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握拳放唇边,咳了咳才说:“我听说……你是来提亲的。” * 句桑脚步一顿,就想扭头走人。 身旁的稚山已经撩开帘子走了进来,拱了一把火:“殿下是来提亲的。” 赤睦大汗所有的听说来自于稚山,他把这个小崽看得像第四个孩子,招手露出了笑容:“稚山啊,来。” 稚山闪步入内,站到了赤睦大汗身后,眼风往句桑那儿飘:“但是……听人讲我们阿悍尔公主绝不外嫁。” 句桑踏着这句明显告状的话入内,脸不红心不跳地岔着话题:“妹妹怎么样了?” 这两人但话一出,赤睦大汗懂了,封暄明白了。 两道视线飙向句桑,他镇定自若,指一下屏风:“我先去看看妹妹。” 谁知他刚绕到屏风后,便看司绒额上敷着帕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竖耳听人言。 见着句桑,便从被褥中伸出手,虚弱地指着外边,意思是:哪儿来的规矩,阿悍尔公主竟然不知道。 句桑露出无奈的苦笑,再度转身,他觉得此方帐篷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折身过屏风,说:“妹妹瞧着好多了,昨夜真是凶险。” 三人一狗齐刷刷地看他,句桑还挺稳得住,在目光焦点上,低了头吹茶面。 赤睦大汗手扶在刀把上略一摩挲,他不会当众推翻句桑的话,也没有顺着句桑把这事儿敲定打实,任由这些小崽们各玩儿自己的心思。 外嫁不外嫁的,还早呢。 他看向句桑:“包围战是谁在带兵?” “如今是安央和朱将军,黑武在戈姆山剿灭敌军主力,安央与朱将军从北二推进,全线外压,”句桑心道好险,他放下茶碗,又略带复杂地说,“黑武想再上前线带黑骑。” 黑武?赤睦大汗挺喜欢这小子,看句桑神色复杂,迎光那半边脸颧骨上一块儿淤青尤其扎眼,把几个小崽放在心理盘了盘,品出了点儿意思。 “太子的意思呢?”赤睦大汗需要再探一探话。 “句桑王子坐镇中军帐,该由句桑作主,若要替换将领,不如将朱垓替下。”封暄不咸不淡地应。 他还有一层想法,曼宁港是司绒拿下来的,却用了北昭军力,战后诸事平定,曼宁港归属便说不清楚。 撤下朱垓,前线由阿悍尔小将们说了算,等同于在曼宁港归属上表态。 封暄要无声无息地退,把曼宁港主控权交给阿悍尔。 赤睦大汗从一团麻线里揪出了关键,他看向屏风,关键就在屏风后,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对句桑说:“你斟酌着拿定。” 把黑武撇开了,封暄抿了口茶,接着说:“哈赤大局已定,我想同大汗借几位小将前往唐羊关海域,望大汗首肯。” 这是个好机会。 阿蒙山连同曼宁港给了塔音,塔音背靠阿悍尔,日后若有水战,阿悍尔为了航道,为了内陆安定,训一批水师便是迫在眉睫之事。 而阿悍尔蛰居内陆,骑兵所向披靡,水战却称得上旱鸭子摇桨,不伦不类。 那李栗、高瑜、许铜都是各有千秋的水师将领,若是能跟着唐羊关这一战学点儿皮毛,就是受用无穷的好事儿。 看吧,太子姿态放得低,说是借人,实际上帮你训水师小将,把台阶镶金嵌玉地递到脚下,你拒得了吗?句桑默不作声,端着一碗奶茶,喝了又喝,明智地把场子交给阿爹。 赤睦大汗眯起笑,把这暗云涌动之下的台阶稳稳踩住了:“安央稳重,木恒机敏,在哈赤与北昭诸位将领配合默契,便命他二人带两万轻骑前往唐羊关。” 在帐篷外浑水摸鱼,充当守卫听墙角的木恒:“……” 白灵坐在身边,舔了舔他的手:“嘤。” 封暄抚摩杯盏,恍若补充似的说道:“公主天资聪颖,有领兵之……” “咳咳……”木恒在帐篷外用力咳嗽,他还在想方设法给兄弟创造条件,司绒要是离开了阿悍尔,黑武还有个蛋的机会啊。 封暄看了眼九山,九山板着脸把帘子合了个严实。 赤睦大汗摸着胡茬:“你想带司绒去唐羊关。” 封暄道:“是,渝州重兵囤城,水门石台一应俱全,吴青山亦会随军而行。” 屏风后的司绒默默地拉高了被子,把手指头揪在衣领上,你,还,挺,有,盘,算。 看吧,太子连退两步,曼宁港不要,帮你训水师,都在为最后目的铺砖添瓦,他的野心就是司绒。台阶上了,你要怎么下来呢。句桑搁下了茶碗,早说过这位太子不好糊弄。 赤睦大汗露了个颇有深意的笑,确实聪明啊。 帐篷外夜色缄默,帐篷里无人应话。 茶香浮动着,柔光从四面八方流泄过来,每个人的脸都像古老祠庙里的雕塑,静而端肃。 封暄顶着赤睦大汗的目光,一身傲骨敛得干干净净,就像个恭谨谦和的晚辈。 保证掷地有声,态度清清楚楚,诚意满满当当。 他只想要司绒。 须臾,悬浮在帐子里几近凝滞的空气微微一动,赤睦大汗往前倾身,腰侧弯刀滑落下椅,刀鞘磕在地面,折出的冷芒压在封暄脸上。 “年轻人,我需告诉你,司绒是阿悍尔明珠。” 封暄徐徐起身,郑重道:“我必珍之重之,不背不弃。” 赤睦大汗笑起来,胸腔嗡嗡鸣震,跟着起身,在封暄肩头重重一拍,没应也没否,径直地出了帐篷。 他看出来了,司绒和封暄之间,封暄才是泥足深陷的那个。 至于那情情爱爱之间的吵闹,他不认为司绒的性子会让自己委屈。 他是最初的拽线人,也是最终的剪线人。 孩子们不能在掌心作一辈子的纸鸢,他们要冲破浓墨重彩的薄纸,在九天之上振出飒然的意气。 * 赤睦大汗不能在哈赤大营留夜。 阿悍尔权力中心正在转移,赤睦大汗退居后线,他需要把主控权留给句桑,过多的掺和就是稀释句桑在诸将心中的权威。 他到中军帐见了双方将领,喝了两杯热奶茶,鼓舞了一番士气后又回了司绒这儿,见见孩子便要回九彤旗了。 帘子掀掀合合时,司绒正靠坐在床头喝粥。 赤睦大汗从屏风外转进来,一看她喝粥就高兴,拿手背刮了两下她的脸:“小时候生病,就这么一碗粥一碗粥地喝,粥里什么也不要,就爱兑点儿糖,喝着喝着就从小花骨朵儿长大啦。” “阿爹……” 赤睦大汗手上有老茧,司绒的脸颊被刮红,他看了又心疼,坐在床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我的阿悍尔小勇士……” 床边立着一盏绢灯,把赤睦大汗脸上的深纹映得如刀刻斧凿,他就像虬盘相结的古木,用自己不老的身躯护着树底下汲汲而长的小花儿。 司绒把粥碗搁一旁,轻轻地把额头磕在阿爹肩头,病恹恹地蹭一蹭:“骄傲吗?” “骄傲,”赤睦大汗拍拍她的背,“小蛮厉害啊,一战定乾坤。” 司绒笑:“一战定乾坤的是南北六线。” “那阿爹管不着,”赤睦大汗跟着笑,眼里浑浑的,“阿爹就管小蛮一个。” 绢灯的光线柔和,淌出来的光海把父女俩温温地笼住。 他们轻声细语,窸窣的声音融在营地的夜风里。 * 赤睦大汗离营后,司绒侧躺在床上,额头还敷着冰帕子,脸上薄红,嘴唇没血色,懒懒恹恹的模样。 她阖着眼,额上一动,封暄换了一块帕子敷上来。 “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司绒没睁眼,低声说。 “在你啊。”封暄望着她,勾着她一只手指头轻轻摩挲。 司绒睁开眼,在光晕里定定看他一会儿,说:“这事儿过了。” 封暄停在她指节上,沉默许久,问:“那我们呢?” 司绒挑起一点儿虚弱的笑:“你么,太子啊。我么,如今是率将支援北昭的阿悍尔公主了,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 “那自然,奉为上宾,”封暄反握住她的手,刮了一下,“公主给机会吗?” “这就看殿下有几分能耐了,”司绒朝他勾手,“阿悍尔公主可没那么好糊弄。” 封暄低身下来,被她环住脖子,轻轻地吻住了唇,他反应很快,抚着她鬓发,回吻得又慢又柔,两人鼻息交错着,药味儿和糖味儿相互撺掇。 他把这几日错失的吻都要了回来。 唇舌相依,司绒觉得自己像被舔掉糖衣的糖块儿,正在被细品慢尝,她逐渐有些晕眩,抵开了封暄。 她揪着封暄的袖摆,轻轻匀着气:“不舒服……喝药,闷了一身……汗,帮我……换个衣裳。”
第69章 讨点甜头 水汽从身后漫过来, 途径封暄手边。 他伸手握了握,果不其然地被溜走。 营地简朴,一切以实用为主,没有专门的浴房, 司绒病着也泡不了澡, 便让人打了水进帐篷里。 封暄再一次被赶到屏风后。 这地儿他最近老站, 但这一次感觉不同。 水声细微,衣物摩擦声细微,封暄笔直地站着,把那些声音连带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一块儿收集起来, 团成斑斓的色块, 照理说,他会想要在脑子里构想她如何擦身, 如何褪下肩头的衣裳,如何拨弄发丝, 脸颊又如何因为热度与水汽而呈现熏红。 就像泼墨作画一样,拿这些色块涂抹勾勒,在心里,隐秘地活色生香。 但他没敢。 这想法光起点儿苗头, 就让他有抬头的趋势。 紧接着,司绒咳了一声,这声儿立刻把他的旖旎驱到天外, 他严格地拿捏时间:“还有半盏茶。” “知道。”司绒闷着声应。 “这两日都是我替你擦的身。”封暄一再提醒她。 病得不省人事时他当然什么都没心思想, 醒了能一样吗?司绒不信。 “你当我此刻格外矜持吧。”司绒懒懒地挽水花,拧帕子, 侧头, 捋发, 发丝从左肩滑下的同时,橘黄色的烛光与热帕子一道贴上来,顺着右颈,徐徐往下擦拭。 肌肤纹理细腻,被热帕子带过,暖光映出一两息的水光后,便呈现更柔软的晕光。 热水汽游走在周身。 司绒鼻尖有浅浅淡淡的玫瑰香,一旁的小几上还搁着一瓶白瓷底的玫瑰露。 就一小瓶,司绒方才看封暄掏出来的时候简直像变戏法。 他那只木箱最底下,搁着一只宝贝极了的小匣子,翻取玫瑰露时里头丁零当啷,迸出的都是些莫名熟悉却找不到记忆点的声响。 像那些遗留在记忆间隙里的暗点,明明曾见过,曾摸过,曾用过,偏偏捞不出半点儿具象的画面。 封暄便把这些暗点挨个儿收集起来,这是太子殿下的小癖|好,他不准备同任何人说,幸好司绒的好奇心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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