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夥计听了没有再多问,只随口叮嘱了一句说:“噢,那你去吧,早点回来,师父回来要教你识草药的。” 白晟迫不及待的窜出门去,摆了摆手,大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 夥计摇头笑了笑,手脚利索的把药材包好,搁在柜台上推了过来,说:“夫人,药已经包好了。” “嗯,多谢。”卫衣付了银钱,夥计问他们要不要再等一等,白大夫一会就回来了,卫衣也看着她,出乎意料的,繁缕摇着头拒绝了。 “走吧,其实也没什麽要紧的。”这一句话,也不知是对夥计还是对卫衣说的,繁缕倒是真的离开了。 白昌文回来的时候,正碰上两人从药堂里出来,繁缕放慢了脚步,与他擦肩而过,帷帽的轻纱刚好被风吹起一些。 外面山竹恭敬的等待两人上了马车,也上了马车,吆喝着驱车离开。 白昌文回过头,方才看见那女子的眉眼,初见倒没什麽,一经回味,只觉分外熟悉,与亡妻十分相似。 可是,即便是绣雪,如今不也应该是在皇宫里吗? 他是看错了吗,白昌文不相信,转头去问药堂里碾药的夥计,方才那两个人来做什麽。 夥计抬头说:“噢,方才那两人问您在不在,我说不在,他们就说来抓一些药。” 那一刻,白昌文几乎就确认了。 “什麽?来找我的!” 听夥计说那两个人是来找他的,他立即冲出门去看,大街上已经空荡荡的了,马车已经走了。 他不断的回忆着那一眼,怎麽想怎麽觉得相似,那个男人又是谁呢。 怅然若失,绣雪也该是嫁了人的年纪了,白昌文慢慢走回了药堂里,他的女儿,会是他的女儿吗? 繁缕坐在马车上,低头靠在卫衣的肩上,过了良久,才低声说:“他老了,头发都有白色了。” 想当初离开的时候,她还哭哭啼啼的抓着她爹的衣袖子不肯走,头顶还没他肩膀高,仰着头冲他哭,最後被一步三回头的拉走了。 如今已经能够平视他了,记忆里那个高大的能把她托在肩上的父亲,怎麽就这样矮小了,模样也老了,鬓边添了白霜。 卫衣问她:“你难过了?” 卫衣没有过父母家人,有时并不太理解其中的感情,繁缕对她的这个家感情淡淡,在一起这麽多年,也没听她提过几回。 “说不上难过,又不是小孩子了,谁都不是神仙,都会老的。只是猛然这样,看他一个人带着儿子,看着莫名的辛酸罢。” 繁缕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算一算,她十四岁进宫,而今已经是十二年了。 好像一晃眼的功夫,跟在督主身边也有七年了,他们已经相伴这麽久。 什麽都淡薄了,她有时候也会觉得因祸得福,若是不进宫,又如何与督主相识。 她转身望着卫衣,说:“相公,你一定要老的慢一些。” “嗯,好。”卫衣温柔的一笑。 老的快不快,这哪里是人说的算的,纵然他再如何机关算计,不也是命不由己,但为了繁缕这句话,他还是要多活几年的。 从前哪里会在意这种事,他分外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 繁缕回忆了一下,看见那条上山的小路,指着说:“就是这里。” 繁缕牵着他的手往上走,卫衣让山竹在下面的食肆等着,他自己提着香烛纸钱的篮子,他们家在这里有一片墓地,娘的坟就在爷爷奶奶的後面。 “这里的山路不太好走,我记得我娘的坟边种了两棵柏树,还有一棵海棠树,对,就是这里了。” 还没到清明时节,这里尚且杂草丛生,繁缕亲手点上蜡烛,又燃了香火,端端正正的跪下来。 过了半晌,才站起来,说:“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回到这里,给娘上一炷香。” 她忽而转头,对卫衣来了一句:“说起来,这还算得上是你岳母呢。” 卫衣眸子微颤,犹如水色相映,低头看向她,繁缕眨了眨眼睛道:“相公看我做什麽,难道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正妻。” “自然是。”卫衣干脆利落的一口应下。 繁缕笑眯眯的还没说什麽,就见卫衣俯身从篮子里拿了一炷香,弯腰就着烛火燃了,然後正正经经的在坟前跪下,繁缕看着呆了呆,她没想着他能跪下的。 卫衣很虔诚的跪拜,上了三炷香,声音微沉道:“岳母在天之灵,小婿卫衣前来拜祭,望岳母保佑吾妻绣雪,平安康健,一世无忧。” 绣雪,繁缕都快忘了,她还是白绣雪,她一直以为督主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 祭拜完了,繁缕在墓前烧了所有的纸钱,站了一会,这麽多年,想说的话却又没什麽可说的。 摘了地上茂盛的狗尾巴草,三下两下编了一只小兔子,两只毛绒绒的兔耳朵,晃悠悠的,绿茸茸的草籽。 她慢悠悠的说:“相公,你看这像什麽?” “像你自己。”卫衣站在这里往山下看,还能看见繁缕家的医馆。 繁缕斜了他一眼,愤愤的把小兔子一扔,过会自己消了气性,又重新得意洋洋的拿起来逗弄,卫衣朗声大笑。 “哎呀,这的桑葚都熟透了。”两人坐在草坡上,繁缕一转头看见那棵大树,看见上面的枝条垂了下来,高处有紫色的桑葚。 村里的孩子们都是熟悉这里的,早就都摘得差不多了,繁缕踮着脚伸手去够树上剩下的桑葚,卫衣走过来一抬手就够到了,手指勾下细长的枝条,让繁缕摘了放在帕子里。 等摘够了,才让卫衣松开手,繁缕特地挑了个大颗的,递到他嘴边:“嚐嚐,特别甜。” 卫衣张口含了一颗,果肉汁甜,揉了揉她的头发,眉眼轻挑,温柔一笑,轻轻道:“嗯,娘子摘得都很甜。” 繁缕听他唤娘子,忽然道:“说起来,有件事忘记做了。” 卫衣以为她又想起什麽地方还没去,便说:“什麽事,今天有些晚了,不如明日……唉,你怎麽?” “不是这里的事情,”繁缕说着,竟然抽出卫衣随身的匕首,抬手把一缕头发割了下来,说:“他们说,结发夫妻到白首,来吧。” 卫衣笑了笑,接过匕首,削下一缕发丝,说:“应是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说着,将两缕头发相系在一起。 繁缕将这头发塞进湘妃色的锦囊里,塞进衣服里,抬眼看见山下升起了炊烟,繁缕蓦然惊醒,跳了起来道:“哎呀,咱们该回去了。” “上来,我背你。”卫衣屈下身来,蹲在她身前。 繁缕犹豫了一下,看着卫衣清瘦的腰身,便爬了上去,搂着他的脖子趴在背上,卫衣就顺着路往山下走去。 清凉的风拂过脸颊,繁缕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凉凉的耳边忽而感觉到一抹温濡之意,卫衣後背僵了僵,咳了一声,清声道:“繁缕,别闹。” “好好,我知道了。”繁缕牢牢的搂住他的脖子,伏在他的後背上,晃晃悠悠的往下走,卫衣的手握着她的双腿,背後的人甚是轻盈。 “相公,你真好。”繁缕道,抬手捏了捏卫衣的脸,娇娇软软的。 卫衣突然问她:“绣雪,繁缕,你想听哪个名字?” 卫衣觉得,她仍然对这里有所留恋,因为无法舍弃过去,所以才会近乡情怯。 繁缕闻言思忖了一下,趴在他的肩上,说:“繁缕,就这个吧,是繁缕遇到了督主,嫁给了督主,以後就是繁缕了。” 繁缕想着白绣雪这个名字,笑得眼睛沁出了泪花,天高云淡,春日迟迟。 卫衣侧了侧脸,蹭了蹭她的侧颊,问道:“高兴吗?” “高兴。” “你欢喜吗?”卫衣轻声问她。 繁缕趴在他宽厚又安稳的背上,她说:“欢喜欢喜,一百个的欢喜,一千个的欢喜,数不尽的欢喜。” 卫衣便答:“对,你所有的喜欢,都是我给你的。” “什麽都是你给的,哭是你,笑也是你,卫衣,我也是你的。”繁缕最後一句话,趴在他的耳边娇而柔软的说出来,一阵酥麻之意。 “你呀,尽会说好听的。”卫衣笑着摇头道,他听得心都快化了,所谓温柔乡,便是如此了吧。 繁缕搂着他的脖子,忽然问他:“那相公还记得你的家人吗?” 卫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淡淡的回答:“不记得,兴许本就没有家人。” “是人都应该有的,没关系,日後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等我们百年之後,我们就埋在一处,下辈子也在一起。” “好,”卫衣握紧了她的双腿,沿着山路慢慢往下走,说:“都听你的。” 繁缕是生性柔软的,看似不经打击的,但面对困境与磨砺时,又出奇的坚韧,并非逞强,而是一种逆来顺受般的柔韧,只要有可令她牵挂的,她就经得起,过得去。 她很怕吃苦的,也很怕坎坷的,但她为了一些事情,总是能出乎意料的强悍。 山竹在暮色里看着他们,微圆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扬手大声道:“师父你们可算下来了,快来吃碗面罢,可好吃了。” “下来吧。”卫衣停了下来,繁缕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轻快的几步越过他,说:“我也饿了,快些来嚐嚐。” “师父走快些,我已经让店家上了菜。” 卫衣走在後面,看着她和山竹回头招呼他,他的结发之妻,还有他的徒弟,他们身後是食肆微弱的烛火光色。 “来了。” 此时经年,江陵府的一处宅子里,正是春末夏初时节。 他摸了摸臂弯里繁缕的头发,如泼墨一般,柔滑丝润,庭院中传来雨打芭蕉声,那真实的不像是一个梦。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为了一个女子这样安然度日,想要岁月静好。 那麽多的罪孽积身累累,早已然是罪无可赦,能有今时今日,乃是恩德备至。 窗外绿荫浓郁,春雨淋淋,白海棠花簇锦攒,卫衣穿着中衣中裤,打开窗子一股雨气扑面而来,清凉舒适。 她还在身边依旧好好的,年轻且貌美着,韶华正在,酣然沉眠,楼外箫声幽远,绵绵细雨。 如今的朝廷,已经没有了西厂,更没了西厂提督,只有远在江陵陪妻还乡的卫衣。 西厂是燕朝开国帝王左暮省所设立,唯权柄重,煊赫一时,也曾令百官战战,却只存在了短短的十四年。 只有两任提督,前者在任时短,奠定了西厂的基底,後者倒是以狠辣着称,其名令人闻之丧胆,名为卫衣。 我有多少情意绵绵,说不出,道不尽,但我知,我心中有你。 有白头之约,岂能不赴,纵有地狱无边,而今,且安稳度日。 繁缕正坐在池边的亭子里,青石桌上摆着针线篓子,眉眼清晰,发间簪一朵胭脂海棠,乌发半挽,指尖被丝线缠绕,明晰婉然,柳眉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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