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衣闻言眨了眨眼,怕是在庄采女看来,她已经付出了一切,却仍然得不到回报,这心灰意冷,已经太多。 繁缕攀上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肩头,卫衣偏头捧着她的脸亲了亲,很熟悉的味道,不由得想起今日那胭脂浓香。 繁缕其实应该也很喜欢这些胭脂水粉的,色彩艳丽的裙裳,只是留在这深宫中,被剥夺的东西太多了。 所喜爱的,所拥有的,在这里都是不能出现的,被剥夺舍弃。 他忽然问道:“繁缕,倘若只有你一个人,你可活得下去?” 往前的时候,他问过许多次这样的问题,繁缕每一次的回答都是混淆视听,他也都轻轻放过去了,这一次,却很直接的问了出来。
第52章 托付 东厂本来还要火上浇油一番, 没想到才浇了半截, 当即就一盆冷水泼下来, 陛下居然毫无芥蒂如此宠信卫衣, 这一次的弹劾只能证明, 卫衣的地位又稳了一层。 因此都察院御史台不少人里, 把卫衣的名字铭记心间, 倒不是多喜欢他,而是将弹劾卫衣,当成了为官生涯的信念, 力求能够有朝一日将卫衣拉下马,推翻这个令百官厌恶的西厂。 渐渐的,风声也就淡了下去, 又涌上来的奏折大致是, 卢国公府的纨絝子弟扰乱长安,紧接着又是一场口水仗, 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卫衣暗中的推波助澜。 卢国公很想找卫衣的麻烦, 奈何此人生性狡狯, 只得憋着一口气, 再待时机捉住他的把柄报复。 卫衣虽然不怕这些人, 但也觉得很烦恼, 如此一来少了许多麻烦,倒也乐哉。 私下让人悄悄给顺天府的曹大人,送去了一包不错的茶叶, 个中意味, 彼此心照不宣。 “陛下召你入宫觐见,这麽多年,想必宫里的规矩,张大人不曾忘记吧?”卫衣坐在椅子上,悠然地问道。 殷斯脸上依旧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激动之情,听见卫衣的话,淡淡答了一句:“怎敢。” 殷斯换了一身崭新衣袍,以示郑重,又梳洗一番得当,拿着锋利的刀子,对着铜镜轻轻刮净了胡须,一张干净的面容端的英俊坚毅,眉眼间俱是可以信赖的稳重。 虽说陛下不是看面相信谁,但这样的相貌举止,无疑会令人从一开始防备之意淡下。 卫衣在旁看着他剃胡子,心下有些复杂,两相对比下,他面容越发显得是阴柔之气。 陛下召见张影,情绪没有那麽激动,只是有些紧张,这一次来的人,是否可以信任呢,像是忠於父亲一样,忠心於他。 殷斯与陛下的会面相当顺利,当然,是卫衣秘密带进来的,殷斯见到了陛下,抱头痛哭?这当然是,没有的。 “臣先太子旧人张影,拜见陛下。”厚重的帘子被重新放下,一切的声音隔绝在了御书房的内殿里。 仅仅方才的一句话,令卫衣为之大赞,说的太有水平,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 卫衣带了人进去後,便很有眼力见儿的退了出来,顺便命人关上了门,然後留守在殿门外,随时等待传召,林怀也恪尽职守的守在门外,两人如同不认识一般,一言不发。 冷风徐徐,吹得卫衣面寒身冷,那微小的冷风无孔不入,顺着衣领钻进去,通体寒凉,他丝毫没有畏缩之态,这些能到御前伺候的宫人,都不是一般人。 左淩轩留殷斯整整密谈了一个时辰,最後殷斯出来的时候,九尺男儿双目微红,看来是情绪起伏很大。 想想也是,进入正题前必要追忆一下先帝,再诉说一下对先太子的忠心,君臣二人再感慨一下缘分,卫衣估摸着也就半个时辰在说正事而已。 殷斯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拱手自若道:“卫督主,走了。” 卫衣陪着殷斯往外走,他带进来的人就要由他带出去,这事断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不然他们怕是要炸。 “哎,对了,你找来的那石头当真是玲珑石,本座没看出什麽特别的。” 卫衣微微蹙眉苦笑,他怎麽看,都是平平无奇的一块白石头罢了,顶多就是那上面天然形成的孔洞奇特些。 本来正在沉思的殷斯闻言,抬手指着他,很义愤他的不识货,嗤笑道:“那是因为卫督主您呀,不知这其中玄机所在。” 卫衣心想,他又不是什麽文人墨客,对着一块石头还能怡然自得,吟出千古佳句来。 “入夜或者於黑暗之地,以烛火照之,观影即可。”殷斯看他的样子,无奈答道。 “你这个西厂的确不受人待见,我在任时就是猖狂至极,没想到愈演愈烈了。” 卫衣看着他沉沉一笑,道:“这水越混,你们不是越得利吗?” “咳,这个我承认,”殷斯实在的点了点头,又接着方才的话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西厂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没有,即便知道,那又如何,本座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西厂卫衣又不是知错就改的人物。 卫衣一路将人送到了宫门口,殷斯冲他略拱了拱手,道:“卫督主,告辞。” 卫衣回去就让人把那石头搬了出来,不过是一块玲珑石,雪白如玉,天然构造,从正面看去正是个亭台楼阁,陛下不知什麽时候就喜欢上了这些奇石。 况且虽然是少见,但对於皇帝的确不算什麽稀罕物。 山竹手执灯烛,站在正面照过去,让卫衣从一面去看墙上的影子,道:“大人这样看。”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夜色将晚,那石影落在墙上,中间的烛光透过去,竟然宛如一位正起舞的月宫美人,双环髻,披帛飘逸。 卫衣也不禁拊掌叹道:“造化神奇,鬼斧神工。” 香烟雾影,烛火摇曳间那人影竟也仿佛活了,在墙上翩然而动,良久,卫衣说了一句:“这石头的确是罕见。” 既然已经亲眼验证过了,那便可以去献给陛下了,不过还是要先行回禀,经过陛下同意才能呈上。 果然,左淩轩闻之很高兴,命人在观霞水榭设宴,要与皇後娘娘共赏奇石。 卫衣一进入水榭就觉得不对劲,而留在这里的宁润道:“陛下去了庄采女的居所,据说是庄采女中毒了,命我在这里等着督主您过去。” 卫衣暗咬了咬後槽牙,暗生恼意,这赶得真他娘的不是时辰,这破石头算什麽祥瑞,他的麻烦一波又一折的。 卫衣一进入殿内,便有几道目光掠了过来,其中便有庄采女的堂妹,当今的皇後娘娘。 卢皇後却是第一次这麽近距离看见卫衣,她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在家中时便时常听见父亲和叔叔们喝骂此人,其中不乏鄙夷唾弃。 本以为是个老奸巨猾之辈,此刻看来,竟然是个如此年轻的宦官,不及而立之年,难过祖父等人如此忌惮於他。 卢皇後转头看向帘帐後,里面躺着的是庄采女,她的堂姐,现在她病了,病得很严重,无药可救。 左淩轩坐在上首,果然一转眼就看见他进来,招了招手唤他上前来,懒洋洋道: “卫卿,想必事情的经过你都已经很清楚了,此事就交由你来查明了,给你七日时间,寡人要得到满意的答案。” “是,臣谨遵圣谕,定不负陛下信任。”卫衣低眉敛目的应下,左淩轩甚是随意的点点头。 他心中甚是不快,本想着好生赏玩一番新得的玲珑石,这下又被庄采女这件事扰了兴致。 而卫衣这期间,也察觉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来这位皇後娘娘对他也很不善呀,他自然知道这敌意为何而来。 所谓满意的答案,有两种涵义,一种是真正的真相,另一种是能够掩饰太平的“真相”。 看这般情形,还有陛下的态度,想必是後者无疑了。 虽说要个假的,但查还是要查,甚至最後得出的答案,要比真正的真相还要合情合理。 这时,太医走了出来,道:“回禀陛下,庄采女已经醒过来了。” 闻言,皇後与陛下先後站了起来,走进去看中毒醒来的庄采女,卫衣也跟在後面,也好观察一下庄采女的样子。 “陛下,您可算来了。”庄采女重新见到了陛下,却是病态枯槁,面色惨白如鬼,左淩轩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看见陛下前来,激动地几乎撑臂起来,再抬起眼些,就看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卢玉采,卫衣还有太医等人。 左淩轩本来还有几分旧情,此刻见她病容不复从前,在旁又有更加荣光胜锦的皇後娘娘映衬,那浅薄的怜惜也旦消无存。 “堂姐,你可算醒过来了,本宫与陛下不知多担心你。”不待庄采女出声,皇後娘娘径直扑上前来。 握着庄采女微微抬起的手,冰凉不已,一边不着痕迹的暗暗用力压住被子,令想要说话的庄采女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庄采女张着嘴费力的喘息着,心下一片灰冷,又怒又恨,陛下近在眼前,她的公道就在这里。 此时皇後却倾上身来,挡住了身後等人的视线,红唇轻启,无声的动了动,锦被下的玉指紧紧掐住她的手腕。 她说:“你就死心吧。” “你,你……”庄采女被压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闪而过的怒色,却被卢玉采借故为其敛发而遮了过去。 房间里闷热,她脸上渐渐浮起潮红之色,眼眸晦暗哀凉,不知是闷得还是气的,竟然呈现出几分活泼的生气来。 “姐姐你怎样了,可好些了?” “我是不好了,不过看堂妹你,倒是好得很嗬……”庄采女心下恨恨,嗓音嘶哑森冷,死死的盯着她,令一旁的太医等人闻言瑟瑟。 “瞧,倒是我见堂姐醒来失态了,竟忘了陛下还在这里。”皇後微微一笑,泰然自若的低头道,语气里带着不多不少的关切之情,俯身恭敬退到陛下身後。 左淩轩本不想说什麽的,但如此被皇後推了出来,也不好什麽都不说,只干巴巴道: “庄采女,你好生修养,寡人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决不轻饶害了你的人。” 公道,她的公道就在这里,可这公道不成公道,她永远也讨不回了。 “我,我……”庄采女心中又悲又愤,一时胸闷气短,急火攻心,竟“噗”地吐出一口血来,复又昏迷了过去。 “陛下,臣妾看姐姐还没有恢复过来,也不是一时就能好的,陛下也劳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 “也好,那余下的事情就劳烦皇後你了,寡人也的确是累了。”左淩轩点点头,匆匆说了两句,什麽都顾不上交代,转头就走。 庄采女方才的那一口血,似乎溅到他的衣裳上,说不准还是有毒的,赶紧回去沐浴才是。 “卫督主还不离开吗?”卢玉采目光转向在殿中查探的的卫衣。 卫衣袖子自妆台轻轻扫过,拱手恭谨道:“是,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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