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吗?”赫连姝弯了弯唇角。 她忽地伸手捉住他脚踝,用了力一扯。他双腿冷不防被分开,架在她身子两旁,脸色瞬间白得如纸。 “啊……”他忍不住轻呼出声,眉头紧紧地蹙在一处。 “怎么了?”赫连姝淡然看他。 他兀自喘了两口气,像是往下忍了忍,才轻声道:“疼,别碰。” 她愣了一愣,才发现恰巧握到了他的伤处。 他那侧脚踝肿着,白皙的皮肤底下,微微泛着青紫,让她五指捏着,像是一段随时能被摔碎了的玉。 她丢开他,冷冷道:“一捏就碎,还伺候呢。” 崔冉伏在床铺上,不敢言语。 就见她转身向一边,自顾自脱了靴子,又脱衣裳,动作干脆利落,不待他反应过来,已经只剩贴身一件中衣。 他从未见过女子这般,忍不住向旁躲了躲,恰巧她一扭头,就看见了。 “明明不愿意陪本王,装个什么劲儿啊。” 他闻言肩头一缩,料是要挨她责骂,不想她却冲着帐子一角指了指,“睡不惯就到别处睡去,本王也不稀罕和你睡。” 他没料到她还是个好说话的,竟就这样轻纵了他,还没怎么回过神来,僵硬地起身,向那处角落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啪的一声,两条厚毛毯落在他脚后面。 “裹严实点儿,别睡帐子口上,冻死了可没人管你。”
第8章 8 . 饮雪天南(八) 爱穿不穿。…… 皇女的营帐,和风餐露宿相比,简直像是金屋琼楼一般。 尽管不远处就睡着一尊掌握众人生杀的阎王,崔冉还是一躺下去就睡熟了。 这一觉睡得沉,且不似往日里,好像眼皮子一合,下一刻就被士兵驱赶呵斥着起身上路,这一回是实打实睡到他自己醒来的。 帐子里的光线仍旧昏暗,他动了动嘴唇,却觉得有些不好了。 昨日里一番惊吓颠簸,又湿了水吹了风,躺下去的时候,只隐约觉得有些头疼,这会儿经过一夜,四肢却也绵软起来,浑身轻飘飘的,没有力气。 嗓子里也干渴燥热,像蕴着一团火,吞咽时刺得疼。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赫连姝坐在案边,手里执着一卷书在看。见了他,抬眼道:“醒了?” 他见她身边灯台上仍点着烛火,不由讶异,“现在什么时辰?” 声音一出口,沙哑得明显。 那边的人就道:“大约午时过了吧。” 他闻言,悚然一惊,“怎么这样晚了?” 平日里这个时候,一天的路程都该走过半了。 赫连姝就笑得有几分玩味。 “你倒是真能睡,能怎么办,只有让队伍原地待命,等你睡醒了再说。” 他在她半真半假的语气里无所适从,只能急着翻身起来,“我……” 她这才摇着头,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外面,“下雨了。” 崔冉这才留意到外面的雨声,沙沙的一片,还不小,打在头顶的帐篷外面,留神听久了,令人生出一种恍惚感,催人昏沉。 他走到门边,掀开门帘,果然见外面雨丝密集,打在远近的帐篷顶上,水花白茫茫的一片,好在他们的帐子都有油布防水,门外不知何时又堆了些沙包,水并没有漫进来,只顺着顶上往下滑落,形成一道雨帘。 “大白天的,你点灯做什么?”他顶着发昏的头脑,回身问。 赫连姝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既然你醒了,那就把门帘卷起来吧,再过来把灯熄了。” 他怔了片刻,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红,照着她的吩咐做完了,也不知道后面该干什么,直愣愣地在旁边站着。 不出意外地就挨了她讥讽。 “我是让你熄灯,又没让你在这儿插蜡烛。” 她说着,放下了手中书卷,从旁边摸出一个小兜,抛给他。 “起太晚了,没留饭,吃这个吧。” 他接到手里,打开看了看,里头装的是一种圆圆的东西,白里透黄,像是个头小些的馒头,散发着奶味儿,和几许酸气。 他掏出一块,犹豫了一下,轻轻咬下去。 和预想中柔软的口感截然不同,入口成渣,又酸又咸,浓烈的膻气激得他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出来。 见赫连姝看着他,他硬是捂着嘴,别转头去,强忍了几下,才勉强咽下去,只觉得舌根子都不像是自己的。 就听那边赫连姝大笑出声。 “就这么吃不惯?” 他忍得眼泪汪汪,满面苦涩,“这是什么东西?” “酪,羊奶做的。”那人挑了挑眉,“不是说要伺候本王吗,吃不惯我们凉国的东西可不行。” 崔冉抿紧了唇,默不作声。 对面终究还是发了慈悲,招手示意他过去。 “里面有水,大约还温着。”她指着一个草编的罩子道,“吃不惯就还来,别糟蹋了本王的东西。” 他将布兜默默递还她,自己倒了水来,一口气喝了两杯,才觉得那种古怪的味道从舌头上消下去了。 没过上一刻,外面就来了人,还是昨晚那名副将。 她明见着门帘开着,也不径直进来,还要站在外面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道:“末将求见殿下。” “进来吧。”赫连姝道。 她传了人进来,也不管这人原先为的是什么事,先随口问:“这雨像是没有要停的意思啊。” “是吧,”那末将答,“秋雨嘛,就这样。” “嗯,只是这脚程耽搁起来,有些麻烦,怕是要让二姐她们等了。”她望着外面雨幕,出了一口气,“你怎么看?” 对面“哟”了一声,斟酌了一番,才答她:“算算日子,二殿下的队伍该是过了青河一带了,咱们这脚程上,是得稍微赶一赶。但是……冒雨赶路,咱们是没什么,可那些男人顶不住,怕是死的人要多。” 赫连姝的神色平淡,没有一丝波动。 “反正人数也多,再怎么死,最后总能剩几百个到白龙城,也够了。” 崔冉站在一边,为她话音里的不屑蓦地打了个寒颤,手里的杯子没拿稳,险些摔了,他慌忙去扶,磕出当啷一声。 赫连姝就凉凉一眼扫过来。 “怎么,听着不高兴?” 他知道,若为保命计,便该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她对他的容忍度,远没有到能让他插嘴军务的份上。 但一想到那千余名柔弱男子,他还是鼓足勇气道:“我不敢,只求你能怜惜人命。” “怜惜人命?”她嗤笑了一声,“你们走得一天比一天慢,都快入冬了,队伍还耽搁在半道上,谁来怜惜我的将士啊?” 崔冉沉默地低着头。 “这样吧,”她活动了一下手腕,“你求我。要是求得本王高兴了,没准就让他们歇几天,等雨停了再出发。” 这很公平。不,应当说,对他是一项划算的买卖。 他跟在她身边,不论她待他态度好坏,一时总是性命无虞的,可那些男子就不一样了,在路上摧折了一个来月,他们个个羸弱不堪,假如还要冒雨赶路,恐怕真如那副将所说,要病死不少。 如果他豁出脸面求她,能换他们活命,那会让他良心好过许多。 只是,他昨夜已经明摆着讨不来她欢心,他也不知道如何恳求,才算是能够让她满意。 他尝试着,屈下膝去,跪在她身侧的地毯上。 “我求你,恩准他们等雨停了再上路。” 昨日受凉后的风寒有些起来了,他跪下去时,头上一沉,身子晃了晃,不得已用手扶了一下地,才能跪稳。 就听赫连姝的鼻息粗重了几分。 “你糊涂了,”那副将小声道,“殿下要是真想让冒雨赶路,怎么还下令今日不拔营?还不快谢恩。” 他一晃神,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头顶上那人道:“话怎么这么多。” 那副将连忙告罪,让赫连姝斥了两句,就退下去了,临走放下一件东西,崔冉低头跪着,也没留意是什么。 直到那东西被抛到他面前。 “拿去穿。” 他定睛一看,不由错愕。 那竟是一双男子的鞋,面上绣着竹叶,瞧料子绣工,大约还是出自富贵人家。 “这是哪里来的?”他问。 赫连姝就随意摇了摇头,“我哪儿知道去,可能是死人身上的吧,正好让她们找了来。” 她瞧了一眼,甚至还颇为赞许,“尺码大约和你的差不多。” 崔冉盯着那双精巧的绣鞋,身上猛一阵发寒。 “我不穿!” 他过于激动,声音又哑得厉害,几乎撕裂。赫连姝朝他看过来,方才的几分和气立刻就不见了。 “为什么?” “这是死人的。” 面前的人嘲讽地牵了牵嘴角,脸色像蒙了一层霜。 “死人又怎么了?这里距离白龙城,还有千里,军队里只有女人的皮靴,你是宁愿赤着脚走完后面的路,也不愿意穿一双死人留下的鞋?小皇子,有那么金贵吗。” 崔冉在她冰冷的语气里,打了一个哆嗦。 “我们陈国人和你们不一样。”他哑声道,“哪怕是人死了,我们也要替他穿戴好衣裳,整理了仪容,好生安葬下去。即便是平民百姓,没有东西可以随葬,也没有从死人身上扒东西的道理,我们做不来。” 话音刚落,就激怒了赫连姝。 她一把攥住他的领口,就要往前拖行,崔冉本就头脑昏沉着,让她拽了一下,身子也不知道借力,硬生生被勒得咽喉发紧,忍不住呛咳出声。 她瞥了他一眼,手一撒,将他扔回地上。他跪坐在地,捂着脖子,不断喘息。 “看不起我们这些蛮子,是吗?”她竟主动提了这个词,衬着冰凉笑意,格外瘆人,“我们祖祖辈辈草原上讨生活的人,是学不来你们那些诗书礼乐。” 她陡然站起身来,踱开几步,声音低沉。 “你要是有幸活着走到凉国,大可以去问问,谁家的青壮女子是都在的,不曾死过的。草原是什么地方?我们凉国人习惯搭伴放牧、打猎,也不知哪一天出去,就要死几个人,她们身上的食物、水,还有皮衣和弓刀,是要跟着埋下去,还是留给同伴保命更实在?” 只听她笑声发凉,“如果是我死在战场上,她们一样会把可用的拿去,没有例外。” 崔冉坐在地上,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一时无话可答。 她只留了一个背影给他,在门外透进来的光亮里,像一只身姿挺拔,棱角锐利的鹰。 “你不爱穿,就随你的意,本王懒得管你。要是在这帐子里待得不舒服,就给我出去,别腻腻歪歪的碍我的眼。”
第9章 9 . 饮雪天南(九) 他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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