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拾好之后,见她一直没有作答,却也只是短暂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分明有几分不解,几分嘲弄,或还有几分心疼…… “我去给你拿杯水来,你且漱漱口再回去……”他确有大家子弟的修养与克制,即便此时心中并不畅快,却待她一如之前那般体贴周到。 褚瑶不想再麻烦他:“我自己去就好……” 他微微抬手拦了一下她,而后转身离开。不消一会儿便折返回来,手中多了一杯温水,递给她之后,便一言不发回去了。 褚瑶望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漱口之后并未立即回去,坐在花坛上吹了会儿凉风,待身上的不适感消退干净后,才起身回去。 小阁子酒香馥郁,秋荷与知叶喝得小脸通红,苏念面色如常,与江清辞等人聊些诗书典故。她本就有才女之称,与他们这般饱读经书的学子聊天也不会露怯,甚至还引得他们露出钦佩欣赏的目光来。 桌上添了四份先前没有的甜点,秋荷见她回来,便笑嘻嘻与她道:“方才江衙内叫人送了这糖蒸酥酪过来,酸甜细腻,奶香浓郁,可好吃了……” 江清辞道:“我方才问过,说是这甜点生津开胃,你尝尝……” 所以他方才转身离开时,并未直接回小阁子,而是帮她去寻这酸甜适口的甜点了,甚至不失偏颇地叫人送了四份上来,想的可谓周到。 褚瑶扶着甜点地杯盏,与他言谢。 酒酣饭饱,他们大都已经微醺,秋荷还想去这楼上的最高处看看,想知道站在那里是不是真的能看到皇宫。 于是大家便约着一起往楼上走去。 自五楼登上了阁楼,那里早有不少人挤在栏杆处,凭栏眺望,皇宫在浓浓的夜色中煌煌烨烨,如同潋滟在河中的一盏花灯,绚美非常。 知叶拉着秋荷,寻了个空隙钻进去,江清辞与另外两位郎君凭着身高,站在后面亦可望见,他们谈论着若明年高中,就可入宫赴琼林宴,去瞧瞧皇宫里面的光景了。 苏念虽也想看看那禁中之地,但顾及褚瑶的情绪,便也没往前挤,只是陪着她站在人少的地方聊天。 “阿瑶,你日后有何打算?还会回绥州吗?” 褚瑶绞着手中的帕子,心绪复杂:“我也不知道,兴许会,兴许不会……”只凭那人的良心,看到时候会不会放她走了。 “你若是想留在这里,便不能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下去,要早做打算才是,”苏念小声道,“若殿下不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万不能贪图眼前的富贵,极早抽身才好……” 褚瑶笑笑,连苏念都误会她是为了贪图富贵才愿意没名没分地跟着裴湛,想来其他人也都是这般想她的。 “苏姐姐的话,我记下了……” 阁楼上不断有人走上来,人多不免气味繁杂,酒气与各类熏香之气掺和在一起,褚瑶闻着不适,便想先下楼去。 “苏姐姐,我无意观景,就先下去了……” “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褚瑶看得出来她也想去看看那皇宫,“你和秋荷她们再看一会儿,我在楼下的马车里等你们。” “好,人多,你下楼慢些。” 褚瑶与她分别,往楼下走去。 恰逢一波客人自下而上,与她的方向相逆,褚瑶护着小腹,尽量贴着楼梯的栏杆往下走。 只是擦身而过时,对面忽然蜂拥而上,挤褚瑶往栏杆上撞去…… 腰上没有预知的疼痛,反而撞入一方柔韧之中。 她偏头往后瞧去,是江清辞,伸手护住了她撞向栏杆的那侧腰身。 他转而绕去她的前面,自作主张握住她的手腕,隔着厚厚的衣袖,并无半分唐突之心:“人多,莫伤着腹中的孩子。” 她心头一热:“多谢。” 他自前面开路,护着她往下走去。 他往下走一步,她便跟着他往下走一步,那只带着微微皂角清香的手,指甲圆润,泛着红润的光泽,时不时晃人他的眼中,而他的手就落在她的手腕处,只稍往前一些,便能抓住。 可是他却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去抓住那只手。 以前只恨不相逢未嫁时,以为她是真的不愿意做妾,所以才不肯嫁给他。如今才知,她不计名分也要给太子殿下生孩子,大抵也只是个恋慕虚荣之人,这样的女人,配不上他的喜欢。 而他也不可能去肖想太子的女人。 这大抵是他最后一次对她好了…… * 翌日一早,苏念她们便要回去了,秋荷感叹,昨日在京城中的一番见识,恍若做梦一般。 于褚瑶来说,她们惊喜出现,又匆匆离去,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洪杉昨夜值守了一夜,早上本该去歇息,却主动提出要护送她们回去。 他对苏念的好感,连秋荷与知叶都看了出来,苏念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意? 在山庄门口与褚瑶分别时,那些来此求学的学子们也纷纷赶来,昨晚与她们一起吃饭喝酒的两位郎君,也过来与她们打招呼。 昨夜秋荷与知叶只顾埋头苦吃,只有苏念与他们能聊到一起,自然他们对苏念的印象也更深一些。 “苏娘子这便要回去了吗?”其中一位郎君昨晚与她相谈甚欢,颇有几分不舍的意味,便自报了家门,与苏念道,“娘子锦心绣口,在下实在佩服,日后若有机会来京城,定要来我府上做客……” 苏念客气道:“郎君抬举了,郎君博古通今,满腹珠玑,非我能比,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向郎君再讨教一番……” 而后便登上马车,那郎君与她挥手告别,洪杉黑着脸,驭车疾驰而去。 褚瑶便也折回山庄,与他们一起去了学堂。 坐下没多久,惠仁公主与陆明芙便也一前一后赶到了。 褚瑶瞧见惠仁公主精神恹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似是昨夜没睡好,正欲问上一问,对方却忽然叹了一口:“褚娘子,唉……” “公主,怎么了?”怎的一大早便如此垂头丧气?“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惠仁一脸难色:“一两句说不清楚,待中午散课后,我再与你细说……” 孙夫子每日都会提前一刻进来,惠仁公主便转回身去,神思恍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孙夫子开始讲课,安康郡主也没有出现。 褚瑶隐隐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上午的课业结束后,身后的江清辞便迅速收拾好书奁,与她们行礼之后,便告辞了,目光并未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瞬。 惠仁公主抓着褚瑶的手:“褚姐姐,你来,我有事同你说……” 先前她一直唤自己褚娘子,今日蓦的喊她姐姐,叫褚瑶心中暗暗惊了一瞬,却也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意味。 惠仁公主拉着她,坐在庑廊下的鹅颈椅上,未语又狠狠叹气,才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昨晚……父皇果真给太子哥哥和宋时微赐婚了……”
第68章 守岁 (修) 长廊幽静, 有风吹来,竹帘微动发出窸窣声响,廊外是一片水塘, 早就结了薄薄的冰, 被午时正好的阳光一照,泛起泠泠的冷光, 折到褚瑶的脸上,将她的脸映得澈白。 “殿下他……同意了?”她声音很轻, 仿若一片羽毛轻轻掠过水面,又被风吹得很远。 惠仁公主无奈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他很难不同意?” “发生了何事?” 惠仁公主有些难以启齿:“昨晚家宴结束后, 太子哥哥他喝醉了, 便宿在了母后的永和宫中, 宋时微昨晚也宿在那里,后来……后来宫人发现, 太子哥哥去了宋时微的房间……” 褚瑶拧紧了眉头:“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我也觉得, 大抵是他醉得脑子不清醒了,所以走错了房间,又或许……”惠仁公主虽然不想承认, 但也不得不说, “太子哥哥可能是被母后设计了?母后她一直想撮合他和宋时微的, 昨晚可算叫她找到了机会,只是, 不管母后用了何种手段, 总归太子哥哥与宋时微共处一室已是不争的事实, 太子哥哥他就算不认也得认了……” “所以殿下他和安康郡主,他们二人已经……”褚瑶没由来的喉咙犯恶, 只是这次不是因为怀孕而想吐。 “倒也还没有到生米煮成熟饭的地方,听说宋时微发现太子哥哥进了她的房间后,为维护自己的清白拼死反抗,用簪子把太子哥哥的手臂都刺伤了,我今早去瞧太子哥哥了,他伤得还蛮严重的呢……” 褚瑶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何感受,一瞬有些失望,一瞬又有些高兴,而后才觉得难过起来。 失望的是他竟轻易叫人设计了去,污了安康郡主清誉在先,又有圣上赐婚在后,这件事情如同板上钉钉子,怕是很难改变。 高兴的是如今他与安康郡主姻缘已定,日后放自己走的可能性便愈发大了些。 难过的是,她似乎对他还有感情,虽然早有准备他会娶别的女人,但是当这一天忽然到来时,自己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无动于衷。 发生了这种事情,当天晚上他果然没能回来。 次日听惠仁公主说,他抗旨拒婚,又被关进了承奉司。 而褚瑶也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件事情,否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小节之后又上了五日的课,便迎来了除夕。 孙夫子给学生们放了七日的假,离家近的学生都欢欢喜喜回家过年了。 褚瑶也想回绥州过年,洪杉为难道:“褚娘子,没有殿下的吩咐,在下不敢放您走……” 除夕那日,朔风渐起,灰暗的空中飘飘悠悠落下雪花来,午后雪势渐大,簌簌而下蒙住了层叠的乌檐,整个山庄显得异常静谧。 因着过年,山庄里很多人都来与她请辞,她全都准了,程鸢也告假了三日,是以这里除了值守的侍卫,就只剩下她和阿圆,还有守在不远处的洪杉。 褚瑶站在廊檐下,冷风卷着雪铺面而来,她却浑然不觉,望着院子里被寒酥覆盖的翠竹,神情淡然而平静。 “娘子,快些进屋暖和吧,”阿圆心疼道,“这么大的雪,殿下想必不会过来了。” “我不是在等他,”褚瑶说,“今日这雪下得浩大,我只是出来看看雪景罢了。” “那我再去给娘子灌两个汤婆子来……” “不用麻烦了,”这雪不看便不看了,褚瑶转身往书房走去,“我去写课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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