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解其意,只觉得脸露在风中,像刀割一般的疼。 “要去哪里受刑?”他低声问。 那卫兵瞧了他两眼,撇撇嘴,“就在这儿。” 他一怔,身子忍不住僵了一僵。 那人的手把在他手臂上,应当是觉出来了,就摇头干笑了两声,“我知道,你从前是做皇子的,没受过这个。但到了咱们这儿,没法有那些穷讲究,你自个儿忍着点。” 他默不作声,只垂头盯着地下。 在陈国,只有他母皇动了大怒,要重罚官员以儆效尤的时候,才叫拉到上朝的大殿外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杖责。这样的事极少,这些年来他也只听闻过两三次。 平日里,即便真要责罚,也多少顾及体面,只将人带到僻静地方,罚完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有旁的吩咐,除了掌刑的人,也不会有别人瞧去了这般难堪场面。 不论对官员,还是宫人,皆如是。 而至于他,更是从小到大不曾受过责罚,便是见礼的时候,双膝在地上多挨片刻,他父后都舍不得。 只是如今,到了别人的地界上,便只能照别人的规矩来。 他站了不过片刻,先前走开的那卫兵就回来了,手上执着一条短鞭,想来便是要施加在他身上的刑具了。 他轻轻吞咽了一下,喉头略微发紧。 就听身后那人道:“你倒挑了这么一条。怎么,心里舍不得了?” 话音里颇有些嬉笑。 持鞭的那人就慌忙摆手,“这话可说不得,你是嫌我脑袋长得牢了。” 说着,看了看崔冉,叹了一口气,“怎么说也是三殿下的人,瞧着柔柔弱弱的,要是真打出个好歹来,倒也难办得很。咱们手上能松些,就松些吧。” 前一个应了一声,从崔冉身后绕出来,打量了他几眼。 “那这衣裳,是剥还是不剥?” 崔冉在他审视的目光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即便知道对方真要动手,躲也没用,却仍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臂。 “算了,到底是个男人。”持鞭的人道,“横竖大可汗也没吩咐说是怎么打,大冬天儿里的,没那个必要。” “行吧。” 两人说着,就伸手过来,拉着他站好了。 崔冉脸上全无血色,像是不许自己流露出惧意似的,头扬得高高的,脖颈绷得笔直,只是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将他出卖得一览无遗。 他望一眼面前的人,抿紧了唇角,低声道:“谢谢。” 对面像是愣了一愣,格外多看他两眼,又叹一口气。 “一会儿忍着点疼,站正了,身子别动。”她道,“不然鞭子招呼到脸上,破了相,可就有得罪受了。”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对方后退了几步,定眼瞧了瞧他,一扬手,短鞭一声呼啸,便破空而来。 鞭子落到身上的一刹那,崔冉就几乎忍不住,佝偻下腰去。只是想到这卫兵交代的话,才硬生生强撑住了,身子打了个趔趄,终究是没有倒下去。 他身上穿的棉衣,是赫连姝让人备的,比其他人的已是要厚上一些。卫兵对他用刑,手底下亦没有用全力。 然而也只是一鞭,他的棉衣便绽开了,棉絮从破口往外钻,飞得四散开来。衣衫底下,身上火辣辣地疼,疼得他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 本能地想捂住疼痛处,手刚抬起来,自己又落了下去,不敢擅动,只剩下大口喘息的份。血像是一阵阵地往头上涌,随着他的喘息声,耳中阵阵鸣响。 对面大约是抱定了速战速决,给他一个痛快的心思,未待疼痛稍缓,第二鞭立刻又至。 崔冉一个没撑住,只觉得喉头微甜,身子陡然扑下去,一下跪在冰冷的地上。膝盖磕上石砖,钻心的疼,却也不及他身上鞭伤,如同带了火的蜈蚣在皮肤上攀爬嗫咬,令他眼前发黑,肺腑里几乎吸不进气来。 他视野里只勉强能看见面前两人的皮靴,听着她们小声道:“这样不经打,会不会给打死了?” “做做样子得了,别真闹出人命来。” 然后,便是第三鞭,落在他的后背上。 果然是轻放了他的模样,潦草带过,压根也没用几分力气了。他的身子却仍随之一震,喉头一股血气,几乎就要翻涌上来,让他紧蹙着眉头,硬是咬牙吞了回去。 腰腹上鞭伤滚烫,背脊却爬满了冷汗,手脚一阵一阵地发凉。 他伏倒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眼前只见灰白的石砖地,脸颊便直直贴在上面,沾了满头满脸的尘土,狼狈至极。 他听见那两人走开了几步,像在同别的什么人说话,只是他疼得几近虚脱,也听不真切了,只依稀听见在说:“那就过去吧。” 脚步声飞快,直奔着他而来。然后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公子,你怎么样了?” 他怔了怔,吃力地抬头,“你怎么来了?” “晚些说吧。”鹦哥儿眼圈通红,忙着来扶他,“咱们先回去。” 说着,伸手覆上他的手背,泪珠子都快落下来了,一叠声道:“公子,没事了,这就没事了。” 崔冉让他一掰,才发现自己方才倒下去时,手一直紧紧抠着地上石砖,始终没放,指尖都已经磨破了,他自己竟都没觉出来。 他顺从地将手交到鹦哥儿手里,勉强眨了眨眼,“嗯,我没事。” 下一刻,却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41章 41 . 夜泊西风(一) 哪里有王夫?(二合一…… 崔冉醒过来的时候, 是躺在一间屋子里。 屋子陌生,床上铺着兽皮,他也分不清究竟是来自什么动物, 只觉得气味腥膻, 迷迷糊糊的熏得他不大舒适。 他忍不住, 想要动手掀开些, 一抬手,却牵起身上一阵疼痛, 从胸前一直连到腰腹,一路疼过去,像要将人的筋骨都抽尽了似的。 疼得他蜷起身子来,口中溢出两声低呼。 立刻就听见鹦哥儿的声音:“公子你别动了。” 说着, 飞快地就跑近床边来,手中还提着一个铜壶。瞧那模样,方才大约是烧热水去了。 “你要做什么, 和我说就是了。”他一边将壶放下, 一边道,“你身上伤成那样, 动了一定是要疼的。” 崔冉垂了垂眼, 只见自己全身让被子遮得严实,仿佛是生怕不够暖和,最上头还加盖了一层兽皮。他倒也瞧不见,自己的伤是个什么模样。 只能扭过头去, 小声道:“这床兽皮,味道有些太大了。” 鹦哥儿脸上稍显出一丝犹豫,但仍是很快过来,依言替他搬开了。 “这是床上原本摆着的, 我一时手忙脚乱的,就替你盖上了,也没留心。”他道,“这屋子平日里好像没有人住,被褥备得不够暖和,你小心别着了凉,我一会儿再去看看,能不能讨两床厚被子来。” 崔冉听着他连珠炮似的说,抬眼环视了一番四周,只见屋子开阔,摆设齐全。 仍是北凉人那副东拼西凑,不成章法的制式,但瞧着一应家当,也像是个富贵的气派了。 “这是哪里?”他问。 对面就不出所料地答:“这是殿下的王府,公子你放心,你便在这间屋子里安心休养吧,殿下是不会说什么的。” 他垂下目光,盯着被面上不怎么精巧的绣线。 鹦哥儿只是一个半大孩子,他在金殿前头晕了过去,单凭他一人,想必是绝不能搬动他的。 “是赫连姝把我带回来的吗?”他低声道。 眼前人闻言,却愣了一愣,脸上划过一丝无措,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说一般。 小心地望了他两眼,才道:“不是,殿下她还在皇宫里呢,好像说是大可汗还有话交代,把几位皇女都给留下了。” 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半低着头,掀着眼皮看他,仿佛担心他听了这话,心里有什么想头似的。 崔冉面对他这副神色,只觉得啼笑皆非。心里道,这也是过分小心了,难道还怕他失望不成。 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上偏还生出几分不自在来,与伤处清晰的疼痛不同,只是空落落的,扰得人不怎么舒坦。 “我不过白问一句罢了。”他道。 鹦哥儿大约是想使他高兴些,一张小嘴飞快,与同日一般叽叽喳喳的。 “虽说不是殿下带你回来的,但今日还真是多亏了她呢。”他道,“她或许是猜着了,大可汗留她有话说,一早出来的时候就交代了我,哪儿也不许去,就和牵马的一起候在宫门外面,等着你出来。” 他说得眉飞色舞,“我们正凑在一处等着呢,忽然从里头奔出来一个人,道是三殿下差遣她来递话的,说公子你受了鞭刑,要我进去接你。当时可把我吓坏了,紧赶慢赶地跑进去,好在掌刑的那两个卫兵倒不为难人,还帮着把你架出来送到马上。要不然单凭我一个,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说着,便直拍胸口,“你那会儿的模样,我三魂都能吓掉两魂半了。” 崔冉听着他语调时高时低,一刻也不歇,不由得微微笑了一笑。 “我还道是这一醒,没准便是隔日了,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他道,“看来底子还行,是不是?” 本是有些宽慰的意思,却立时就让鹦哥儿堵了回去。 “还说呢,我刚见着你的时候,当真是吓得主意都没了,满脑子都想着一会儿殿下回来,见着你这副模样,我的脑袋还能不能在了。” 崔冉不由无奈,“又不是你动的手,和你有什么干系?” 急得对面捶胸顿足。 “殿下那个脾气,公子你是头一天知道吗?只要你平安,就是我的脑袋平安了。” 他眉毛眼睛都皱到一处,唉声叹气,“我刚到你身边伺候的时候,你便是病得昏昏沉沉的,看着吓人。这好不容易养好了,才没多久,今日里又落新伤。公子你这,运道有些不好的,我瞧着都心惊肉跳。” 想了想,又嘀咕:“这白龙城里也不知道有什么庙是灵验的,往后养好了身子,该去拜一拜的。” 崔冉听着,要是再不截断他的话头,也不知道他能说到哪里去,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但另一面,却也觉得颇为有趣。 身上带着伤,原本也够疼的了,要是两个人还一同愁眉苦脸,那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这里有没有伤药?”他轻声问。 鹦哥儿这才从絮叨里抽回神来,连忙道:“有的,我刚才讨来的呢,说着话竟给忘了。” 他指一指床边摆的一小罐东西,就道:“公子你别动了,我替你上药。” 被子掀开,身子陡然露到外头,就有几分冷。 他外面的衣衫早已被脱掉了,只余下中衣没有换,此刻一揭开来,便能看见衣料破损翻卷,有血迹渗出来,经过这些时候,已经干涸了,呈现出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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