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人的神色就越发不虞。 “是,就你一个有眼力见儿,偏在这些不该你管的事上留心。”他半是嗔,半是斥,“这就是赏到你姐姐手上的那个,可不就是一窝里养出来的吗。” 他从眼角将崔冉狠狠剜了一眼,道:“这些陈国的男人,一个个长得妖妖调调的,活脱是山里跑出来的野狐狸,活该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崔冉低着头,任由他骂,只当这些难听话是耳旁风。 赫连媖在她父亲面前,却并不畏缩,仍是笑盈盈的。 “也没有您说的这样吓人。”她道,“我瞧着,我身边那个名叫崔容的,挺乖巧懂事的。正好我府里也没什么像样的人,我还想着,不如明年抬举了他当侧夫。” “胡闹!”小阏氏双眼一瞪,几乎要拍案而起,“有本宫在,你想都别想。” 她撇了撇嘴,“我不过顺口一说,爹爹怎么生这样大的气。” “你是我凉国的皇女,多少贵族大臣的儿子等着你挑,你偏要去搭理那些没脸面的。”小阏氏的模样,近乎痛心疾首,“一个被俘虏来的男人,也配做你的侧夫?” 他气得脸色发青,“要是早知道有今日,当初本宫便该同大可汗闹上一闹,做什么非要将这些龌龊的陈国男人带回白龙城来。搅得本宫的两个女儿,全都昏了头,让人看笑话。” 他面对自己的女儿,终究不如对着崔冉时,那样尖刻冷酷,只是嘴角绷得紧紧的,摆出半分也不容商量的模样。 “只要本宫还在,你们想都别想。” “好啦好啦,我又没说什么。”赫连媖在他身旁坐下,软了声调,“您瞧,我难得来一趟,倒把您给气成这样。” 他二人是说者无心,崔冉跪在跟前听着,心里却兀自不能平静。 金殿一别,再未相见,他是此刻才知道,他的弟弟崔容,原来是被送到了赫连媖的府上。 他望着眼前笑容满面的少女,心里倒是稍为松快了几分。瞧她的模样,应当是个脾气好的,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崔容在她身边,倒像是没有吃什么苦。 他当初未能应允柳月白,让赫连姝将他的儿子一同庇护,心中总难免有些亏欠。如今这般,倒也稍感安慰。 只是,她方才说,她是瞧着他与崔容长得有些相像,才忍不住多问几句。 他瞧着她的笑脸,不由得生出几分困惑。 其实,他与崔容虽是兄弟,相貌却并不近似。别说是她了,就连让他自己来看,也瞧不出几分像来。 所以……莫非她所言是假,专程来救他才是真? 仿佛是应证他内心所想,赫连媖扭过头去,似乎不经意道:“爹爹,说了半天,这三姐府里的人,您打算怎么罚啊?” 小阏氏让她先头里气得,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要将女儿的侍人发卖到花街,这样的事,终究不怎么光彩,在另一个小女儿面前,也是不大好意思提的。 他只道:“你就别管这样多了。既然你来了,先坐这儿陪我说说话,叫她们把人带下去,稍后再说。” 赫连媖却不依。 “爹爹,您要打要罚的,不如都在眼前发落了吧,正好我在这儿,还能做一个见证。”她道,“您和三姐的脾气,我都是最清楚的。您这会儿要罚她的人,万一罚得重了,没准她还要找您说理来。” 她嬉笑着,挤眉弄眼,“要我说,您就算是生气,也别下手太重了。差不多意思一下,也就得了。” 听得小阏氏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你今日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来管教我这个爹爹来了?” 话音刚落,不待她再搅浑水,却听外面宫人扬声通传:“三殿下到——”
第54章 54 . 晴洲向晓(四) 有一点点会撒娇了。(…… 座上的小阏氏眉梢一挑, 面露错愕,他身旁的赫连媖也诧异不小,放下了手中茶杯, 抬头向着门外看去。 崔冉跪在他们身前, 却只觉得恍恍惚惚的, 很不真实。 赫连姝, 她不是在城北的练兵场吗? 她亲口说的,大可汗要她带着练兵, 为明年攻打西齐做准备。练兵场离主城颇有一些路程,为免路上来往不便,耽搁时间,最近这一段时日她都会住在那里, 不会回来。 眼下这个关口,她怎么会出现。 他甚至疑心,是他在地上跪得太久, 头晕眼花的, 生出了幻觉。因为心里太希望有人能救他,带他逃出此刻险境, 所以就不由自主地, 将她给想象出来了。 思及此处,心底还不由得荡了一下。 原来,在即将被小阏氏发落出去的当口,这一刻, 他竟然这样想见她。 他兀自怔着神,身后的婢女却已经在躬身请安了。 “奴婢参见三殿下。” “嗯,”他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是在干什么?” 其声清越,作不得假。 他终于忍不住心中惊疑,转回身去看。 小阏氏未曾允许他起来,他便只能吃力地扭转上半身,双膝仍得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且他跪得久了,腿脚已经发僵,扭头去看时,身子难免不稳,险些栽下去,不得不用手在地上撑了一把。 他刚将自己稳住,抬起头来,就撞上了赫连姝的视线。 她穿着皮甲戎装,外罩斗篷,看着是从练兵场上下来的模样。离奇的是,她发辫略微凌乱,双颊亦是红扑扑的,细看之下,额角竟还沁着汗珠,与平日里衣饰体面,从容不迫的样子很是不同。就好像…… 就好像她是从城北的练兵场,一路快马加鞭赶进宫里的一样。 她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刹那,眸子微微眯起,瞳孔收缩了一下。 这副形容,崔冉有些熟悉。她从前生气时,对着他面露威胁,就是这样的神情。这时候,她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瞳仁里都积着寒气。 但是细究起来,此刻的她却又有些不同。她眸中明暗交替不定,竟似有心绪激荡。 崔冉仰望着她,既为那般使他看不分明的神色而微微心悸,与此同时,却也觉得全身一松,好像被抽去了骨骼一般,瘫软跪坐下来。 不是幻觉,是真的赫连姝。 他不会被小阏氏发卖去花楼,他终究还是见到了她。 座上的人在这片刻之间,神色已经变换几番。他这会儿瞧起来,多少有些强作镇定的模样了。 “你怎么回来了?”他道,“你不是替你母亲练兵去了吗?” 赫连姝站在崔冉身边,直视着她的父亲,脸色沉静。 “练兵场营房简陋,多有不便,正好今天得闲,事情结束得早,就想着回王府里住一夜。”她道,“毕竟我已经去了十余日,对家里也颇有些不放心。” 她顿了顿,神色未变,让人也瞧不清她究竟是不是意有所指。 她只垂眸,向崔冉身上扫了一眼,“不知道我这小侍,是怎么擅自跑进宫来,惹恼了爹爹。” 小阏氏的面色就不由得有些僵硬了。 任谁都知道,闲人不经通传,如何能够进宫门。他必不可能是自己闯进宫来的,而只能是让人传召进来问话的。此刻跪在这里,是怎样一回事,就已经很分明了。 长了耳朵的都听得明白,她这哪是在询问,而几乎是明着来质问他这个做父亲的了。 “跑进宫来的本事,他倒还没有。”他轻哼道,“只是本宫听说了一些事,觉得有必要将他传来,问个明白罢了。” 他将赫连姝与崔冉各瞧了一眼,笑得很有些不是滋味。 “传你的人,没有事先和你知会一声,倒是本宫的疏忽了。” “爹爹言重了。”赫连姝声音平静,“他是我的人,也就是您的女婿,既然是您有话问他,那他便该恭恭敬敬,一五一十地答。这是他的本分。” 她说着,且微微笑了一下,“您要问些什么,女儿没来晚吧?正好,让我也一起听听。” 崔冉分明看见,另一边的赫连媖仗着小阏氏无暇看她,几乎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抿着嘴忍住,嘴角却扬得高高的,怎么也落不下去。 小阏氏气得脸色煞白,肩头微微发抖。 “荒唐,他是什么身份,也能称得上是本宫的女婿?”他瞪着赫连姝,“一个小侍,一个俘虏罢了,老三你是不是昏头了。” 赫连姝方才赶进来时,双颊通红,微微气喘,显然是路赶得急了。但她终究底子好,身强体健,不过这三两句话的工夫,气息已经平稳下来,额上的汗珠也收敛了,瞧着反而像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她扬了扬唇角,道:“不过一个称呼而已,爹爹动这样大的气。那我不说就是了。” 她声音朗朗,复又问了一遍,“爹爹要问他些什么?” 北凉人的衣裳收身窄袖,并不如广袖易于遮掩,崔冉清楚地看见,小阏氏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着,手背青筋隐约突起,显然是怒极了的模样。 但他并不如片刻之前,能够肆意地呼喝斥责,更不提要将崔冉卖进花街的话,只是唇角紧绷,强掩怒容。 “罢了,许多话本宫刚才已经同他说过,没有必要费神再说。”他道,“但另有一些话,我须同你说。” “女儿洗耳恭听。” 崔冉到这一会儿,也多少看出了一些眉目。 小阏氏其人,心气高,脾性大,为人做事果决狠厉,这从他只见第一面,就要将他发卖去花楼,可见一斑。难怪不论是陆雨眠,还是北凉的小侍,都对他敬畏有加。 就连同为亲生女儿的赫连媖,在他跟前也不敢碰硬,只能讨巧卖乖,嬉笑转圜。 但是,他在赫连姝跟前,却不敢十分的无所顾忌。 也不知是因为赫连姝的脾气暴烈起来不遑多让,还是因为她年纪长几岁,正受大可汗的倚重,也就自然地成为了他在宫中的立身之本,使得他父凭女贵,能够与出身显赫的大阏氏分庭抗礼。 他在这个女儿面前,终究是有几分退让的。 便如此刻,哪怕任谁都瞧得出来他胸中怒意汹涌,他也到底只能忍着脾气同她说话。 “为了这样一个男人,你在金殿上同大皇女当面争起来,让多少人看了笑话。”他道,“大皇女背地里怎么计较,倒还是后话,只说大可汗,向来最厌烦的便是女儿争执,姐妹不睦。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忌讳?” 赫连姝的脸色只微微沉了一沉,要是不留心,便给错了过去。 “我明白。”她低低道,“请爹爹放心。” “放心?”小阏氏将她重重盯了两眼,“我真能够放心吗?” 他的模样,似是十分痛心疾首。 “你母亲一共只有四个女儿,大皇女受过重伤,落了病根,已经是不必说的了。余下的里头,你们姐妹两个向来聪明,很得她的喜欢。老四年纪小些,倒还不忙,你却是正当年的时候。你自己瞧瞧,近几年她哪一件事上不重用你?要是为了一个男人,让她认为你没有出息,你上哪里后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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