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都是为了活命罢了,有什么可说的。 他自己的这条命, 是不值得他费什么心力,去摇尾乞怜,可是崔宜值得。 “我,我替你更衣吧。”他垂着眼, 低声道。 对面没有说话,便是默许。于是他从她的禁锢中小心挣脱出来,坐起身,规规矩矩地摆出伺候人的模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显出发慌来,手指就慢慢攀上她的衣带。 因着是在军营中休整,没有行路的缘故,她今日并没有穿皮甲。她这人也不大怕冷,脱了斗篷,底下便是一身不算厚的裙子,手探上去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到她身上透出来的暖热。 他的指尖忍不住抖了一抖,并没能顺利地解开裙子的系带。 下一刻,手就被人捉了过去。 “你做什么?”他轻轻抽气,惊愕地望她,仍不敢大声。 赫连姝将他的手捉在胸前,定定地看着他,一时不作言语。 她是常年习武的,手指修长有力,并没有十分用力,只恰好维持在一个他挣不脱,也不敢挣扎的分寸上。 崔冉只觉得,她指腹和掌心的薄茧,贴在他的手背上,摩挲得人一阵痒,格外怪异。 “你……” 他想说“你放开我”,无奈想起此刻是自己求人的时候,只能硬生生按捺住了,只心里慌得如同乱麻,一时没了主张。 眼前人沉沉注视了他半晌,才轻笑了一声。 “小皇子,你可想好了。”她垂眸向自己身上瞟了一眼,“我这身裙子底下,可不剩什么了。” 他一时哽住,从脸颊一直红到脖颈。 原本也生得白,越发像是雪地落了梅花色,清冷与艳丽交织。 他眼看着赫连姝的眸子暗了一暗,脸上越发浮起难以捉摸的神色。 “做事别老顾前不顾后的,”她竟还有心思,沉着脸教训他,“你先想明白,替本王脱了衣裳之后,你要怎么伺候。” 崔冉的呼吸几乎滞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当真没有想过这一回事。 若要论理,自从他进了她的帐子,至今也有一月多了,便是真往外说,说他没有同她做过那档子事,想来也是无人信的,不过笑他卖了身子,还要立牌坊罢了。 一个亡了国的男子,在众多俘虏中间,独独他被北凉人的主将挑出来,带在身边,吃得饱,穿得暖,有大帐可以栖身。如果不是因为众人所想的那些勾当,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连他自己都有些觉得,此事没有道理得很。赫连姝肯容他至今,也实属不易,大约也只是觉得戏弄他时还有几分乐趣,懒得赶他出去罢了。 总之,他的名节已经早于身子丢了。他若要强守着,也只显得可笑。 他若是聪明些的话,此刻便该将自己送上去,替崔宜换一条活路,没准自己也能落些旁的好处。 他心里都明白,只是……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极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也分不清是怕,还是别的什么。 赫连姝打量着他,就嗤笑了一声,并不显得意外的模样。 “明明不情愿,还非要来装模作样。” 他被她话音里的寒意一激,心里的弦立刻又绷起来,只唯恐她是要恼,先前说轻饶崔宜的话便不作数了。 也顾不得多想,急着就喊:“我没有不情愿。” 在灯火底下,眼里水光晶莹,偏要强忍在眼眶里,双眼睁得大大的,像是赌上性命豁了出去一样。 对面瞧了瞧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一时倒没看明白,这是怎么个意思。 腰上却被忽地一带。他没防备,只来得及轻轻惊呼了一声,就滚进床上的被褥毛毯里去。 赫连姝这个北凉蛮子,平日粗放惯了,偏在这些地方,有些附庸风雅的讲究。那床铺上熏着北地的香料,他也辨不清究竟是些什么,只觉得暖意熏人,惹得他脸上越发一阵阵地热起来。 他急忙要撑起身子,眼前却陡然一暗。 她俯身过来,将他制住,垂落的发辫遮去了大半烛光。 “哦,是吗?”她勾着唇角。 崔冉在她的逼视底下,喉头就不争气地滑动了一下,暴露在她的视野里,像是垂死挣扎的猎物。 除去在蘩乡城的时候,与她同床共枕过两晚,他并不惯于睡在她的身边。这一路过来,都是她睡床榻,他抱着毯子去角落里另睡。反正大帐里的地毯厚,也冻不着人。 他怕近她的身,她也不耐烦他,也算是两相太平。 所以,他还没有习惯与她相触。 她与他从前在宫里见过的女子都不同,是真正马背上长起来的人,身量高挑,匀称且修长,底下却藏着漂亮的线条,像一头矫健的豹子。 此刻覆在他身上,哪怕隔着衣衫,也能烫得他浑身都暗暗颤栗,想要向后躲,背脊却已抵在了床上,退无可退。 “你,你别。”他无力道。 话刚出口,尾音已经细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心里也知道是没有底气。 今夜这一遭,是他自己找来的,没有人逼他。是他为了救崔宜,自己豁出身段去与赫连姝作交换,要是此刻出尔反尔,惺惺作态,连他都觉得可笑。 他浑身微微发着抖,眼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勾上他的衣领。 其实还并未触及他底下的皮肤,他却已经觉得,那一阵痒透进来,惹得人手脚都发软,心慌得难受。 几息之间,他眼尾就红得要沁出水珠子来,身子紧绷着,胸口起伏极快,却又被强忍在一个很小的幅度里,唯恐惹了她不悦。 直到眼前的人骤然起身,将他松开。 他从她的桎梏底下逃脱出来,大口喘息,才觉得空气带着她身上的酒味儿,重新涌进他肺腑里。 赫连姝放了他,坐在床边,笑得有些冷,“你倒是挺豁得出去的。” 他没明白她的意思,更不敢开口。 方才她覆在他身上时,他只觉热得难耐,只想求着她放开,此刻她当真抽身了,反倒是觉得身上空落落的,泛起一阵凉来。 这般感受丝毫没有来由,怎么想都透着古怪。 他只能缩起了身子,用手抱着膝,沉默地靠在床头。 就听她低低道:“知道吗,本王最厌恶哪一种男人?” 他一怔,心知这是在说他,却怎么答也不是,只能继续一言不发。 她侧脸朝着他,下颌线条流畅,像是弯刀的刃一般透着冷意。 “本王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心思太多。”她道,“凭你的身子,还不配哄我办什么事。” 崔冉的脸上猛地一下,红得要滴血。 他在她轻蔑的语气里,紧紧攥着自己膝上的衣摆,整个人无地自容,恨不能遁进床上的毛毯里去,将自己结结实实地埋起来。 赫连姝扭头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他极可笑,摇了摇头。 “想把自己送到本王床上的男人,从来也不缺,我不用选一个不情不愿,心里还想着算计我的,睡起来都没意思。” 她道:“小皇子,你觉得伺候本王是委屈了,我知道。” 她话说得直白,且难听,崔冉的脸面上顿时就受不住,只觉得自己像是让人剥了衣服,丢在露天里示众一般。 他紧咬着唇,忍着不许泪水落下来。 他没料到,自己好不容易横下一条心,反倒成了错,惹了她的忌讳。他自己是无碍,不论她怎么冷嘲热讽,他这些日子来受得也够多了,一咬牙便当没听见就是。 可是崔宜,大约是要被他的蠢给害了。 赫连姝没理会他,躬身坐在床边,手臂架在膝头上,模样很是悠闲。 “本王觉得,自己在身边留了一头白眼狼。” 语气并不凶狠,只如平日闲话。崔冉却禁不住又往后缩了一缩。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自从皇太女的那块玉佩从他身上落出来,便惹了她的眼。尽管他咬得死,又得了静王府的孙儿和那郎中替他遮掩,她没有捉到什么切实的证据,心里却种下了一根钉子,时时刻刻犯着她的忌讳。 这些时日以来,不论她待他如何阴晴不定,他也始终无话可以辩驳。 事已经是这样一桩事,若说他收了皇太女的玉佩,却从未想过要伺机留在她身边,以待来日做些什么谋划,别说她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像实话。这样的话拿出来说,也不过是多死几个人罢了。 既是如此,还不如让她始终疑心着他,总比牵累旁人要好。 只是今日这一来,她大约越发厌烦他。 先是与人私相授受,揣了一块儿陈国皇室的玉佩在身上,疑似有心谋反,再是假传她号令败露,为了救崔宜,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身子与她作交换。 便是他自己看来,也是这样一副讨人嫌的模样。 只是崔宜那边,该当如何。 他小心地抬眼,望了望赫连姝阴恻恻的脸色,极想求她,哪怕要取他性命也好,求她饶过崔宜和他的驸马,放他们一条生路。 然而鼓足了勇气,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不是怕受她发落,而是唯恐又惹了她厌恶,反倒累得那二人被重罚。 他抱着膝,垂头不语,忽地就听一旁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哟,小白眼狼还会哭呢?” 他一怔,抬起头来,就见赫连姝脸色不虞,夹杂着几分不耐烦。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才发现手上是沾了几颗水珠子,指尖一拈,就化了开去,湿湿的一片。 也不能算作是哭吧,不过是没收住罢了。 赫连姝瞥了他一眼,目光极是不痛快,神色却缓和下来些许。 “本王给你个恩典,”她淡淡道,“准你去看你哥哥,别在眼前惹我烦。” 他没意料她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倒没敢确准,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你是说……” “是本王说得不够清楚吗?”她站起身来,声音发闷,“你同他说明白了,本王可以饶他一回,但要是有下次,连你一起处置。听懂了?” 崔冉愕然了片刻,也不知她是怎么的,突然发起这样的善心来。 但是时机不等人。 他很是担心,以她这般时阴时晴的心性,没准转头又起了脾气,将话给收了回去。也顾不得那样多,忙着就下地往外去。 口中只道:“我明白了,多谢你。” 声音里还带着方才攒下的哽咽。 没走两步,只听身后“哗”的一响,什么东西被直直抛过来,兜头落在他背上,砸得他颇有些发懵。幸而,倒并不坚硬,也不觉疼痛。 他扯过来看了一眼,略微有些发怔。 是他那身白狐皮的斗篷。 他回过头去,就见赫连姝背着手,脊背像一柄长剑那样笔挺,半分也不看他,只眉宇间盘桓着阴沉,像是有气无处可以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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