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闻言,却面露茫然。 “王夫?哪里有王夫?” 他亦不由得愕然,“没有吗?” “殿下对成亲一事,向来很不上心。前些年小阏氏,哦,就是殿下的父亲,是费心替她张罗过来着,结果连对方男儿家的面都没见上,就让她给挡了回去。为这,小阏氏没少说她。” 这名唤兰因的男子说着,掰了掰手指头,“这么些年来,王府里总共只有两个小侍,除了我,另一个你往后也总会见到的。至于王夫,那是从来都不曾有过。” 崔冉听他说得斩钉截铁,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 眼前的人是绝没有什么必要骗他的,那便是…… 偏偏对方见他神色怔忡,还俯下身来,不无好奇地瞧了瞧他,“这谣言你是听谁说的呀?” 他抿了抿唇角,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赫连姝。” 对方闻言一愣,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在床沿上坐不住,就要滑下去。 “殿下真有意思,怎么这样的谎话也说。”他双手捂着嘴,笑得欢畅。 崔冉望着他,也一时哭笑不得,唇角牵了牵,脸上不知该作何等神色。 他竟也不知道,赫连姝还有闲心开这样的玩笑。 对方好不容易笑完了,喘了两声,才向他道:“你放心,咱们殿下没有当家的男人,你在王府里也不需要看谁的脸色,只要伺候好殿下,就比什么都靠得住。” 他没意料,对面如此不设防,肯将这些话都拿出来同他说。 但不论怎么讲,这兰因还是王府里的小侍,虽然他心里没有那一层意思,可从实际上论,两人便是共事一妻的身份,真要说起来,往后是有得争的。 哪怕对方瞧着豁达,他也还是趁早将话说开好些。 “我能得一处栖身,已是很好了,如何还敢想这些。”他诚恳道,“我只求不惹她发怒,能留一条命,其余的都不作他想。” 对面望着他,无奈似的一撇嘴,还未待说话,却听门边传来一个淡淡的,熟悉的声音。 “还有精神说话,看来伤得不重。”
第42章 42 . 夜泊西风(二) 大灰狼的笨拙讨好。(…… 崔冉一抬头, 就看到了那道影子。 远远地站在门边,一身大氅,让屋外的天光勾勒得威严又利落。 兰因见了, 便忙着从他床边起身, 和鹦哥儿一同行礼问安, 道:“殿下回来了。” 赫连姝走进来, 扫了一眼众人,也瞧不出脸色是阴是阳, 只道:“你们倒是先见上面了。” “也只刚闲话了几句。”兰因就答,“还好,人虽然是伤了,精神倒还不差, 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说着,觑了她两眼,十分乖巧又揣着小心的模样, “正好, 我也不扰他休息了,殿下您同他说吧, 我先出去了。” 她只“嗯”了一声, 他和鹦哥儿两人便一个赛一个地机灵,立刻福身退出去了。 崔冉望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微觉感慨。 听这小侍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在赫连姝跟前也有些年头了, 至今见面,仍是这副谨慎且乖觉的模样,可见她平日里便是个让人畏惧的,不论在王府还是军中, 都是一样。 这样想来,他在她面前,倒是颇受了些宽待。 他一时无话,就听眼前的人开口:“想什么呢?” 他回了神,低声答:“没有。” 赫连姝的眉梢便挑了一挑。 他记起来,她不喜欢他出神发怔的模样,猜想她难免又要斥几句,问他是不是挨打时将脑袋伤着了。她嘲讽起人来,翻来覆去也就是这样几句,听惯了,他都背得出来。 然而,与他预想中不同,她却只是沉着脸色,看了他几眼。 “疼吗?” 语调低缓,要是与她往常的口气相比,便简直称得上是温和了。 崔冉闻言,忍不住愣了一愣,连带着多看了她两眼,只觉得今日的赫连姝,像是改了一个人一般。 或许是他的眼神过于讶异,让她瞧见了,就颇不耐烦。 “本王去问问金殿前的侍卫,”她道,“是不是把你给打哑了。” 他听见她这般粗声粗气,心才忽然往下一落,觉得这才是他熟悉的模样。 “不疼。”他低声道。 原是说顺了口,横竖这一路过来,即便是再苦再疼,也从来没有什么值得与人说的,不如咬紧了牙咽下去,还显得有几分骨气。 话音刚落,就让她瞪了一眼,“怎么,一夜间变成铁打的人了?” 他动了动唇,无话可回,才觉得方才这谎扯得有些不上心了。 眼前的人就又将他瞧了一瞧,神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听得不大真切,仿佛像是:“什么毛病。” 他听着,耳根不由得微微发热。 连他自己都觉得,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仿佛进了她的王府,就与先前在路途上的时候,生出几分不一样来。究竟是如何不同,他也说不清,只觉得一举一动,都不对味儿似的。 赫连姝见他模样,大约也不想猜他在想什么,只摇了摇头,向床边走近过来。 今日不曾下雪,在这北境算不得很冷的天气,但她自外面来,大氅上仍是带了一层厚厚的寒气。走得近了,便有些扑人。 崔冉方才挨过打,没忍住,掩着唇低低地咳了两声。 她便停住步子,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 他道是她又要嫌他矫情,却见她竟返过身去,将大氅脱下扔到一边,才重新走近。 “让我看看。”她道。 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听明白,还是抬眼与她对视了片刻,才忽然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脸猛地一下,一直红到脖颈。 “不行!” 他情急之下,喊得颇为大声,一不留神,便牵动了身上的伤,立时“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落在赫连姝眼里,便像嫌他似的,皱了皱眉,“蠢死算了。” 话是这样说,目光却直直落在他身前,半分也不移开。 尽管隔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崔冉仍然觉得,她的视线像是什么鹰隼,能掘进去一般,他的伤处藏在中衣底下,也让她盯得极不自在。 像是有一丝微妙的痒升上来,混合着方才牵动而生的疼痛,格外扰人。 “不可以。”他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即便明知道,她单是站在床边,什么也瞧不见,却仍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将被子紧紧抱在身前,好像如此才感到安全一样。 床边的人盯他片刻,从鼻子里哧了一声,“不让看,怎么知道伤得重不重?” “无妨,”他将被子又裹紧了些,“刚才兰因给了药,鹦哥儿替我涂过了,都是皮肉伤,没有什么大碍。” 顿了顿,又道:“要是过几日不好,顶多再请郎中瞧瞧,也就是了。” 话里话外,都是明摆着,不要她操心的意思。 赫连姝听了,却笑得有些发凉,“你是把这里,当成你们陈国了。” 他望着她,未解其意。 就见她随意掸了掸裙摆,在他床边坐下来。 “我们凉国没那么多讲究,从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方圆数十里都不一定有人烟,伤病多数没法医治,全靠自己硬扛。要是运气好些,能找到医女,但也是有节庆时跳神,无事时行医。” 她道:“现在是有了王城,宫里也有两个略微像样的医女,但我总觉着,也不大指望得上。” 崔冉闻言,也不由怔了怔。 素闻北凉苦寒,蛮夷粗野,却也没想到是这样天差地别的光景。 偏这人还像百无聊赖似的,一边说,一边拿手在他的被面上勾勾画画,惹得他悄无声息地,又将身子往里面缩了缩。 她大约是察觉了,就笑了一声,“不是本王托大,别的不说,就这些外伤,我比医女有本事。” 他瞧了她片刻,就有些回过味儿来了。 她是常年在军中的人,这些皮肉外伤,甚至是伤筋动骨,想必也是家常便饭了。俗话说久病成医,放在她身上,大抵也是一样的。论起这些来,她没准真比城里的医女拿手。 她肯主动替他看伤,还真是发自一片好心。 但是,他的伤在身前,从胸前一直到腰腹尽是,男子的这些地方,如何好露于人前? 他终究是垂着眼,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眼前,还是罢了吧。” 说这话时,脸上也不免还有些烫。 赫连姝瞟他一眼,也不知是因为他有伤在身,不与他计较,还是听他方才这话说得软,有几分受用,她并未因他拂了她的好意而动气,只低低哼了一声。 “行,你不识好歹,就自己熬着。”她道,“不是本王吓唬你,要是过几日没见好,伤口恶化起来,在我们军营里,就得用烧酒擦洗干净了,再重新上药。” 她拿眼角斜着他,“要真到那时候,哭也没用。” 崔冉心里知道,她是有意恐吓他,多过于较真,但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仍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怕,连带着伤处也隐约作痛,身子忍不住颤了一颤。 她这才好像是高兴了,脸上露了两分笑。 忽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抛到他的被面上,“喏,给你的。” 崔冉愣了愣,才看清是一个布包,和一个羊皮囊,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眼中不由流露出几分疑惑,见对面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打开,才动手慢慢地把布包解了。 里面是一小堆肉干。 相较于路途中见过的,拳头般大小,需要用刀劈开的肉干,眼前的已经可以称之为秀气了,都被切成小条,每一条不过手指般长短粗细,像是个容易入口的模样。 但本质上,仍是一脉相承,如同枯树枝般干硬,放上一年半载也不会坏的。 他微微发怔,小声问:“给我的?” 赫连姝扬着唇角,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那个羊皮囊上。 虽然没有言语,他却恍惚从当中看出了几分得意,夹杂着期待。 他眨眨眼,没有作声,顺着她的意思打开,送到嘴边,立刻就闻见了一股奶味。像是有些香甜,底下却还藏着淡淡的腥气。 他没好意思拂她的意,小心地尝了一口。 味道很浓,虽然称不上难以入口,但与他从前在宫中吃过的酥山、糖蒸酥酪一类,显然有很大的不同。 他虽是咽了下去,眉头却忍不住微皱了皱。 赫连姝见状,便道:“这么吃不惯?” 崔冉早些时候,已经同鹦哥儿保证过了,既然如今到了王府上,往后便不会再违逆她,不论什么情形之下,都会顺着她的意思,以期保全性命。 但此刻见她难得这般,不躁也不怒的,却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大约是见他身上有伤,出于对弱者的怜悯,她今天格外地有耐心,使得他的心性也放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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