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猛地被当胸一脚,踹在心口上,身子一下仰过去,几乎背了气。 少年放声大哭,扑在地上直喊他爹爹。 几名士兵围拢在他身边,轮番踢打不休,其声凄惨,一时间远近一片帐子都听见了,但都只远远地看着,无人近前。 北凉军人皆闲闲抱手,大摇大摆,仿佛看戏一般悠然自在。其余被俘的男子便更惊惧,眼中俱是惶恐,像是躲鬼一般,瑟缩在各处角落里,唯恐有人见此情景,被勾起了念头,也要拿他们效仿。 就听那些士兵在骂:“什么东西,老的脸皮厚,小的也不识抬举,在这儿演什么父慈子孝呢。” 崔冉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忽地扬声道:“你们在这里欺辱人,难道就不怕违反军纪吗?” 崔宜的手蓦地一紧,想要拉住他,却拽了个空,让他的手滑脱了出去。 他上前一步,眉目端肃,直视着那些人。 对面乍然见了这不要命的,却也冷不防愣了一下,“你又是什么东西?” 他独个儿站在夜风里,身形寥落,鬓发让风吹得扬起,不断拂着自己的脸颊。 “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命如草芥,随时可以让你们践踏的人。”他轻声道,“但我知道,你们的军纪是不得欺辱被俘的男子,违者要被严惩。” 他直视着那问他话的人,“昨日里刚有一个,因违反军纪被处死了,为你们自身计,还是快些放了这对父子。” 身后传来崔宜压低的声音:“阿冉,快回来,别说了。” 他听起来像要来拉他,却被旁人扯住了的模样,有人在道:“他自个儿不要命冲出去,你管不了他,要是真闹将起来,咱们这些人怕都要搭进去了。” 另有人低低地感叹:“疯了,这是疯了。” 崔冉背脊上一阵微凉,肩头忍不住抖了一抖,头却昂得高高的,神色平静。 那士兵便露出不耐烦的脸色,“这是哪里来的小蹄子,在这儿胡说八道呢。” 说着就转头去问旁人:“有这事儿吗?” “听他胡侃呢,”身后就有人笑,“咱们军中处置谁,轮得到他一个男人知道?你也真是的,什么谎都敢信。” 先头那人自觉丢了脸,啐了一口,丢下那对可怜父子,直冲着崔冉便来。 “你想逞英雄给他们作伴儿是吧?行,老娘成全你。” 崔冉一下就让她扳住了肩头,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几步,摔在那少年身边。因着雨刚停,地上泥泞得厉害,立刻就沾得一身狼狈。 那少年惊惧望着他,面上似有愧色。他无力地牵了牵唇角,想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却立时被扯起来,劈头盖脸就是几个耳光。 女子的手劲儿大,他霎时间就被打懵了,只觉眼前发黑,耳中嗡嗡的一片响。 稍缓过来一些,才见那士兵揪着他的衣领,在他面前笑得狰狞。 “小烂货,再和你奶奶叫板啊?” 脸上火辣辣地疼,嘴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崔冉吃力地喘息了几声,语气仍平静:“我亲眼看着那人死的。你们不信,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他勉力护着头脸,胸中血气上涌,若不是咬牙忍住,只怕一时让那血气翻上来,肺腑便要损了。 身后帐子里,惊叫声连连,许多人已经捂了眼睛不敢再看。 他正闭眼捱着,忽听有人拦了拦那动手的士兵,道:“哎,也别真打死了,他长得不错,先尝尝再说。” 那人果然停下手,扳起他下巴,眯着眼端详了片刻,咧嘴笑开来。 “也是,长了个骚货的模样,难怪性子烈些。” 崔冉方才挨打时,都没有动过,听见这话,却身子猛地一颤。 “别碰我,”他咳了两声,仰着脸道,“我是你们皇女帐子里的人。” 面前的士兵愣了愣,随即爆发出大笑,“脑子转得倒不慢,谎扯得都没边了。” 说着,就要伸手来抠他的嘴,“让姑奶奶看看,这条小舌头是怎么长的,扯起犊子来一套接一套的。” 崔冉的脸被她挖得生疼,一边躲,一边费力道:“这话是她亲口说的,我也是她亲自带回帐子里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北凉人,染指了皇女的男人会怎样,你们便试试吧。” 话音一落,落在身上的拳脚当真顿了顿,像是对方也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假。 只是不远处的帐篷里,一片低低的抽气声。他听见有人道:“不是吧,他当真蒙混进中军帐去了?” 他只觉道道目光如芒在背,低着头只顾喘息,也无暇去看旁人。 头顶有另一个士兵低声道:“昨夜好像是说,殿下带了一个人回帐子里来着。咱们要不然还是悠着点,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倒不好办了。” 那踢打他的人像是想了想,吐了一口唾沫,一脚踏在他背上。 “行吧,真是晦气。” 她这一脚,倒并没有打算对他如何,不过是为发泄罢了,然而崔冉被打到如今,已是受不住了。 他只觉得背脊像要折断了一般,喉头一甜,身子止不住地扑下去,面朝下伏在泥地里,眼前阵阵发黑,一时间什么都辨不清。 只听那些士兵道:“这样不中用,别真给打死了,快走吧,把刚才那两个带上。” 崔冉头晕眼花中,听见那少年哭喊,本能地想伸手拉他,手臂却疼得厉害,几乎举不起来,只勉强挨着了他的衣角,半分力也使不上。 他心道,费了这样大的力气,终究是救不了一个人。 那些士兵却忽地停了手,将那少年重新掼回地上,纷纷面向一处行礼,“殿下。” 崔冉的心里蓦地一松,连带着身子也松泛下来,软软地倒进地上泥泞里,只觉得整个人累得很,只想沉沉睡去。 他没有力气抬头看,只听见赫连姝的声音:“这是在干什么?” 几名士兵踌躇了片刻,方才下手最狠的那人就站出来,道:“回殿下,有两人不安分,小的们稍微教了一点规矩。这男子想护着他们,小的们拳脚一时没收住,也将他给碰伤了些。” 她抬头小心望着赫连姝,“他说,他是您帐子里的人。” 崔冉听见脚步声靠近,随即,身子就被翻了过来。他一身狼狈,躺在泥水里,望着那张明艳飞扬的脸。 “不错,本王见过。”她淡淡道。 那些士兵立刻抱拳请罪,“小的们鲁莽,请殿下责罚。” “是他自己乱跑生事,吃了教训,也怪不得别人。”赫连姝垂眼打量着他,“能走就起来。” 崔冉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沉默地挪动身子。骨头仿佛散了架一样,动一下都疼得厉害,他只能以手撑着地,缓慢地爬起来。 赫连姝就站在他跟前,冷眼瞧着,没有半点要施以援手的意思。 见他站稳了身子,转身就走,不发一言。 崔冉既无力,也不怎么敢与她多话,拖着疼痛的双腿,就要努力跟上她的步伐,假作听不见身后帐篷里的窃窃私语声。 却忽见赫连姝偏了偏头,声音冷淡:“那两个男人快点带走,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第11章 11 . 白梅抱霜(二) 你看不起本王。…… 大帐外面盖着厚厚的毛毡,将寒气尽数隔绝。 赫连姝扫了一眼刚送进来的热水,声音冷硬,透着几分嫌弃,“把自己洗一洗,别脏了本王的帐子。” 见他不动,顿了顿,语气又加重了一分,“洗脸就行了,衣服别动,病死了没人救你。” 崔冉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直愣愣地盯着花纹繁复的地毯。 他在落过雨的地里滚了一遭,身上脏污得厉害,遍身都是泥水,长发散乱着,映着一张惨无血色,只有泥点斑驳的脸,比叫花子还要不如几分。 他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只那样呆呆地坐着,于是她便更不耐烦。 “怎么,被打傻了?” 他用余光看着她走过来,在他身旁蹲下,随即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他便被迫与她的眸子对上了。 她的眸子是琥珀色,在烛火的映照里像是什么鹰隼的眼睛,审视着他,眉头微皱,手指轻动了动,像是嫌恶地避开了他脸上的脏污。 他忽地忍不住,就扯了扯唇角,却露不出笑的模样,只有苦涩和凉意。 “什么意思?”面前的人问他,眉心皱出深深的竖纹。 “你为什么,让她们将那孩子带走?”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也说不清是刚才那一顿打的缘故,还是早上的风寒有些起来了,抑或两者兼有,身上每一处关节都疼得厉害,四肢又绵软脱力,一说话,胸腔里像燃着一团火,灼得嗓子干痛。 赫连姝看他的眼神,却好像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不带走,难道丢在地上好看?” 她神色里的漠然与不解,落在崔冉眼中,忽然觉得荒唐得很。 “你知道,她们把他带走以后,会怎么对他吗?”他仰头望着她,声音虚弱,“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她活动了一下脖颈,“我瞧他也有十四五,不算小了。在我们凉国,这个年纪嫁人生女的多了去,再小的也有。” 崔冉在她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骤然哑声了片刻。 虽然坐在中军大帐里,风侵不入,雨淋不着,他却忽地觉得一阵凉气从地底下升起来,透过厚重地毯,像要将他整个人冻成冰坨子一样。 “不论年纪大小,都不是被欺辱亵玩的理由。你不是亲口说,军纪不准侮辱被俘的男子吗,你方才为何不管束她们?” 赫连姝像是没有料到,他会当面说出这一番话来,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才挑了挑眉。 看那神色,仿佛觉得他颇有些趣。 “我这一队兵,拢共三千二百多人,要一个个管,管得过来吗?” “你……” 崔冉一时噎住,就见她站起身抻了抻胳膊,笑得很自在,好像压根没有认为他是在质问她,只当做寻常闲话一般。 “我们凉国人长在马背上,近年是都归附了大可汗,建起了都城,略微安定下来了。再往前数几十年,我祖母那时候,还是各个部落各自为治,为了一片放牧的草场,或是别的什么小事,两边一言不合就提刀上阵,再正常不过了。” 她在帐子里踱着步,语气散漫。 “胜者就抢对方的牧场、牲畜,还有男人,抢回来看得上的就留在身边生孩子,看不上的就丢去做奴隶。反正输赢常有,所有人都这么干。如今是向我母亲称了臣,各部互相之间不能再斗,但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改得了的,你要是告诉她们,被俘的男人不能碰一根指头,她们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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