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抿了抿唇:“可惜了,那两位都不会来。” “杀你也一样,你是句桑掌中明珠,与太子关系匪浅,杀你等同于杀一遍他们两个!阿悍尔和北昭都要受到重创!”刘赫恶声道。 “这么说来,李迷笛果然是死在你手里。”司绒又挖了一个秘密,封暄断了李迷笛手脚筋,摘了他一对招子,送到了阿蒙山后便再无音讯,刘赫没有渠道能了解她和封暄的关系,必定是从李迷笛口中得知的。 她解谜解得开心,脸上泛起微妙的笑意,说:“李迷笛是黎婕放出的迷障,你才是黎婕放在阿蒙山的真正心腹。你给了李迷笛一个高手护身,供得他高高在上,让他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是怀揣恨意可问鼎大位的龙子龙孙,实际上,那就是一个可怜虫。” 李迷笛以为自己是龙子,可是除了一腔刻意浇灌的仇恨,他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手段和能力,又蠢又狠,最终做了封暄的垫脚石。 司绒转念一想:“他蠢归蠢,终归是一张牌,黎婕为什么要这样轻易地把他打出来呢?” “他已是被养废了,留之无用。” 不对,不对,司绒停下了手,望着茶面上鳞鳞的光片,倒回去想,李迷笛死得快,他改变了什么呢?封暄用一个李迷笛换来了青云军虎符。 黎婕变相地把青云军虎符送到封暄手里,继而大军从曼宁港登岸,硬生生把青云军摁在哈赤草原不得动弹,对东海域来说,青云军这张牌直接废了。 东海域! 司绒按着茶杯的指甲因用力而发白,后背蹿起一阵一阵的冷汗,面上不露端倪,反而轻笑一声:“刘大猫做了看门狗,叫声挺响啊。” 不论黎婕是不是要猛攻东海域,眼前的危机才是最紧要的。 易星知道怎么给主子涨气势,汪汪地叫了两声,那气势简直扇在了刘赫脸上。 “哈!”刘赫怒极反笑,“横竖你今日都要死在这里,有什么话趁早放完,过个一时半刻,阎王爷便要点你的名了!” “你挺有底气啊。”司绒还噙着半真半假的笑。 刘赫从这笑容里觉出不对,他倏地握拳,翻身就要开船舱门,一旁的守卫当即横手挡了,几人缠斗在一处,刘赫狠了命要开门,沉身一跺,挥拳扫开人,趁着这一瞬的空档拉开了门。 夜风裹着雪粒扑面而来,刹那间就飘满了船舱,外头却是茫茫夜色,星火点点,遥映在河道尽头。 被耍了! 这哪里是什么曼宁港! 船被两只巨大的铁钩爪挂在了河边的山壁,根本没有靠岸,离泊船的木栈还有一两里呢。 刘赫以为自己苦肉计使得高明,将计就计,请君入瓮玩了个遍,谁知道又被司绒摆了一道。 司绒把茶杯搁在窗沿,戴起了帽子,把他说过的话还给了他,摊手说:“混江湖的,谁不藏两手。” * 甲板上的守卫围过来,司绒踏出了船舱,闻着咸湿冰冷的海风。 刘赫犹如困兽,徐徐地动着步伐,虎皮裹着的身躯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脱离了封闭的船舱,朔风搅得他神思清明,此刻什么都明白了。 “你在拖延时间,你带来的人不止这两船!” “否则?”司绒笑,鼻息扑在毛领上,只露出一双潋滟的眼,“带这点儿人来曼宁港玩,我找死么,你在自作聪明诱我入套时,我的人正在扫平曼宁港,我要感谢你,为我指了条明路,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曼宁港港口竟还分主次。” 刘赫一心想引她进入次港,想来把重兵都调到了次港,她此行带了五万人,为了不引人注意,分拨分次地隐入阿蒙山,足足部署了半月才有蚍蜉楼一行,刘赫不会想到,杀人的网,变作了自缚的茧。 更重要的是。 重兵都在曼宁港,等着关门打鱼,雨东河两岸反而疏于防守。 他们的船在驶动时,司绒带来的人就在悄无声息地快速肃清雨东河两岸,她要的不仅是曼宁港,还有雨东河。 战场不止南北六线,若是雨东河打通,两军便能乘船往东,对前后战场形成包夹之势,一锅剿灭。 还有封暄。 她在雨东河上游,阿悍尔境内,为封暄备了二十条快船。 “他爷爷的……”刘赫咬着牙,双目几欲滴血,一整日都被这阿悍尔公主耍得团团转。 司绒则微微侧着头,抬手搭在耳边,边捕捉风里的信号,边说:“你也不要太高看我,一切都是猜测,今夜不过是闲着无事,诈你一诈,谁知道你自己便跳出来了。” 这话简直是一记铁拳,轻飘飘起势,重砸入心,刘赫被司绒折磨了一夜的心理顿时被砸得几近溃败。 司绒抬手指着前方一道道整齐码放的黑影,那是载来敌方士兵的大船,司绒还在进攻刘赫心防,压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些船……我一艘都不会烧,我要用它们,捅入黎婕的心脏!” “你……”刘赫步步后退,他意识到司绒想做什么,震惊不已。 “我什么,”司绒笑,“不过是借船一用,反打唐羊关。” 这人绝对留不得! 刘赫陡然转身,迎雪动身就要逃,稚山闪身上前,抓住了他的后领往下一拽,谁知他反手往稚山腰腹一送,借稚山闪避的当口,从船舷抓了只什么,放在嘴边,运气一吹。 一道啸声遽然响起,似兽嘶鸣,又似狼夜吼,声音穿透漫天飞雪,在河面上荡复回荡。 他抓着最后的希望,狠声道:“就算你今夜带了千军万马,此刻却只有两船人,我要你死在这里!给唐羊关战船祭旗!” 司绒确实听到了什么。 那是长风递来的拉弦声。 她望着簇簇雪影后的浓黑夜色,说:“不用千军万马,我有太子殿下。”
第67章 封暄 这句话成为压垮刘赫的最后一棵稻草, 啸声带来了他的爪牙,数十道黑影乌压压地从河岸山壁上杀来。 后船顷刻抵上,训练有素的士兵攀着船舷在后甲板落地。 船舱内是风波诡谲,船舱外是风雪浩瀚如烟。 司绒在剧烈晃动中扶住船舷, 后船的人已经放下了筏子, 烟海中时而窜出一柄两柄锋刃。 甲板地儿窄, 风雪迷眼,所有人都施展不开,打得船只东晃西歪。 稚山与刘赫斗在一处,两人的身影在雪中模糊交叠, 肉眼瞧不清。 “公主!快, 快!”易星口舌虽拙,但在这生死一刻聪明地选择了蹦字儿。 他身手不算上佳, 对上这些虬髯匪徒没有胜算,抱着扁浆左拍右打, 灵敏得谁都无法近他的身,余光瞥见后船放下来的几条筏子,当即将绳梯放下,喊司绒下筏子。 雪粒密集, 司绒的睫毛上沉甸甸,落满了碎盐粒,不时眨眼, 那盐粒便化在眼眶, 湿漉漉地让司绒视线模糊不清。 她用力揉了两把眼,在摇晃中, 扶着船舷往绳梯处去。 手将将摸上绳梯, 还未翻身上去, 眼尾便杀来一块儿刺眼的炭,朔风把上头的灰吹净,露出灼日一般的颜色,杀气滚滚地打上了司绒的手臂。 她甚至听到了细微的“嘶嘶”声,毛绒立刻烧焦蜷缩,塌进拳头大一块儿,烫倒是不烫,她被这一记力打得手麻。 一块烧红的炭滚落在地,跟着又飞来七八块儿,司绒侧身躲了,溅起的火星迸到她露出的手背。 “狡猾!”易星不敢离司绒的身,便拍着大扁担一般的桨,哐啷一下打破了船舱门,谁知从里头竟腾出了滚滚浓烟。 在这冰天雪地里,不少人都有随身带只革囊装酒暖身的习惯,这往往是极寒之时的救命稻草,此刻却成为催化火龙的索命符。 革囊里的酒四处乱撒,船舱里烧着的桌椅板凳正噼里啪啦往外砸,砸到哪儿,哪儿便乘风起火势,不过须臾,甲板上积的雪便化成朵朵水洼。 热浪融化飞雪,飞雪煽动热浪,四面八方地敲响催命的号角。 烧起的火光直冲天际,远方的快船恨不能一眼万里,船首站着一个人,一贯冷淡的双眸被火光割裂成无数碎片。 太子殿下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快一点,再快一点。 * 绳梯被火舌舔透,司绒当机立断:“往后甲板走。” 她沿着船舷穿行,这些悍匪杀手们也迅速转移着战场,火舌衔尾而来。 勾住山壁的铁链铁钩被烧得通红,而船身开始向离岸的一边倾斜。 短短几步路,司绒的胸口咚咚咚乱跳。 在火追雪扑的前后夹击里,出了一身的汗,她在走动间给易星下了命令:“不要与敌缠斗,他们已经是瓮中之鳖,当务之急,撤退!” 易星翻上船舱顶,在风雪里喊了几句,火舌悄悄地摸上了他的袍角,易星吓得在舱顶滚了两下,扑灭火星,跳往后甲板的竖杆滑着下来,一手扶住了司绒。 “他们不听我的!” 确实没有人退,这些沉默寡言的私兵秉承封暄一贯的强硬,要他们厮杀,绝无二话,要他们弃主而逃,绝无可能。 司绒抿唇,在颠簸间艰难前行,望着后边尚且完好的一条船。 然而火势蔓延得太快了,几乎是贴着所有能燃的木头帆布飞快窜起,船帆如倾倒的黄云,“砰”地倒在两船相衔的船舷上,彻底断了司绒的生路。 后船开始缓缓偏转方向,被水流推着前行,船首擦着这条船的船尾徐徐地偏移,不一会儿便驶向前方。 “跳,跳船!” 跳船还有一线生机,在火船上就是个死。 易星手里的扁桨也沾了火,他一边喊,一边不断地拍着着火的船舷,试图把它拍断,可扁桨烧着的一端成了脆炭,一拍就断。 他迎着火浪,闻到了眉毛的烧焦味,在这一刻还想着,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火烧眉毛。 稚山刀脱手了,赤手空拳地和刘赫厮打,刚一拳把刘赫打飞撞断桅杆,便空手抓着滚烫的杆子掷向船舷,打开了一个缺口,通往水流湍急的漆黑河面。 “脱衣!”稚山高声提醒司绒,大氅浸水会把她拖死在河里。 他知道一个完全不会武的人在火光、大雪、厮杀场里绝对不会好受。 风火雷雨不会与人讲道理,聪明才智从来都无法与自然规律抗衡,在生死一线的时候,脑子便是最弱的东西。 司绒脱了大氅,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稚山在哪儿,不知道易星在哪儿。 她被火包围了。 亮黄的火光逼退她的视线,让她睁不开眼;口鼻呛着烟气,让她几近窒息;船板开始腾起烟气,让她足底发烫。 到处都是被火烫皱的场景。 高温掠夺着四围的空气。 司绒站在一层一层的火光里迟钝地寻找出路,耳边突然划过了铮铮的破空声,闪电那样快,刺破了千万雪片,贯入刘赫的心口,把那鬼祟刺杀的身体死死定在燃烧着的舱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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