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末几句,已经忍不住红了眼圈,声音微微嘶哑,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味。 赫连姝却仿佛未觉,甚至淡淡地笑了一笑。 “您也是的,在宫里享着清福,操心这些干什么。”她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这方面,一向没有兴趣。” “老三!”小阏氏陡然高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她站在跟前,连身形也不曾动一动。 崔冉却总觉得,从她看似淡漠的脸色底下,有凉意渐渐地升起来。 “您看,每回说不上几句,总得争起来,我要在您这儿多待,倒是给您添堵了。”她像是玩笑的模样,神色却不怎么欢畅。 只将崔冉看了一眼,“要是您没别的话,我就把人带回去了。趁着天没黑透,好走路。” 小阏氏让她气得脸色发青,别过脸去,压根也不理会她。 她倒也不在意,好像不过是例行公事般地知会了一声,就径直俯下身来拉崔冉的手臂。 “起来。”她道。 虽只是简单的两个字,相较片刻前的冷淡,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温度。 好像手炉将要燃尽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热情,但将手靠上去的时候,却到底是能感到一丝暖意。便是这一分,也足以安慰在风雪中惶然了太久的人。 崔冉忽地觉得喉头哽了一下,酸意堵在喉头,使人生疼。 万幸,此刻倒也没有人需要他开口说话,他只须乖乖照做就是了。 他借着赫连姝手上的力,尝试着站起身来。跪得久了,双腿都不像是自己的,既疼且麻,几乎难以站直。 他在人前,自然没有脸面说一个疼字,只极轻地吸了两口气,逼着自己歪歪斜斜地站立起来。却大约仍然是让她听见了。 她的呼吸滞了一滞,原本扶着他手臂的手,就移到了他的腰上。 这样的小动作,自然是逃不过旁人的眼睛。 对面许久不曾说话的赫连媖,眉毛扬得都快飞进鬓角里去了,脸上挂着笑,乐呵呵的,用显然揶揄的目光看着他们。 崔冉脸上受不住,陡然一烫,连忙垂下了眼去,不敢和人对视。身子却并没有动,只倚靠在身边人的身上,借着她的力站着,任由她的手揽在自己腰间。 要换在从前,别说是在人前让她这样明晃晃地搂着,就是小手指沾上些许,他也必定要急匆匆地避开了去,以免让人取笑不懂礼数。 男女有别,但凡是一星半点亲昵举动让人瞧去了,都极为羞愧。 但是此刻,他却忽地不愿意躲闪了。任凭脸上滚烫,红得难耐,也不费神从她的臂弯里挪开半分。 赫连姝瞧了他一眼,微微抬了抬眉,仿佛稍感意外,面上的神色却松泛下来几分,不再是方才散着寒气的模样。 “老四,你陪爹爹再坐一会儿吧。”她向面前的人道,“我先走了。” 赫连媖仍是个笑眯眯的模样,好像今日她见到的不是一场争执,只是家常闲谈一般。 “好说,好说,三姐慢走。” 崔冉被身边的人揽着,往屋外走,那先前制住他的两名婢女,连同门边侍候的宫人,皆静默不敢言,只讷讷向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赫连姝走到了门边,却又停了停脚步,不回头,只冲着屋里道:“爹爹,近来天气冷了,有些狗仗着您平日里喂食,自觉与您亲近,跑到跟前乱叫几声,您不必都往心里去。还是多保重身体。” 身后屋里一静,随即传来似乎怒极的声音,“你说什么?” 她也不管,只将崔冉一搂,一抬步便踏进屋外的夜风里。 天已经几乎黑透了,只有远处天边还有一线的亮,影影幢幢的,什么也瞧不清。宫中的道路上,正有宫女一盏盏地点上灯火。 崔冉依偎在赫连姝的身边,一时间,只觉得此情此景古怪得很,令人无所适从。 他与她相识至今,时日也算不上短了,要说其间亲密举动,并非没有比此刻更近一步的。毕竟,她将他按倒在床上的时候,亲手替他上药的时候,甚至…… 甚至故意招惹他,引诱他撞上她双唇的时候。凡此种种,令人如今想起来,仍旧耳热眼跳。 与那些相比,此刻这种程度的亲近,好像并不值得小题大做,甚至道旁的宫人也并不以为逾矩。不像在陈国,但凡是看到些许不合礼法的举动,都要背过身去不敢目睹。 但是,偏生是此刻,他心跳之快,远胜于往日。 这样近的距离,他几乎疑心赫连姝是能听见的,悸动如擂鼓,好像要从他的胸腔里跃出来,到冷风里透一口气似的。 他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心口,好像真的担心它会撞出来一般。 走在身旁的人便将脚步停了一停,扭头看他,“不舒服?” 他怔了一怔,脸色不由又红了两分,幸而借着夜色,也瞧不出来。 这样的感受,自然是没有脸面同她说的。要是让她知道了,还不知道要如何笑他。 “我,我腿上疼。”他轻声道,“你走慢些。” 这话倒也不全然是说谎。 他方才在小阏氏跟前,跪得太久了,哪怕地上铺着地毯,仍挡不住膝下硌得生疼,此刻一走起来,疼痛不说,且酸麻难耐。 他能咬着牙,不喊出声来,却抵不住每走一步都煎熬得厉害。 赫连姝将他瞧了一眼,没作声,只忽地俯下身去,双臂探向他的后背和腿弯。 她用这一招,已经不是头一次了,崔冉硬生生被她磨炼得熟能生巧,有了防备,立刻就明白了她打算做什么。 他急着向后退了一步,道:“不要。” 却忘记了腿上疼痛,一动之下,“嘶”地就轻吸了一口气,忍不住皱了眉头。 身旁人揽着他的腰,没让他跌下去,看他的眼神像是带着两分气,更多的却还是无可奈何。 “不是疼吗。”她闷声闷气道。 崔冉将那一阵酸痛忍过了,抬头看她,见了她脸上那股郁郁的神色,忽地有些想笑,抿了抿嘴。 “这是在宫里,哪能这样不成体统。”他道,“你一个皇女,要是抱着男子在路上走,大摇大摆的,让人看见了还怎么想呢。” 眼前人轻哼了一声,“谁敢多话,本王收拾他们。” 他听着,越发忍着笑意摇头。 这哪里还像皇族,活脱脱一个山匪。 “也没有疼得那样厉害。”他温声道,“你扶着我,慢慢地走就是了,好不好?” 赫连姝瞧着像是猛地噎了一下。即便隔着夜色,他也能看见她脸上的不自在。 她竟是偏开了脸去,飞快地舔了一下嘴唇,才粗声道:“就你规矩多。” 话虽如此,却并不如往日里趾高气昂嫌弃他的模样,反倒更像是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小声嘀咕几句,以全她放不下的自尊心。 崔冉无声地笑了笑,也不接她话,只当真让她搀着,慢慢地往宫门外面走。 索性,路程倒算不上远。只是到得门外时,不见马车,只有孤零零的一匹马,立在寒风里,也像是知道冷似的,不停蹬踏着蹄子。 见得他们近前,呼哧呼哧地喘了两声,鼻子里喷出来的都是白气。 崔冉瞧着,也不由得出了一瞬的神。 赫连姝就是骑着这样一匹马,从城北的练兵场一路赶回来的。她必定是跑得很急,才能在大冷的天里,顶着一头的汗珠进门。 他心底突地跳了一下,眨了眨眼,才将眼底的那一点热意忍了下去。 这当口,他竟还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想,她的这匹马,每每与他相逢,好像多半不是什么好事,此番又是为了他,辛苦卖命,一路疾跑。也不知道往后相见,会不会越发的不待见他。 这样想着,还忍不住轻笑了一笑。 就听身边人问:“笑什么,干站着不怕冻?” 还是往日里不讽他两句就难受的做派,语调却终究是软了许多。 他摇摇头,望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我不会骑。” 赫连姝便听得有些发笑了。 “本王知道。” 崔冉看了看她,向后退了半步。 眼前人的嘴角便垮了一垮,“本王看起来,这样不可靠?” 他轻轻咬住了下唇,才没允许笑意露出来,只半低着头,以沉默相对,将答案留给她去揣摩。 他并没有忘记,初次相见时,她是怎么不管不顾,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拉上马的。哪怕如今想起来,仍旧觉得隐隐作痛,令人胆寒。 那时候的她,当真是脾气既坏,手脚又重,大约是觉得,肯留他一条性命已经是她慈悲,全然没有将他当做一回事的。 自然,在从前,他是半分也不敢抱怨,更不能与她计较的。 可是如今,那不是不同了吗。 他埋着头,只不理她,就见她的神色逐渐无奈,带着几分认命一般的丧气。 “知道了。”她闷声道,“这次不疼,行不行?” 他的唇角飞快地上扬了一下,又觉得不好意思似的,赶紧咬着唇角收回来。这才肯向她点了点头,算作答应。 他听见赫连姝轻叹了一口气,近前一步,双手将他腰上抱住,只轻轻向上一托。他都不觉得她用了多少力气,就被稳稳放在了马上。 身下的马大约知道他不是主人,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他心底里还是有些怕的,正忙着要去抱马脖子,身后窸窣一声响,赫连姝已经轻轻巧巧翻身上马,坐在他的身后,双手绕过他握住缰绳,顺势将他揽进怀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随着她抬起双臂,她的斗篷也跟着敞开,几乎将他半个身子裹进去。 她身上暖热,紧贴着他的后心。他虽没有回头看她,却能感受到她的鼻息微微粗重,落在他的颈间,一阵阵酥痒。 出门前兰因说的话果然没错,天上已经开始飘小雪了,落在他的衣襟上,头发上,还有身下马匹的鬃毛上,在宫门口不甚明亮的几盏灯下,像是细小的琉璃珠子,星星点点的晶莹。 风夹着雪扑在脸上,原本该是冷的,却因为他双颊烫得惊人,反倒显得很恰到好处了,只替他添上一丝丝凉意,解去他的燥热和忐忑,使得他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赫连姝抖动了一下缰绳,双腿轻轻将马肚子一夹,马便走起来,步履轻快,好像背上添了一个人,对它全然没有妨碍一般。 走出不远,便改成了小跑,沿着夜幕下空旷少人的街道,一路向前。 崔冉到底是头一次骑马,当真跑起来,还是有些慌张的,摸索着就要去扶马鞍,也全不管上面究竟有没有地方让他着手。 刚摸了两下,身子却被人向后揽过去。她双臂一收,就将他牢牢护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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