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低头不语,就抬了抬眉头,“本王也是临时起意,忽然觉得今天非得你伺候,这酒喝得才有兴致。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也罢了,本王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只是这棉衣么……”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我去问问副将,账上还有没有闲钱,多半是不成。” 崔冉望着她的背影,不争气地咬了咬牙,“我没说不去。” 她回过头来,就见他眼尾微红,唇紧抿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哦?”她挑眉道,“可别勉强。” 崔冉的手心都被自己攥疼了,却也只能哑着嗓子,低声道:“没有勉强,我愿意的。” 然后就听眼前人笑开来,“本王给你一刻的时候,进去换身衣裳。那天送来的里头,有一身水蓝色的,穿那个,那个好看。” 崔冉终究是无法,顶着满身的不自在,在灯火初上的时候,随她踏进了府衙的花厅。 里头已经摆了满桌凉菜,酒是用铜吊子温起来的,满室都飘着酒香。有几个副将都已经到了,正与县令坐着闲谈,见了他们来,连忙起身相迎,神情都微有错愕。 “殿下您请上座。”县令躬着身,将赫连姝往空出来的主座上引,连带着瞧了一眼她身后的崔冉,“这便是在府衙里养病的那位公子吧?” 他抿了抿唇,此生头一次以侍候旁人的身份出席,也不知自己此刻究竟该不该开口。 是赫连姝替他应了一声:“嗯,不错。” 对面立刻就道:“前些天刚来的时候,病得颇有些厉害,可真叫下官心里头担心。如今好了,这几日将养过来,容光焕发了许多,下官一时险些不敢认了。” 他听在耳里,也不由苦笑。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阶下囚,对方身为县官,冲着赫连姝的面子,竟也肯这样谬赞他。 席间原没有设他的座,他想了一想,便站在了赫连姝的侧后方。这是从前在宫里设宴时,宫人伺候布菜所站的地方,虽然他没有亲手做过这等事,见总是见过的,依葫芦学样,大抵也错不到哪里去。 赫连姝瞧他一眼,也不知是对他的乖觉感到意外,还是满意,轻轻扬了扬唇角。 既是奉她坐了,紧接着便要上酒。 那县令亲自起身来,取了酒勺去舀,一边恭敬道:“咱们穷乡僻壤的,没有什么好酒,自是入不得殿下的眼。只是冬日里喝一口热酒暖暖身子,还望殿下和众位将军莫要嫌弃。” 不料赫连姝却轻笑了一声,“这你便是谦虚过头了。” 她斜眼瞧着那温酒的铜吊子,“咱们凉国人,可没有什么花哨功夫,喝酒就图一个劲儿大、暖和。要说好酒,你们这里原本是陈国的地方,随便拿出一坛什么来,和咱们一比都是好酒。” 只一番话,说得对面颇有些下不来台。 一旁坐着她的副将,名叫尔朱云的,就帮着递台阶道:“听说县令在此地为官,也有十多年了,想必是本地出产的酒都喝惯了,就算是好的,她自己也辨不出来。咱们先尝尝,喝一口热乎气儿再说。” 如此,县令才敢赔着笑,连声称是。 让她这样一说,崔冉却是听得有些明白了。蘩乡城处在边陲,近年战乱频频,先后易主,既是这县令为官十数年,不曾动过,想必从前便是陈国的官员,城破后才归降的。 北凉人是有这一种做派,因他们不熟悉南地风土人情,也不善于管事,对于这一类无足轻重的小城,只要地方官吏愿意归顺的,往往仍使其任原职,只是摇身一变做了北凉的官罢了。 赫连姝想必是不大看得起这般墙头摇摆的行径,是以才寻了由头暗讽她。 这县令赔着小心,端酒上来奉与她,口中道:“蒙殿下赏光。” 赫连姝瞟了一眼,却不接,只朝身后努了努嘴,“没瞧见本王带了个侍酒的吗。” 崔冉没料到,自己方才还在看人窘迫,这转眼的工夫,就轮到自己头上了。尽管来的一路上自以为做好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仍是一怔。 对面端着酒杯,瞧瞧他的神色,面露迟疑,“这……” 他回过神来,慌忙伸手去接,“我来。” 然而接了过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动作。在满室目光的注视下,他觉得自己好像从前宫里传来的杂耍班子一样,是专为让人发笑的。 他以极别扭的姿态,屈下膝去,将酒杯奉到与眉心齐平,轻声道:“请用酒。” 赫连姝垂眸瞧着他,“有你这样敬的?” 他顿时便愈发无措,踌躇了片刻,终是抬眼小心翼翼觑她,低声问:“那,那应该怎样做?” 这模样,已是极明白地在向她做小伏低,求她轻放了。 果然,赫连姝面对着他,就轻轻地笑起来,看神色,甚至让他生出了一种,她并不打算与他为难的庆幸感。 然而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让他立时惊在当场。 “从前别人给本王奉酒,都是要坐在我怀里,亲手喂我喝的。” “你……” 他急得险些出声,却又让她不怀好意的神色给堵了回去。 满座尽是人。他平日里倒敢和她顶几句,然而当着人前,却到底不敢造次,唯恐她觉得落了脸面,当真要和他翻脸。只能兀自憋得眼眶发红。 一旁有将领就“嗐”了一声,“这小郎君莫不是怕生,连声殿下都不懂得叫了。” 这已是明明白白地在教他了,他却仍僵立在原地,抿紧了唇,半个字也不肯吐,宁可膝下酸软,微微打晃。 赫连姝的目光就暗了一暗,抬手握住他手腕。 “怎么,不肯?” 他原是病了几日的人,虽是养得好了许多,到底经不起久站,更遑论是这般屈着膝僵持了。她不碰他倒还罢,手上一扯,顿时就失了平衡,身子一晃,杯中酒洒出来,将她衣衫湿了一角。 众人皆面色大变,有两名将领,更是霍然起身,急着要近前帮着收拾。 崔冉亦是一惊,忍不住就闭了闭眼,怕得低下头去。 预料中的责骂并未落下来,赫连姝只一抬手,示意旁人不必上前,另一手夺过他手中酒杯,“嘁”了一声。 “还真是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啊,干点儿什么能成?”她扯着他站直身子,冷笑道。 却是扭头冲县令道:“着人搬张椅子来,夹一碗饭菜,叫他坐在后面吃去,别在跟前碍眼。” 县令哪有不依的,连忙吩咐下人去办了。 崔冉也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来侍酒的,如何一转眼的工夫,座椅和饭菜都有了,只一声不响,坐在墙边默默吃自己的。虽是束手束脚,但饭菜倒是相当不错,比之府衙里平日给的,更要丰盛许多。 前头桌上说些什么,也与他无关,只是酒过三巡,渐渐地就听众人都有些喝多了,谈笑声也越发响亮。 赫连姝在道:“你们这蘩乡城的地界,可不大吉利啊。你们陈国人怎么说来着?对了,风水,风水不好。” 一听便是醉醺醺的模样。 县令忙赔笑:“殿下这是怎么说呢?” “前些日子收信,我二姐说她打这里上路时,好端端的马腿伤了,险些把人给栽下去。我这回走到这里,队伍里又病的病,倒的倒。”她拍拍桌子道,“你说,这是不是风水不好?” 对面就忙着恭维:“便是再不好的风水,殿下您如今来了,这从今往后也得换它一个新模样了。” 众人都喝得多,面对这等低劣讨好,也只笑作一团。崔冉坐在后面听着,也只能摇头苦笑,心说真是一群粗人,几杯酒下肚,便什么都忘到脑后了。 正腹诽着,却见赫连姝忽地站起身,醉眼朦胧冲他招手,“你来。” 他茫然上前,却见她笑了一笑,忽地将手臂绕过他肩头,整个身子便靠过来,“不喝了,你,伺候本王回房。”
第24章 24 . 雁过孤城(七) 共枕而眠。(含入v公…… 酒气灼热,直扑在崔冉的鬓边,立时就将他的脸颊给熏红了。 “我……”他张口结舌,一时手足无措。 赫连姝的身形矫健修长,因常年征战的缘故,肌肉紧实,线条漂亮,平日里看着倒还不觉得如何,此刻乍一靠上来,方觉得颇为沉重。再加上醉酒的人自己没数,越发令人难以招架。 她摇摇晃晃,还要指着县令道:“你备的这酒,倒是够烈,不错。” 他慌得没办法,竟抬头用目光向周遭众人求救。 无奈那几名将领喝得一个不如一个,连平日里最会替人解围的尔朱云,也只通红着脸,冲他道:“那殿下便交给你了,照顾好殿下,路上慢些。” 崔冉一急起来,眼尾便又发红,与颊上绯红连作一片,衬得双眸越发湿漉漉的,活像是受惊了的鹿似的。 落在赫连姝眼里,就笑了一声,忽地伸手去勾他下巴,声调暧昧,“怎么,给本王吹枕头风的时候能耐倒大,这会儿就不愿意伺候本王了?” 他脸上陡然一烫,快要烧起来一般,也不知再与她僵持下去,她能够说出些什么话来。 他终究是要脸面的,不想在这许多人前被看了笑话,便只能转头去求县令:“我不识得她的住所,也扛不动她,能不能求您喊一个人帮手,与我一同送她回去?” 县令因是作陪的,并未多喝,此刻神智还清明,一眼瞧过来,落在他脸上,便使得崔冉一阵难堪。 他是陈国的皇子,这县令是知道的。如今他作这般情态,又是侍酒,又是伺候赫连姝回房的,落在旁人眼中,还成什么了呢? 哪怕旁人只字不提,也足够他羞愤欲死了。 好在,县令并未说什么,只堆笑道:“使得,使得。何须旁人,下官理当亲自送殿下回屋的。” 说着,便与崔冉一边一个,将赫连姝扶好,向着她住的院子去了,其余众将领各自散去不提。 有她相助,总算轻松不少,她作为女子,将这人的重量分了大半去。 只是进得屋里,赫连姝却老大的不乐意。 “走开,走开。”她挥手道,“留他一人伺候就行了。” 那县令还有些想讨好,道:“下官让人送些醒酒汤来?” 结果让她给笑了一句:“你一个半老的婆子,啰啰嗦嗦的,难道也想伺候本王睡觉不成?” 没奈何,只能掩上门走了。 留崔冉一个,在房里面对着这醉得天地不分的人,又羞又窘,一时间没了主意。 就听赫连姝躺在床上叫他:“你站那儿干什么?” 他怕她酒后兴起,要乱来,只能急中生智,“我出去烧些热水,让你擦擦脸吧,睡得也舒服些。” 心里只盼着,没准这一圈转回来,她便醉得睡熟了,这一夜便算是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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