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隔着门喊道:“干娘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人家都要杀你儿子了,那不就是打干娘的脸吗?我白鱼命是小,干娘的面子事大啊!” 史夫人扔了湿巾子,说起话来嘴边坠着的枯松皮肉一抖一抖,“我的面子不都被你糟蹋完了?这些年,你背地里干了多少丢人现眼之事?好事从不找我,每次擦屁股就想到我了?我没有这样的儿子。” “干娘,儿子求求你了,我也不知道那个蠢驴是牙郎安的人,干娘要是不出面,牙郎安非杀了我喂狗不可!大不了,我把金子还给他,再给他赔礼认罪呗!”白鱼的声气低了下去。 史夫人佯叹口气,“看在你喊我一声干娘的份上,你就待在这儿吧,他的人不敢来动你。” “儿子总不能一直躲着吧。” “那你就走,没人拦着你。” “干娘!” “滚!”史夫人喝道。 白鱼垂着脑袋,灰溜溜地下了台阶,走出院子。突然灵光一闪,抬起头,撒腿跑向隔壁小院。 守院胡僧伸手相阻,他直起腰板,清清嗓子道:“干娘派我来的。” 对方不动,怀疑地打量他。 “我刚从干娘院里来,你们没瞧见?兰陵县主交待我差事,我办完了给干娘回话,干娘让我来给县主传个消息。” 白鱼确实和兰陵县主关系不错,他又说得言之凿凿,守卫将信将疑道:“夫人怎不派人跟着?” “此事绝密,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你若不信,就去问问干娘。”白鱼一脸挑衅,拇指朝身后戳了戳。 两胡僧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招了下手,“随我来。” 小院中,三面墙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鸽笼,满院咕咕声低沉起伏,这座不起眼的小院里,起码养了上千只信鸽,这就是胡人聚团的鸽房。除了皇宫,京城每个角落发生的事都通过它们汇总到这里,再传递到四面八方。 白鱼第一次来鸽房,有些呆呆怔怔。 胡僧走到一处,手搭上鸽笼扣,转头问:“是送到萧府吧?” 白鱼立马清醒,“不是,兰陵县主现在辋川别业。” 胡僧挑眉,打开隔壁鸽笼,掏出一只信鸽。 “哦,你刚刚是考验我吧?我若不知县主现在何处,就是撒谎。”白鱼指着胡僧。 对方手捉鸽子,面无表情道:“你要传什么话?” 白鱼猜到他们是用密语传递消息,“有纸笔吗?” “你不能写。” “放心,我不认字,更不会写字,但我会画,包叫别人看不出来。” 胡僧朝门旁小桌努了努嘴。 白鱼走过去画了几道鬼画符,卷起来塞进细竹筒,绑在鸽脚边,二人看着信鸽飞了出去。 他在祆祠流连半日,蹭了顿饭,午后实在待不住了,才悄悄从侧门离开。 史夫人尚在午睡,听到老仆耳语汇报,翻了个身。 “他走了?” “是。” “鸽房没为难他吧?” “没有。” “下去吧。” “是。” 老仆悄悄离开,像没进来过一样。 白鱼对京城每一条街道了若指掌,否则也不能躲杀手一夜。他在祆祠附近转悠了会儿,热得浑身是汗,一路低着头挡着脸,左顾右盼地走到井边,可谓小心翼翼。可刚一蹲下,就被布袋罩住了脑袋,双臂也被紧紧箍住,要喊救命,嘴里结结实实地塞了团草。 “老实点,不然现在就宰了你。”那人把他提溜起来,低斥道。 刀尖抵着白鱼的后腰,他心里却不慌,知道对方还要拷问出金子的下落,暂时不会灭口。 他脑子转得飞快,筹谋脱身之法,却听见一阵细碎声响,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极轻的脚步声逼近,擒他双臂在后的人道:“你是谁?” 女子嗓音熟悉又动听,说出的话却残忍:“真的想知道吗?知道了就要死哦。” 闻言,白鱼剧烈地扭动身体,身后之人面露杀意。 萧童凌空而起,眨眼间已到近前。杀手本能地推开白鱼,举刀相对,被萧童手肘格开。她的功夫柔韧,多用巧力,她随对方而动,竟在数招之内借对方之力、用对方之器将其外衫割得七零八落。 杀手连退几步,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脸色惊疑不定。 萧童拍了拍手,“不和你玩了。”说完飞出两根银针,汉子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她拽掉白鱼头上的布套,扯出草团,笑道:“你又得罪谁了?竟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白鱼激动地抱住她,“县主你总算来了!” “起开!”萧童用腿拨开他,嫌弃地拍拍裙摆,“一股汗臭味。” 白鱼也不扭捏,走到杀手前狠狠踢了一脚,“你不是能耐吗?” “尼陀,把这人扛到我马背上。”萧童命道。 白鱼这才看见远处牵着马的尼陀,“哟,小黑也来了?” 尼陀显然不待见他,翻了个白眼。 萧童抱臂看着白鱼,“你能用史夫人的鸽房给我递消息救你,就不能让夫人帮你摆平仇家?” “唉,县主你不知道,我这次麻烦大了。” “哦?你哪次麻烦不大?你从小就惹是生非,替夫人挣钱总是想独吞,不是我帮你美言,你早就被逐出西市了。”萧童边说边朝尼陀挥手,带着他往巷外走。 白鱼亦步亦趋,“我那天骗的是牙郎安的仆人,替他主人去金店取金来着,牙郎安是什么人,西市最狠辣的商户,连干娘都要卖他三分面子。她老人家才不想为了我出头呢!” 萧童脚步一窒,“牙郎安?西市最里面那家口马行的主人?” “除了他还有谁!” —— 大街上人来人往,萧童负手而立,视线从竖匾移至店门。 接待她的还是上次的店子,隔着帷帽仍一眼认出了她,古怪道:“娘子今日又想买些什么?” 萧童掌中翻出一块金,拍在桌上,见对方吃惊的样子,她嘴角一弯,又变出两个金块,整整齐齐地挨在一起。 “把你家主人叫出来。”她坐了下来。 “主人不在,娘子有事,小人尽力去办。” 萧童嗤了一声,“人命官司,你办得了吗?” 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小店只是买卖之所,娘子有官司,得去衙门。” 萧童吹了个口哨,门口暗了一片,尼陀扛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人站在槛外。 “认识被绑着的这个人吗?你要是不认识,就把你家主人叫出来认认,他要是不在,我就去大理寺问问。” 她把玩着金块,丝毫不在意满屋子的客人都瞧着自己。 店子这才显出异色,咽了下口水,走也不是,说也不是。正纠结间,一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踱步而出。 “哪位贵客要见我?” 萧童认出他是那日在口马行后院斥骂奴仆之人,胡人长相,中等身材,扔在人堆里找不到的平凡外貌,唯有一对鹰眼犀利精毒。 不过,细细打量了,她又觉得此人十分眼熟。 “你就是牙郎安?”萧童安坐不起,闲闲道。 “正是,娘子有何指教?” 萧童朝门外的尼陀挥挥手,示意其离开。 牙郎安眼角一抬,神色几变,笑道:“贵人叫小人来,有何吩咐?” “你丢的金子我帮你找回来了,下次叫你的人小心些,别乱丢东西。” 牙郎安瞄了眼桌上的三块金,“这不是小人的。” “不是你的?你没丢金子?” “小人是丢了三百金,但是被人骗了去,并非自己丢的。” “谁骗的?你有证据?”萧童稍稍坐直了身子,与其对视。 牙郎安想了想,道:“贵人若方便,请后堂说话。” 萧童点点头,“也好。”她捡起金子,托在掌中。 二人在院中石桌落座。 她语似轻松道:“我提醒你,别打外面的人的主意,搞什么调虎离山,谁敢动我的人,我就让谁彻底滚出西市、滚出京城。” 牙郎安朗声而笑,捋须道:“县主不愧是将门虎女,端的好气派。” 萧童面不改色,“你既认出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吧?” “县主有话请问,小人知无不言。” “三百金还你,白鱼的事一笔勾销。” 牙郎安面有难色,“不是小人驳县主的面子,小人五岁的儿子都知道,做错事就要受惩罚。否则,人人都来敲小人一笔,小人生意还做不做了?岂不是谁都能欺负小人?” “受惩罚?看来你还是个讲规矩之人?”萧童笑,“朝廷自有律法,轮得到你派人灭口?怎么,你的规矩倒要凌驾于朝廷的规矩?” 牙郎安仍面带微笑,“朝廷有朝廷的规矩,西市有西市的规矩,朝廷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那就需要百姓的规矩。” “有理。我今日来,就是想用这里的规矩和你谈,可你不给我这个面子啊。” “县主不是西市之人,还是莫插手为好。” 萧童顿时怒从心起,“好大的口气!你个小小胡商,生杀予夺,仗的谁的势?” 牙郎安看着她,“人行于世,不就是互相仗势?县主说小人仗势,县主自己何尝不是呢?县主出身高贵,圣上赐名,父兄雄踞一方,连史夫人都对县主俯首贴耳,县主以为,外人为何惧惮县主呢?” 萧童盯着他,冷笑道:“那又如何?我生来如此,你要是嫉妒,不如我们换换?”她环视周围,“我也想看看,你这口马行里,到底藏着什么脏东西!” “县主若不嫌弃,尽管参观。” “少废话,白鱼的事,你是不打算放过了?” 牙郎安沉吟不语。 “好,好,”萧童抚掌站起来,“按规矩来,你指使行凶杀人,不知能判何罪?” “当然是死罪!” 牙郎安猛一转身,只见李慎和苏朗带着一班人马踏入后门,方才那句话就出自苏朗之口。 萧童倒不惊诧,问道:“尼陀和证人呢?” “县主放心,他们被带去大理寺了。”苏朗答道。 “白鱼呢?” “他去大理寺报信后就自首了。” 牙郎安不可置信道:“自首?” 萧童得意道:“听说你这人行事狠辣,我就猜到你不会放过他,所以,我也没准备放过你。我来时,就已经让白鱼去大理寺报案了。我看,你这店,还是别开了。” 她和李慎交换了个眼神,飞身上前,制伏牙郎安倒地,用膝盖死死压制着他的脊背。 “指使杀人是大罪,你若想活命,便老实回答问题,将功赎罪。” 牙郎安倍感屈辱,面色扭曲,“县主是要私刑问讯吗?” “什么叫私刑问讯?我可没打你,大理少卿在此,且听他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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