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或许会先调两万人前往邦察旗,哥哥的大军刚从前线定风关下来,伤兵治疗、亡兵抚恤、兵器回收再造、军籍核对、将士升降、粮草辎重的回收,这都是事儿,半个月内恐怕无法赶往邦察旗。”司绒边说,边把船只图纸搁到一旁,铺纸写信。 封暄把笔递给她:“这半个月我帮你稳住,哈赤草原两万青云军随时可以给邦察旗提供支援,翼城十万青云军一日之内也可以抵达邦察旗。” 司绒蘸了墨,点头。 沉日坠得很快,司绒写好信时,桌上的灯盏光亮已经盖过了晚阳余晖,她搁笔封火漆,交给了稚山,即刻发回阿悍尔。 镜园上空,苍鹰犹如离弦之箭,刹那间就搅散了气浪,带着墨迹新干的消息,张翼旋入桔红色的霞晕中,看起来像是在追逐西山坠落的红日。 * 桔晕彻底融于夜幕后,司绒发起了热。 邱太医刚写好方子,稚山跟着药童去抓药,大伙儿进进出出都把声音压得很低。 帐幔重新放下来,邱太医边收拾药箱子边说:“公主身体底子好,先前两次风寒入体,都拿药压下去了,这回彻底发一发,养个半月,便也无虞。” 喝了药,人都退下去后,封暄灭掉两盏灯,坐在床沿就着微弱的光线看侧睡的司绒。 她烧得脸上没有血色,连嘴唇也发白,露出来的一截手腕白生生,把自己蜷在衾被里,拱起小小一团,皱眉睡不安稳,瞧着可怜。 司绒生病不折腾人,药也肯好好喝,就是不乐意吃东西,夜里觉也睡不好。 封暄褪了衣裳,赤着上身,把这一小团热热的绵云抱在怀里,想了好多事儿。 半夜时司绒渴醒,封暄立刻就发现了,喂了水之后她睡不着,封暄便给小病人讲山野异事。 屋外风吼不止,枝桠胡乱拍动,梨木高架上的红色小鱼儿藏在萍钱下,听着帐幔里淌出来的声响。 他伸出手臂横在司绒枕头上方,她就拿额头挨着他胸口,呼出来的气比他的体温还要高。 讲到了黄石精化为人形,勾|引上山砍柴的农夫时,司绒就问他:“黄石精的心也是石头做的吗?” 封暄哪儿知道,这故事都是他胡诌的,想了想点头:“是啊,铁石心肠的黄石精,生了副花容月貌,害苦了一见钟情的农夫。” 司绒紧接着问:“为何害苦了农夫啊?” 公主的问题很多,一个接一个地问,封暄的故事完全就是顺着她的问题瞎编的,难为还能起承转合,凑得精彩。 封暄的声音在夜里有种奇特的力量,顺着耳道,清泉一样滑进来,沿着司绒的四肢百骸流动,让她在混沌里感受到了低沉的安慰。 司绒抽了抽鼻子,挪着身子往上,把脑袋枕上了他的手臂,闷闷地说:“封暄,这都是你编的吧。” 她烧得迷糊,说话时都半阖着眼皮,字也一个个慢慢地从口齿间咬出来,因此显得沙哑而零碎。 “是我编的,”封暄把手肘屈起来,弯着手指碰了碰她额头,还是很烫,“公主听得满意,明日记得打赏。” “赏不起,殿下要什么没有。”司绒闷咳了两下。 “巧了,我还缺个太子妃。”封暄拿手拍拍她后心。 “封暄。”司绒徐徐地睁开了眼,拿手碰他的脸。 封暄握住她的手腕,贴在自己面颊上,拿脸蹭她热得绵软的掌心,轻轻应了一声。 “好硬。”她指他过于斩截,容不下多余赘肉的脸部线条。 “你软,”他戳她脸颊,“豆花儿。” “提亲吧,”司绒无力支撑精神,眼皮又慢慢地半垂下来,磨蹭着往前挨,“战事停歇后,去阿悍尔提亲,我要先告诉你……没有那么容易的……” 帐幔上的黄昏海给两人敷上一层柔光,衾被柔软得像一捧云。 满帐子只能听到司绒浓重嘶哑的鼻音,封暄没敢动,连呼吸都止住,手指头还陷在司绒嫩得出水儿的脸颊,半晌后点头,平淡无波地说:“好,提亲,是该提亲了。” 这场景有几分滑稽的庄重。 貌似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其实太子殿下心底已经炸开了花儿,如果司绒抬起眼,就能看到那遮也遮不住的红耳朵。 红透了。 * 苍鹰再度旋落在镜园时,司绒风寒初愈,人不可避免地瘦了一圈,到如今还有些咳。 司绒披着大氅在书房里喝药。 余光透过窄窄的窗缝,苍蓝的天际陡然滴落一点灰色水滴,它来得那么迅捷,稚山站在中庭伸出手臂,苍鹰绕着稚山转了一圈,偏偏立在稚山头顶上,爪子把稚山的头发抓得乱蓬蓬,好像要把稚山的脑袋当窝。 “我看它想在你头顶孵崽,你不如从了它吧。”稚山解下信来,拿了进来递给司绒,司绒接过,沉沉地咳两声。 封暄靠在桌沿:“比原先的时间少了两日,赤睦大汗要坐镇九彤旗,是句桑王子亲自去了邦察旗?” 九彤旗在京城西北角,邦察旗在京城正北稍偏东,从直线距离来看,邦察旗自然要更近。 司绒拆开看了信,递给封暄,喉咙痒,只点头,示意他自己看。 封暄接信去看,侧脸隐在窗棂的阴影下,显得更楞岸,她病这几日,封暄也瘦了。 “与我们此前预估的差不多,阿悍尔三万人驻在阿蒙山边境线,两万人驻在哈赤草原,还有随时可调的有十二万青云军。”封暄把信投到火炉里,闷了盖,让人拿到屋外去烧。 * 九月来,司绒接连出门,频繁出入虹襄街的一间屋宅。 到九月三十这日,终于抱着一只小包袱出来。 易星往巷子里去牵马车,司绒和稚山偏头说话,说话时,稚山的鼻子微动了动,停下脚步。 司绒没察觉,还在讲邦察旗旗主的女儿,那是和她一道大的姑娘,蓦地一阵风从耳旁啸过,掀飞了她的小辫子,寒意从脖领顺着往脊背游,司绒打了个寒战,后背倏地抵上尖锐物。 她眉眼骤利,把包袱往左肘下一夹,遽然抬脚往左下猛一跺,同时旋身,翻出袖摆底下的匕首,锋锐的匕尖抵到了对方的胸口。 速度算不上顶顶的快,但这架势挺唬人,封暄手把手教出来的。 “招儿不错,有长进。” 来人声音低哑,还带点儿没醒透的懒。 阳光迎面洒下来,司绒愣住了神,那匕首霎时跌落在地,在地上敲出“铿铿”两声响。
第47章 碎掉 天际的晴云夺目, 日光从他肩上成束擦过,给他的右侧颊打了一层光,露出轮廓极深的一张脸。 “阿勒!”稚山兴奋地喊出声,猛地拔步而起, 往他背上跳上去。 司绒从怔愣里回过神, 肩头挨了轻轻一击, 随即笑出来:“真是……神出鬼没!” 阿勒被稚山这么一冲一扑一跳,纹丝不动,反手扣住他手背,笑眯眯地给小崽来了个过肩摔, 动作间把那层轻佻气儿都荡出来了, 这个祸害,魔王, 以一己之力拔高了满草原姑娘的择婿标准,然后拍拍屁股回了无拘无束的海域。 “小崽!我来帮你!”易星远远地看着, 从巷子里快步冲出来,流星那么快,想要给这一看就坏的人一个迎头暴击。 “欸,不成!”稚山弹跳起来, 在半空中抱住了易星,把人扑倒在地,易星速度快, 这势头太猛, 两人在地上滚了两滚,沾了一身草屑灰尘, 狼狈得不得了。 司绒笑, 把包袱滚了个圈, 宝贝似的抱在身前:“你这也太惹眼了。” 阿勒外形惹眼,他和司绒都长得像娘,尤其是眉眼那块儿,眉骨高,眼窝深,看起来都有股锐锐的劲儿,这劲儿搁司绒身上是美艳夺目,搁阿勒身上是火力全开的浪。 “哪儿惹眼,这北昭京城里进了不少阿悍尔人,我这样的,不稀奇。”阿勒眉眼厉害,身上野性重,偏偏浑身懒筋,总给人一种事不关己漫不经心的态度。 司绒还要说什么,那边稚山和易星起来了,阿勒指头上飞速旋着一枚冷银色铁镖,指向易星:“收拾了这小子,回阿悍尔。” * 封暄站在台阶下等人,长风卷动他的袍裾,云潮涌动,逐渐覆盖金光,把他的眉眼笼一层薄阴。 他左手揣着一个给司绒的手炉,右边袖里还有几颗润喉糖,今日是封暄设宴,宴赏此次于阿悍尔与北昭谈和一事□□劳显赫的臣子们,二人说好提早在此碰面。 如今,距离二人约好的时辰已经过了两刻钟。 司绒一向准时,只是去取个东西,再说今日封暄主场,她没有道理会迟来。 九山跨过门槛,上前来提醒:“殿下,大人们已陆续入席了。” 封暄看着远天,狂风煽动云潮,日光隐没在那深灰浅灰的穹海里,天地昏暗。 片刻后封暄转身,走入一片狂舞乱摆的草木中,草木都黄透了,簇拥着一道峻挺背影渐行渐远,在风中呈现一种岁尽的苍凉。 * 一阵风扫过巷子,枯叶横飞。 “不行!”司绒和稚山齐刷刷地开口,易星一脸防备又害怕,悄悄地躲到稚山身后去。 阿勒掸一掸袖口落的灰:“十日前邦察旗和阿蒙山边境线抓了两个哨探,这消息你还没收到,我和句桑一起封了。” 司绒还没深思阿勒的用意,就先悚然一惊:“阿悍尔要起战事了。” 依照局势推测阿悍尔会直面迎敌,和真抓着敌方哨探,这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没错。”阿勒眼尾往易星那儿一瞥,那不咸不淡的一眼,让易星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巨兽叼在了嘴里,脸色白得像飞雪。 “你知道这哨探是谁逮着的吗?”阿勒放过了那胆小的崽子,突然一笑,问。 风呼呼地蓄势,司绒等着他下半句话,手里不自觉地抓紧包袱。 “绥云军尖刀名不虚传啊,”阿勒把着那枚铁镖,有一搭没一搭地套在手指头打转,“千里迢迢潜入阿悍尔,不为分裂阿悍尔,甚至殷勤地为阿悍尔安危做布防提议。这随机应变做得快,悬崖勒马做得好,太子殿下了不得。” 这巷子幽长逼仄,风从巷子深处卷出来,带着干透的青苔和尘土味,刹那间涌向司绒,掀飞了她的辫发,耳垂下一颗圆润饱满的小珍珠蒙了尘。 司绒听着阿勒的话,从惊讶到迷茫,只要一瞬间。 “尖刀”这两个字顺着风灌入耳道,打得她耳膜生疼,她有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那是一种空空洞洞、冰冰凉凉的抽空感,她抱着包袱的手,在下意识交缠,捻得自己的手指头发白,她毫无所觉。 发丝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半截下颌,阳光不见了,头顶怒云翻腾,司绒站在初冬的风中,忽然倍感畏冷。 稚山同样震惊不已,突然转头看易星,眼神里透着质询,易星懵住,他比稚山还惊愕,他也没接触过这样高级别的机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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