了阿鸢,他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高氏稍安,“这样吧,我先带阿鸢和江儿回幽州吧,京城是不能待了。” 萧恕点点头,又重声道:“大郎,明日,你把李慎约出来,我和他谈。” “是。” —— 宵禁的鼓声回荡在京城上空,怀德坊的大门缓缓阖上,瘦猴般的小子从门缝里窜了进去。 “白鱼,你又这么晚回来?”路人喊道。 小子抖了抖手里的鱼篓,“去捞鱼了,分你几尾?” “多谢,家里有。” “不要拉倒。”白鱼把鱼篓往肩头一扔,连走带跳地拐入巷道。 在小院前停下,他刚要推开门,却脸色大变。 他从来没有锁门的习惯,每次出门随手把门一带,怀德坊北曲的人都知道,半掩着门的就是白家。 可眼下,两扇门页竟好好地合在一起,虽然没上锁。 白鱼眼珠一转,绕过院门,踩着石墩,攀上围墙,扫了眼院子,没发现异常,索性跳了下去,还不忘背着他的鱼篓。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屋边,躲在窗户旁,把耳朵贴在墙上,周围安静极了,和往日一样。他松了口气,刚要站直身子,就听到拍桌声,立马倒吸一口气。 “市井儿怎么还不回来?” 另个声音道:“莫急,坊门已闭,想必在回来的路上了。” “我看,这小鬼定是宿在别处了,我们干等到明日也等不来人。” “那你回去吧,主人问起来,你自己解释。” “哼,我看你是想独吞那三百金吧?主人可说了,谁宰了小鬼、拿回金子,金子就归谁。” 白鱼屏住呼吸,抬脚欲溜,篓里的鱼却一个打挺跳了起来。 “谁?!”房中二人不约而同喝道。 白鱼扔了篓就跑。
第31章 牙郎 天刚濛濛亮,晨鼓声传入礼泉坊,胡僧打着哈欠,从里面拉开祆祠大门,却见一团黑影从腋下钻了进去。他揉揉眼,原来是个小子。 “站住!”胡僧一把抓住人。 “轻点轻点,是我!”白鱼龇牙咧嘴,试图甩开胡僧。 “白鱼啊!你一早来做甚?”胡僧斜看着他,用蹩脚的汉话问。 “当然有事找我干娘。”白鱼甩了甩胳膊。 “有事?又惹事了吧?” “要你管!”白鱼瞪了胡僧一眼,径往后院去。 史夫人方起,正准备用朝食,听婢女说白鱼来了,想也不想道:“让他滚。” 她声量大,白鱼扒在门外听得清楚,扯着嗓子说:“干娘,有人要杀你儿,你管不管?” “我有上百儿女,你说哪个儿子?”史夫人坐到胡桌前,用婢女递来的湿巾子擦手,她擦得仔细,把褶皱皮肤里的沟沟壑壑都照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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