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想这大过年的,太子殿下不接褚娘子进宫就算了,也不让人家回家过来,孤零零地把人家留在庄子里算怎么回事? 褚瑶也以为他今天不会过来了,又或许他还被关在承奉司没有出来,可没想到晚上她在书房写策论时,他竟披着一身雪推门进来,左手垂在宽广的大袖中,右手阖上了房门,而后解开了沾满雪的披风,随手扔到了一边。 褚瑶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惊愕:“这个时候,殿下怎的过来了?” “今晚除夕,孤来陪你守岁。”他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神色一如往常,与她说话,“雪下的大,便没带鸣哥儿过来,听阿圆说你在书房待了一下午了,怎的今日还有心思写课业?” 对于他的靠近,以前褚瑶还算从容接受,如今心中却生出几分抗拒,身子不由往旁边移了移:“左右闲来无事,正好鸣哥儿不来闹腾,便也清净……” 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微微移开的身子,以及周身散发出的抵触,眼眸霎时蒙上一层阴霾。 “你知道了?” “嗯,公主她同我说了,陛下给你和安康郡主赐了婚,”她凝视着纸上的笔尖,五指在竹制的笔身上微微用力,并不看他,“恭喜殿下……” 他挥手打掉了她手中的笔,捏着她的下颌逼她看向自己:“这有什么好恭喜的,你难道猜不到孤是被人设计的?” “是被皇后娘娘设计的么?”褚瑶淡淡地看着他,“那殿下应该朝皇后娘娘发火,而不是找我撒气……” “孤不是想找你撒气,”看着眼前这张恬淡的脸,她的眸子里一点波澜也无,是不关心,还是对他太过失望,“孤只是听不得你说‘恭喜’那两个字……” “那我以后便不说了……”她偏开头,自他手中挣脱了去,瞧见那只蘸满墨汁的狼毫被他打到地上,滚了满地的墨点,便想起身将它捡回来。 刚要站起来,却被他捉住了手腕:“做什么去?” “捡笔,”她说,“我课业还没写完。” 他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你不问问孤,到底是怎么回事?” 褚瑶沉默了一会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已经给殿下和安康郡主赐了婚,如今殿下是有姻缘在身的人了,我与殿下……理应避嫌才是……” “赐婚一事,孤会解决,你不需要避嫌……” “那便等殿下解决之后再说吧,在这之前,还请殿下谨遵男女之大防,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与我亲授,莫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他缓缓松开手,看着她起身去案前捡笔,搁在砚台之上:“今日便写到这里,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她转身离开,扶上门框之际,听见他在身后溢出一声自嘲的冷笑来:“你莫不是巴不得孤与旁人定亲?” 她没再说什么,打开房门便出去了。 自然不是回先前他们同塌而眠的那个卧房,这几日她一直宿在另一间厢房内。那厢房先前被裴湛上了锁,她叫洪杉拿凿斧破开了,这几日一直住在那里。 落了内侧的门闩,褚瑶躺在阿圆早就用汤婆子暖热的床榻上,并无半分睡意。 其实她知道裴湛这个时候大抵是委屈的,想要同她好好解释的,但她就算知道所有的细节又如何,结果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一步走错,便入了死局,眼下谈及过程又有什么意义?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褚瑶听出是裴湛,于是侧头吹灭了床边小桌上的蜡烛。 房间里倏忽暗了下来,外面的人却并没有离去。 褚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外面风雪漫卷,寒意逼人,她不忍,与外面那人道:“殿下,外面冷,您回去歇息吧。” 外面传来他的沉声回应:“孤说过,要与你一起守岁……” 这大过年的,是要与她演一场苦肉计么? “可你站在外面,我睡不好……” “那你开门让孤进去……” “……”方才在书房里那些话是白说了么? 褚瑶翻身面向床的内侧,狠狠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他,料想洪杉他们也不会任由他们主子挨冷受冻的。 这一夜,她硬是侧身背着他,一夜未曾换姿势。 翌日清晨被爆竹声吵醒,褚瑶起身看望外面,似乎并无人影守在那里,才穿衣下床,打开了房门。 门外果真空无一人,昨晚那场纷扬冷冽的风雪已停,廊外的院子里银装素裹,入目皆是冷莹莹的一片。 阿圆端着一盆热水,自厨房走出来,见她立于廊下,便走过来道:“娘子,听洪大哥说昨晚太子殿下在您的房门口站到大半夜,冻得晕过去了……” 褚瑶心头一紧:他还真守到那么晚?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褚瑶问到,“可醒了?” “不知道哇,娘子还是过去看看吧……” 褚瑶纠结了片刻,才便往裴湛的卧房走去,还未进去,便见洪杉从里面出来,神色匆匆。 “洪大哥,殿下怎么样了?” 洪杉道:“我摸着殿下额头滚烫,不晓得是因为昨晚受了风寒,还是伤口溃脓所致,这不是打算出去寻个郎中过来……” 褚瑶蓦地才想起来,惠仁公主说过,安康郡主用簪子刺伤了裴湛,且伤得不轻。 昨晚她只顾着回避他了,又见他行动自如,才把受伤一事给忘了。 “今天是元日,怕是医馆的郎中不坐馆,你多叫上一个人,一个去医馆,一个去宫里,请柳太医过来……” “褚娘子说的是!”他这便叫上另一侍卫,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山庄外面走去。 褚瑶入了卧房,瞧见裴湛闭眸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不晓得是睡着的,还是昏过去了。 照顾他的侍卫在他额头上置了一块浸了凉水的毛巾,希望能驱散一点热度。 褚瑶看着裴湛身子一直在微微发抖,于是上前摸了摸他的手,又去探了探他脖子上的温度,果然手是凉的,脖子却是很烫。 于是抬手先将那凉毛巾撤了:“殿下这会儿身上的温度还在往上烧,所以畏冷,等手脚都烧热了才用温热的毛巾敷才好……” 而后起身去找药箱。 先前她的脖子上被陆夫人用簪子划破,裴湛自宫中给她调配的伤药还剩下一些。她找出之后,便叫阿圆去检查他手臂上的伤势。 她畏血,不敢看,便一边教阿圆如何换药,一边问她,他伤得如何? 阿圆依着她的吩咐,拆开了包扎伤口的棉布,同她说伤口不算大,只有两个血窟窿,但是从红肿流脓的程度来看,那伤口应该很深,不晓得有没有伤着骨头…… 果真是簪子戳出来的模样。 她让阿圆用干净的棉布把伤口周围的脓血擦干净,阿圆胆子小,哆哆嗦嗦地擦了好一会儿:“娘子,殿下会不会疼啊?” “他都晕过去了,应该不会疼吧?”等阿圆将脓血擦拭干净,褚瑶又教她用木片轻轻覆上一层伤药,最后自药箱取出新的棉布包扎好便是了。 做完这些,阿圆出了一头的汗,同她说,这么两处伤口看着小小的,怎么能流那么多的脓血,吓死人啦。 褚瑶安抚了她一会儿,回眸去看床上的人,却不晓得他何时醒来,正半张着双眸看着他。 “殿下,你醒了,”不晓得是不是换药的时候将他弄疼了,“方才让阿圆帮你换了药,想来安康郡主那晚受惊不小,下手忒重了些……” “这不是她伤的,”他嗓子喑哑,淡淡道,“是孤自己刺的……”
第69章 喂药 “你自己刺的?”褚瑶吃惊之余, 不免疑惑,“殿下为何要伤害自己?” 裴湛见她终于肯听自己解释,也不枉他昨晚在她房间门口沐雪站了大半夜。 “惠仁是如何与你说的?” “惠仁公主说, 你喝醉了酒, 进了安康郡主的房间,她为自保才刺伤了你……” 裴湛冷笑道:“这只不过是父皇和母后为了保护安康郡主的声誉, 颠倒黑白罢了。” “孤并非是喝醉了酒,是有人在孤的安神香里掺了曼陀罗花粉与生犀, 两者皆可令人产生幻觉,她入了孤的房间, 孤将她认成了你……” “所以你和她……” “并没有发生任何事!”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孤虽生了幻觉, 可也知道你一直不愿意进宫, 又怎会突然出现在宫里?便夺了她一支簪子刺伤自己,借着疼痛清醒过来……” “是这样啊……”听完他的解释, 她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激动, 神情一如昨晚那般恬静淡然,“殿下觉得,这件事情是安康郡主做的吗?” “她没那么大的本事买通母后宫里的人……” “那便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裴湛没有言语, 算是默认了。 褚瑶又道:“而陛下或许也知道其中内情, 但还是给你和安康郡主赐婚了……” 她不疾不徐地分析着, 脸上平静得近乎淡漠,“所以这件事情究竟孰是孰非, 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原本想要的便是这个结果。这样局面, 殿下要如何破解呢?” 她如此淡漠的反应,竟让他心里有些发慌。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 夜夜相拥而眠,他以为她心里总归是有他的。可是为什么在得知他与别的女人“有染”时,她能做到如此心平气和,甚至昨晚还对他避之不及…… “孤昨晚同你说过,这件事情孤会解决,”身体因为高热而涌上一波接一波的寒意,全身的骨节酸痛,叫他说话都没了力气,“你相信孤吗?” 他不来山庄的这几日,褚瑶除却上课的时间,几乎一直在思索这件事,她仔细问过惠仁公主,将这件事掰碎了嚼烂了,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分析这件事情,大抵是她不够聪明,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方法来解决此事。 眼下他却问她相不相信他能解决此事,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许诺,更像是一句哄人的戏言。 所以她摇摇头,实诚说道:“我不相信,除非殿下告诉我,打算如何解决?” 裴湛沉眸不语:有些事情他本不想让她知道,尤其是别人极力掩藏的,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褚瑶看他许久不曾说话,那双幽深的眸子垂着,不晓得在想什么,便觉得他果真是哄自己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解决的法子,只不过是想拖着她罢了。 “殿下先歇着,我出去看看洪大哥他们回来了没有?”她当然晓得,这个点儿他们不可能回来,就算去外面的医馆请郎中,来回也要半个多时辰,更何况今日大雪封路,行路可谓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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