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就听赫连姝语气更沉, “你是要死不悔改。” 他睫毛轻动了动,从自己的倒影里抽回神来, 端详着面前的人。 他一度以为,和旁人相比,他至少是没有那样惧怕赫连姝的。她的马他骑过,她的大帐他也进过, 气性上来的时候,他甚至敢梗着脖子同她争上几句。哪怕是触怒了她,她至多也就是让他滚, 并不会有旁的什么。 人大约就是这样荒唐的, 时日久了,就会犯起蠢来, 以为自己多少是有那么一些不同。 如今回想起来, 他才陡然觉得,自己有些像一只被叼进狼窝的兔子。狼第一日不吃他,他知道怕,第二日不吃, 他也懂得躲在角落里安分守己。可是,如果狼今日给他一颗甜枣,明日给他一个背风处睡觉,日子长了, 他就会渐渐地以为,天底下也并不是每一只兔子都会丧生狼口,至少他不是。 可他却忘了,狼可以随心所欲,而如果身为兔子也抱着这样的念头,便是可笑至极了。 咽喉被勒得紧,他半张着口喘息,也吸不进几分气来,即便是想要挣扎,手脚却已经先没了力气,只在她手上无力地拍打了几下,便软绵绵地垂下来。 赫连姝紧皱着眉,将他看了几眼,手底下忽然猛地一松。 他一下落回地上,连声呛咳,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空气重新涌进肺腑里,视野慢慢不再发黑。他看见潮湿的青石砖,缝隙里还积着水。他伏在上面,一身的泥水狼藉。 头顶上的声音冰冷:“真是到死也不想说?” 他感受着地下的潮气透过衣衫,一点点沁进来,濡湿里面的中衣,浸得他浑身冰凉。 他忽地极轻地笑了一下,抬起头来,坦然望着身前那人。 “你想听什么?” 因着方才险些窒息的缘故,他眼尾红得极厉害,几乎像是一片飞霞,映着眼中水汽,直直地望过来,竟有一种异乎往常的艳丽。 “玉佩在我身上,我没有什么可辩的。若我说我没有勾结旁人,没有生事的心思,难道你就信吗?” 他声音微哑,仰着头看她,“你杀了我便是了。只此事与他人无关,请你不要牵连无辜。” 院墙高得很,将外间的景色尽数隔绝,加之府衙里生此变故,人人畏惧,不敢走动出声。一时之间,四下里静得厉害,使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天地间也只剩下他二人沉默相对。 赫连姝站在他跟前,脸色阴鸷,像是冬日里难得的太阳也捂不热她半分。 许久,她才哧地一声,笑出来,“你有那么大的脸面?” 崔冉怔怔望着她。许是这一日一夜折腾得狠了,精神不济,竟有些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随后便见她缓慢地蹲下身来,与他平视,唇角微扬,眸子里写满了轻佻和讥讽。 “你想用自己一死,保你哥哥,还有背后的人。”她忽然伸出手,在他颊边逗猫儿似的碰了碰,“小皇子,你是怎么以为,自己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 崔冉让她摸得浑身不自在,猛地偏开头,既急又气,偏生又不懂得该怎么与她争辩,肩头一起一伏的,极是露怯。 赫连姝挑了挑眉,话音里透着不耐烦,却又有几分好笑的模样,“又要哭,哭不死你。” 她说着,蓦地伸手,一把扯着他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崔冉不由得一惊,急道。 她斜眼瞧着他,“不是想让本王杀你吗?怎么,这就反悔了?” 她的力气大,崔冉敌不过她,只能让她一路拉扯着往前,但她手底下的分寸倒是比先前轻了不少,至少不再推推搡搡的,直将他当仇人看待一般。 只是崔冉让她扯着进了屋子,却是越发的回不过神来了。 屋子便是他此前睡的,陈设极是简单,虽然昨夜起了火,里头倒是没有什么损坏,甚至连一桌一椅,都不曾挪动过。 想来只因那县令也是个会算账的,他昨夜与赫连姝既躺在一处,便没有道理非要烧毁两间院子,她在这一处放的火,多半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嫁祸罢了,是以烧得厉害的还是院墙底下,至于这并没有人睡的空屋,倒是得以大致保全了。 但他只不知道,此刻赫连姝强拉了他进来,又是意欲何为。 他目光含了几分警惕,忍不住打量她。他倒也不信,她当真要杀人的时候,还讲究什么人后动手。 赫连姝看了看他的模样,就挑起了唇角,“刚才不是喊得很响亮吗,这会儿知道怕了?” 他默默退了半步,却还倔强扬着下巴,“谁怕了。” 眼前人意味深长地瞧了他一眼,竟笑出了声。 “好,那本王动手的时候,可不许哭。” “我……啊,你做什么!” 崔冉正惶然无措,忽地脸色一变,蓦地一声就喊出来。 赫连姝两步就近了他身前,一手将他揽过去,另一手竟径直探向他的腰带。 他身上穿的,是她前几日让人置办了来的袍子,衣料轻软,修身妥帖,腰间有束带,勾勒出男子腰身。民间的年轻男子,但凡家中宽裕些的,是都喜欢这般的样式。 这等样的袍子,讲究的便是腰带须得束得端正,半分也不能乱,若是再有些头脸的人家,还要在腰间佩玉坠子,压着下摆,方显得端庄持重。 腰带一松,下摆失了约束,一阵风过便能掀起来,往往让人视为轻浮失礼,是要背地里笑话的。 崔冉到底是出身皇家,自幼极重礼仪规矩,见她动手,又争不过她,脸色顿时就白了。 “你,你……”他匆忙掩着衣摆,急得竟想不出话来说她。 赫连姝轻轻松松便解了他的腰带,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眼,“想骂本王什么,来,让我听听。” 偏她手上还不老实得很,竟将他的腰带当做平日里耍弄的皮鞭一类,凌空一甩,在掌心绕了几圈,利落地握住,翻来覆去,周而复始。瞧那神色,仿佛乐在其中一般。 男子的贴身之物,哪经得起人这样摆弄,何况还是当着他的面前。 崔冉的脸上顿时涨红得厉害,连耳根都是烫的,既不敢动手与她争,也是争不过,只能急得眼中泛泪,一叠声道:“你还我。” “本王给你骂的机会,你倒不肯了?”眼前人挑眉看着他。 他气得当真快落了泪,眼前一片朦胧,又生生忍了回去,只兀自将唇咬得发白。 “你便是要杀要剐,我都不辩半分,可你何必欺辱于人。我们陈国即便是处置男犯,都没有褫衣的道理。”他用红通通的眼睛瞪着她,“你当真,当真就是个蛮子。” 他说到“褫衣”时,赫连姝显然地皱了皱眉,多半是这用词于她太咬文嚼字了些。但听到后一句时,她唇边不怀好意的笑便按捺不住了。 “我发现,你们陈国的男人果然很有意思。”她把玩着手里的腰带,缓缓道,“都到这份上了,你竟然只担心我剥你的衣服。” 他望着她的神色,身上忽地就打了一个寒颤。 “你做什么?你不要胡来。” 他惊得后退了几步,就见她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眸子忽然暗了一暗。 “怎么,不是你自己喜欢做本王的男人吗?” 她昂着下颌,眼帘半垂着,似是漫不经心地打量他。 崔冉的喉头就忍不住滑动了一下,护着自己衣摆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微微泛了白。 她说的是他初落到她手上的时候,为求自保,顺着她说的那些话。他却也不曾想到,还有今日,能让她拿来做了筏子。 就见她笑得越发自在。 “你顶着这个名头,好处也受了,胆子也大了,就连本王的几个副将,也对你客客气气的,只拿你当本王的正房看。” 她说着,还往外面扬了扬下巴,“你们陈国人不是最讲规矩吗,那有没有教男人尽本分的规矩?” 他让她说得,脸上连方才羞出来的血色都没有了,煞白一片。 他动了动唇,只想问她,她不过是为他身上藏的玉佩发怒罢了,如今火气也发过了,手也动过了,他亦愿意任她惩处,不作辩驳。她做什么还要这样羞辱人? 未及开口,脚底下却忽地一绊,猝不及防仰面摔过去。 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对面的赫连姝却只挑了挑眉,没有半点吃惊,更没有要拉他的意思。 他跌下去,也并不跌到地上。 身后是他的床榻。北地的气候冷,人人都得用厚棉被,因他是受赫连姝关照的,又在病中,府衙上下不敢怠慢,替他铺的被褥格外的厚实软和。 他一下摔进去,只腰上吃力多些,免不了酸疼,极轻地哼了一声。待回过神来时,脸上顿时烫得像火烧。 赫连姝屈起膝来,点在床沿上,就着这样一副姿态,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她身量很高,如此将他堵在架子床里,便将外头透进来的光遮去了大半,一头发辫垂落下来,发梢几乎就要落到他身上。 像是什么差距悬殊的猛兽和猎物,即便反抗也是徒劳无功。 崔冉的泪便悬在眼眶子边上,死死撑着不肯掉下来。 他如今的模样早已没有什么体统了,袍子下摆都散开着,里头的绸裤也掀起来些,露出底下半截小腿,雪一样白,线条极漂亮。 赫连姝垂眼看了看,没说话。 他也顾不上遮了,只缩着身子向床里面躲,声音都止不住地发起抖来。既细且弱,因着那一抹哭腔,尾音里格外绵软。 “你别,不要。”他颤声道。 眼前人丝毫不为所动,只伸手将他一双手腕捉过去。 他眼睁睁地瞧着,她举起从他身上解下来的腰带,恍然一惊,只觉得越发有哪里不对。 “你要做什么?”他急着问。 赫连姝不理他,只驾轻就熟,将他的手往床架子上绑。 床架是镂花的,平日里不觉得什么,眼下一瞧,倒是很合用。他都没看清她如何动作,手腕便被那薄薄一道绸带缚住了,半分也动不得。 崔冉这才是真的怕了。 “赫连姝!”他急得什么也不顾了,直呼其名,“你为什么这样作践人?” 眼前人的眸子里像是闪过一丝笑意。 “怎么了?”她声音轻佻,“本王不就是个蛮子吗。” 少年的手腕细瘦,又白净,让绸带一勒,顿时就泛起红来,像是上好的白玉,无端让人摔出了几道裂痕。 她习惯地将带子一扯,扯紧了好打作结,就忽地听见了崔冉的痛呼。 他忍了半天的泪,终是落了下来,泪珠子挂在脸上,随着他轻轻的抽泣,一颤一颤地往下淌。睫毛被打得湿漉漉的,沾在眼尾,像是一笔过浓的墨,反复洇染不开。 他紧咬着下唇,似是极屈辱,却又实是耐不住了,无法,只得极低声道:“你轻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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