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个站在门外,黑暗夜雨中,远远看着的人。 她看向这整个谢家,笼罩在雨雾中,高墙碧瓦。 她说:“哥哥那边递来的东西,给御史徐大人送去吧。” 金陵自从年前,整个气氛就紧绷起来,随着礼亲王倒台,一个个亲贵骨牌一样挨着倒下去。就在众人惴惴不安,等着下一个的时候,谁也没想到,这次被踢爆丑闻的是一向标榜气节风骨的国公府谢家。 谢家三房三夫人与谢家那个神仙般的三公子,早已成帝都佳话。三夫人更成了无数金陵女子心中励志典范,以卑微之身,显大家风范,把整个谢府打理得人人称道,又最是贤淑宽柔以待下,是金陵有名的善女子。 尤其是有前头那个刚烈刻薄的三夫人做对比,这位新谢三夫人的形象更是鲜明,就连百姓都传说着这位新三夫人与三公子的故事。毕竟,这样跨越地位的相知相许,再加上出身高贵的正妻从中阻挠,而俊美如神祇的贵公子只心许一人,整个故事只听着就跌宕起伏,满足了一切传唱的条件。 一切在这个春日的早上彻底终结。 御史徐元淳直指谢家纵容三夫人三大罪名。其罪一,纵其奶兄放贷,逼无数农家典卖田地儿女,几无立锥之地,在外地侵占良田无数,短时间竟难以统计完全。 其罪二,每遇荒年,纵容其奶兄家下人哄抬粮价,买卖人口,以发其财。 其罪三,卖官鬻爵,卖出多地千户校尉等官职,当前计达二十七人,年年上供金银器皿。 此一出,众哗然,百姓闻之,更是冲着谢国公府大门唾骂。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这位谢三夫人如何能做到?尤其是涉及到在地方卖官,别说三夫人,就是谢国公府都没这个本事。 在众人还瞠目结舌的时候,谢三夫人与高首辅的关系一夜间人尽皆知,并很快被证实。十年来,种种不堪交易所得钱财,一部分流入谢府,很大一部分都入了高家。 至此,整个金陵再次骚动。 高家一党当即采取各种手段反扑,首先就是彻底切割与谢三夫人关系,斥私生女之说乃无稽之谈,是谢三夫人丧心病狂,借首辅夫人看重,狐假虎威,诓骗世人。首辅夫人更是亲自站台,直指这位义女是农副救下的蛇,堪称狡猾至极,蛇蝎心肠。 骂得很是咬牙切齿,情真意切。 高家有能力自救,谢家却彻底完了,此时只有背锅被踩的份。面对的不仅是御史接连不断的弹劾,还有来自高家一党的甩锅。 谢国公府被摘了国公牌子,陛下感念谢国公府先人功劳,再者查证这些行为谢家属实不知,不忍让当年老臣后裔零落,才勉强留了谢府的地方,只待谢老夫人西去,就收回府邸。此外,谢府子弟俱都革职不用。 谢家大小姐与三皇子的婚约,自然也没有了,就连嘉仪公主,也受其牵连,深居浅出。 谢家三夫人与其夫谢家三公子,流放三千里,此生不得归。谢家大小姐跪求嘉仪公主,求同往,嘉仪公主如实上告天听,陛下念其孝心,恩准同往。 这日是谢家三口流放之时,谢念音坐在轿中远远看着,并没有下轿。 这场丑闻发酵至今,谢三夫人是彻底垮了,如今整个人都似乎疯魔不清醒了,整日念念叨叨,一时笑,一时骂。也是,她所谋求,在一切到手的时候,转瞬,尽皆成空。大约无论是谁,都得疯魔的。 反而是骄纵惯了的谢家大小姐,一夜间懂事起来。而谢安,依然是冷冷清清的,照顾着他的三夫人,言语间细致关怀,一如往昔。 音音就这样淡淡看着:这对真爱恋人,就到那蛮荒之地,开荒之余,继续他们伟大的相爱之情吧。至少在那里,他们的爱慕真情,不会伤害旁的人。 谁知正呆愣愣站着的谢三夫人突然发了狂,一把推开了旁边扶着她的谢安,力气大得竟让谢安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两旁人都愣了,有人喊:“这人疯了,快按住!” 结果三夫人力气大到,旁边人根本按不住,就见她挣开,赤红眼睛,拖着锁链往前,然后突然停住了。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 她冲着眼前人,两目灼灼有光,脸上表情天真如同少女,面上浮现红晕,怯怯道:“二....二公子,你来了。” 音音下了轿子,看向谢三夫人仰望的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韩昱。 韩昱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位三夫人,他只是死死看着此时面色白如纸的谢安,好像一下子彻底被人抽了筋骨,趴在地上几次都没爬起来。 谢三夫人忙拉平整衣服,又仔细理了理发,带动身上锁链哗啦声,她却好像除了眼前人,全然不知。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说不出的诡异。 谢三夫人的眼睛熠熠生光,整张脸都发亮,她说:“二公子,你不记得我了?那日,那日是你,扶.....扶住了我!那日,春日宴那日,二公子,还记得?” 谢三夫人满目希望,语气间都是小心翼翼。 可韩昱只瞥了她一眼,就要笑不笑道:“谢安,好歹管好你家夫人。”言语冷漠,不带一丝感情。 三夫人眼中光亮一下子熄了,整个人都好像彻底灰了。 谢汝臻带着陈嬷嬷上前拖她,谢安却站在原地没动。 三夫人眼见自己就要被拖开,眼睛红了,冲着韩昱喊:“二公子,是我呀!那日,你扶住了我!二公子!” 可韩二公子已厌烦得转了身。 谢三夫人愈发疯魔:“一定是殷二那个贱人!是她,是她勾引你!二公子,是她装疯卖傻勾引你!二公子,你上了她的当了!” 韩昱陡然转身,绣春刀倏地架在了谢三夫人脖颈间。 众人噤声。 就听韩昱冰冷声音道:“谢安,管好你的夫人。我再听到她一句不敬之言,我要她狗命!” 韩昱没说对谁的不敬之言。 可那一瞬间,无论是音音,还是谢安,都明白了。 音音第一次认真看向韩昱,这位金陵人人道冷血,人人畏惧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她想起了孙嬷嬷的话:那日春日宴,谁也不如你娘亲出风头,马上红衣,二小姐那天,可真美呀。 原来,有人看到了。 音音轻轻闭了眼,泪水顺着她的颊边滑落。 原来娘亲的人生,也曾有过可能,被人珍重。孙嬷嬷说,如果不是谢安赠了那枝桃花,向小姐表明心意,大约二小姐会嫁的人,就是韩家二公子吧。可二小姐说,韩二公子每次都嘲笑她,谢家三公子就很好,什么都好,还觉得她好。 音音的泪跌落在地面。 细雨又落,好像天都在哭。 远远的,陆子期看着,有一瞬间他简直想什么都不顾,径直穿过人群,为她擦掉颊边泪,拥她入怀,告诉她:他在。 可他没动,任由雨水从他眼睫,从他脸上,滑下。他只遥遥看着雨中无声落泪的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转了身,冷声道:“走吧,该收网了。” 身旁钱多小心送上油衣,却被陆子期挡开。他直接翻身上了马,喝了一声,朝相反方向策马去了。 没两日,金陵淅淅沥沥的小雨转为了瓢泼大雨,金陵的春天在乱哄哄一桩接着一桩的斗争中走远了,金陵迎来了热烈的夏天。 这个夏天,就连从来胃口很好的音音都清减了,一把细腰愈发不盈一握,一向娇艳的眉目现出几分楚楚。 此时天色早黑了,雨正大,吹打得院中梧桐发出萧萧簌簌响声。 音音站在桌案前练字,今日的功课她还没写完。 旁边橘墨正歪头看小姐的字,上次她可听到了,连太子殿下都说他们小姐的字好呢,那个长得格外好看说话最是温柔的吴大伴也夸呢。 结果橘墨眼睁睁着看着小姐又团了一张字纸,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小姐练字最是心静,可今日已是第二次写坏了。 音音抿唇,抬头看了一眼外头哗哗的雨,黑漆漆的夜中,只有零星的灯光。 她深深吐了口气,重新铺纸提笔,终于慢慢静了心,一行行写了下来,就在最后一行,才要落笔,就听有动静。 音音骤然抬头,黑影里跑进一个人来。 音音只觉眼前发眩,还没看清人,就听来人道:“小姐,公子出事了!”
第123章 正文完结 “小姐, 公子出事了!” 音音一把扶住桌案,眩晕还没过去,就已发话:“备车, 出门!” 清音院一下子乱了起来,孙嬷嬷急得什么一样,一边看着外头天黑雨大,一边又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拦的。渊虹还要说什么, 可音音已越过她,连衣衫都没换,只来得及披上孙嬷嬷递上来的斗篷,就已进了雨中。 橘墨跟着打伞,但小姐走得又快,天黑风大, 灯笼都打不住, 朦胧光亮中是雨线纵横,哪里遮得住,待她跌跌撞撞跟着小姐上了马车, 两人裙角鬓发都已湿透。 孙嬷嬷尤扒在车窗边, 紧跟着已动起来的马车, 喊着橘墨:“给小姐擦干,你要稳住!” 音音好似一下子回神, 扑到马车窗边, 喊着偃月,让把嬷嬷扶回去。孙嬷嬷听到这时候她的小小姐,湿发乱在嘴边, 还不忘说:“嬷嬷年纪大了, 吹不得风, 经不得雨,回去安心等我,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一定不要紧的。” 是说给嬷嬷,又仿佛是说给自己,一张小脸白得让孙嬷嬷看着心一抽一抽地疼。 她的小小姐扒着车窗,慌乱眼神一下子定在自己身上,问:“嬷嬷,是不是开年算过,说的是逢凶化吉。” 孙嬷嬷忙点头。 她听到她的小小姐说:“我只求,他,逢凶化吉。” 马车驶出去了,孙嬷嬷站在偃月撑开的大油伞下,攥着偃月的手,一声声道:“八方神仙菩萨,好不容易一切都过来了,可不要再有事了。那孩子要有事,是要摘我家小主子的心了!” 雨哗哗下着,清音院里再次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听着孙嬷嬷一声声呢喃。 车内橘墨心慌得厉害,只觉今日小姐一天的不安,此时都成了兆头,她拿帕子给小姐擦着,记着嬷嬷的提醒,努力稳住自己乱颤的身子。 音音坐在马车上,手还扒在窗边,雨扑在她手上,她好似全无所觉,整个人一动不动,任由橘墨擦着,她突得又问橘墨:“你是不是听到嬷嬷的话了?” 橘墨点头。 音音也跟着点头:“嬷嬷的话一向都准的,她说,逢凶化吉呢。” 借着这个机会,橘墨忙把音音手拿下来,发现小姐的手都攥红了,她心头一酸,赶紧拿帕子给小姐擦干手上雨水。 渊虹这才进来,把整件事都说了。 最后渊虹道:“高党完了,今夜不过是是垂死一击,不为翻身,只为让公子死。箭入公子左胸,如今箭已拔出,但箭头涂了毒,公子一直昏迷,高烧不退,水药一滴不进。太医说,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喂进去解毒药,可公子牙关紧闭,这样下去,是熬不过今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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