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原话是有大意志的人,非常人可比,一旦牙关咬死,就绝无法可想。陆大人为人缜密至极,说到这里太医低了声,防人之心甚重,是他见过的昏迷中人最重的一个,他只怕除非敲碎牙齿卸其颌骨,否则,无法。 音音听到牙齿打战的声音,她看了一圈,才发现是自己。 “再试试,一定有法子的,一定有的。”音音抖着,一遍遍道,指甲再次扣入掌心。 橘墨边擦边掉眼泪。 音音颤声道:“别慌。” 橘墨抹掉泪点头,她想说,可是小姐一直慌得厉害,抖得停不下来。 马车一个急转弯,驶进了陆府所在的街,直接从大门奔入府中。 音音跟着渊虹进入房中,房中太医就有三个,还有跟着伺候的人,慌慌乱乱,里里外外站了一屋子,此时看到公主进来,俱都低了声,恭敬行礼。 可音音仿佛一概都看不见,她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陆子期。 陆子期的整张脸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泛着隐隐青灰色,让音音的心一抽。 疼。 原来,心真的会疼。 音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他静静躺在那,缠绕整个左胸的纱布很快被血浸透,宫中最好的老太医此时正由一旁小童擦着额头的汗,太医的手没有停,再次为床上人换了纱布。 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换下来,血不止,人却始终昏迷,药一点都吃不进去,毒只能随着血排出来,可人身上的血哪儿禁得住这么流法,这样下去,只有等死。 一旁钟大娘看到这不知第多少次换下的浸透血的纱布,只觉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多亏身旁孙子扶住。 站在廊上的钟伯,闻着扑鼻的血腥味,一张脸瞬间崩得几乎要裂开。 药一碗碗煎着,也一碗碗端上来,又一碗碗端了下去。 太医再次包扎好,看着端上来的药,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了个遍,可这人纹丝不动,实在无法子可想了。 才换上的纱布,已又隐隐渗出了血迹。 老太医眉头一跳,毒素要扩散了,这是血愈发止不住了,他回头去看屋子里的人,老眼中透着一个医者的无可奈何,闻着空气中再次浓郁的血腥味,老太医的额上很快又渗出了汗。 钟伯也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了个遍,此时他觉得再也无法了,站在门口,通体发凉,听着雨声,慢慢听成了呼啸的北风声。门口钱多和钟城脸上都带着泪,指挥着丫头煎药换水,备新的纱布。 陆子期倒下,整个房间里都是一种无声的惶惶。无所不能的大公子倒下了,绝望在慢慢滋生。 钟伯再忍不住,跑进来沉声道:“大公子,公主来看您了!您快睁开眼看看吧!” “小姐扔下咱们离开了,您可再不能扔下咱们了!” 一句话让屋子例外的下人有了呜咽声,各种大公子的喊声不断,有唤的,有求的。 陆子期只觉得累极了,太累了,累到连眼皮都不想抬,连手指都不想动。可他还是不得不坐在这场席间,图穷匕见,他必须咬紧牙关,席上任何一滴酒,一块点心,都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过是一届商家子,来天子脚下,博富贵功名,一日日煎熬心血,千般思虑,百般筹谋,盯住每一个人,听每一句话,捕捉对方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不能有一丝丝差池,不能有半点懈怠。 整整两年,日日如此。 此时到了最后,更不能放松,要咬住牙关。都是骗,都是阴谋,千万不要上当,算计他人的人,不能信何人。一旦轻信,就死无葬身之地。 早已倦怠至极的陆子期,始终咬紧牙,等着。 可,等什么—— 一时间阳光耀眼,书房门开,是刺鼻的桂花香气,有磔磔笑声。出来的却是他打小崇拜的父亲,陆子期整个人都好像小了,他一下子记起来,他还是少年,他想上前,可明明是父亲俊美儒雅的脸,他却在最后一刻看出狰狞变形。 陆子期停住,他也是他们一伙的,来送他死。父亲手里捧着茶盏抵到他的唇间,劝他喝吧,喝了就好了。先还是劝,然后就变成硬灌,“都是为了你好,喝了就好了”,全都是骗。 少年陆子期只觉周身无力,在父亲手下无法可想,可他能咬紧牙关,绝不能——绝不能—— 有呼啸的北风,雍容美好的母亲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看向他的目光犹有千言。陆子期想上前,可怎么都走不完那短短一程路,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上前,上前,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想张口问母亲,问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瞬间就听到周围黑暗里都是无声屏息,他们都在等他开口,等他的破绽。 殊死一搏,只需一个破绽。他九死无生的路,就彻底死了。 母亲行将凋零,最后时刻冲他喊:“孩子,活着,好好活着。” 活着,陆子期只能咬紧牙关,看着母亲消散。 他要——,对了,咬紧牙关,活。 这人间这么累,又累又无趣,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太累了,思绪涣散,总觉得有什么就在心口眼前,可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累到甚至没有力气,聚拢起那个答案。 渺渺的,有“咚——咚——咚——”的声音,很远很远,听不真切。是什么?陆子期想去听,可,他太累了。 没有人知道,无所不能,从容应对一切的陆崇礼,太累了。 倦到指尖都抬不起,听着外头远远传来的“咚——咚——咚——”,每一下,都好像敲在他心上。 让倦极的少年,脱力靠着墙壁,唇边却慢慢有了笑。 想沉寂在这场大雪的敲门声中,那里好像有他向往的一切,他只是累极了,找不到门,打不开。 他觉得,那里可以安放他的一生,安放他再也走不动的——一生。 少年笑得极美,目光看向大雪,看向那扇大门,目光连同他嘴角的笑容,都渐渐涣散。 “不好!”老太医喊出了声,额头汗出,小童从未见过师傅这样慌张,一时间都擦不及。 房间里顿时更慌乱,有人已再按不住哭声。 音音跪在床榻,根本不敢碰床上人,好像一碰,血就立即涌出,鲜血在带走他的生命。 她凑近床上人的耳边,哭道:“哥哥,你就张开口,喝了药吧。” 倦极的少年突然一愣,涣散的眸光聚起,慢慢看清了大门,他拼命挣扎着起身,可身子似乎真的一丝力气没有了。可是,他要起来,他一定要起来。 她在等他。 她—— 是他活着的理由,是他日日的期待。 是他的山川日月。 她是他的音音。 奇迹发生了。 一直紧闭牙关的人,在众人都束手无策濒临绝望之时,慢慢微微启了唇,松开了始终紧闭的牙关。 老太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当即把碗靠近病人唇齿,眼睁睁看着这个天下最自负固执的病人,在用仅存的生命力努力配合他喝着药。 太医当即喊道:“再拿药来,快!快!”趁着陆大人有知觉,感觉把药喝进去。 先还被绝望裹挟的屋子,突然有了生机。 钟大娘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又一碗药,入了公子口中,她看着汩汩渗出的血停了,公子脸上的清灰气淡了,无了。 腿一软,她差点直接跪倒,多亏钟伯伸手扶住。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钟伯唇动了半天,终于发出了声,含着泪笑道:“早说了,音音小姐,是咱们公子的福星。” 老太医站直了身子,严肃的脸上带了一丝笑:“好了,好了,剩下的事儿,都不是要命的事儿了,陆大人算是熬过这一关了。” 一句话落,房间内外一片又笑又哭的声音。 音音看着陆子期,哭得呜呜咽咽。 老太医也是见过音音小时候的,这时候劝道:“老朽的本事,公主还不放心吗?”说着低声道:“太子殿下都说了,老朽要是不拿出本事来,这一世英名他必给揭了去!” 音音呜咽道:“刚刚,也快给揭了去了,就差一点了!这才好一点,就开始吹牛了.....呜呜呜,咋这样呢.....” 老太医:......果然是打小就扯他胡子的小姑娘,大了也是一点不饶人。 老太医慈爱地看着,直道:“放心放心,公主且去歇一歇吧,今夜陆大人大约难醒。这药吃了,毒解了,明儿一准儿就能醒了,放心放心。”说着老太医,略一行礼,被人搀扶着,留下另外两个太医候着,他往旁边厢房去了。 陆大人这一遭,差点砸了他的招牌,让他晚节不保,还好还好。再是疑心深重的人呀,也有即使垂死之际,都不设防的人呢。 廊外的雨溅到老太医脸上,凉丝丝的,他望着窗内那对有情人,欣慰地轻叹了口气,殷家血脉的姑娘,如今,可算出了这么一个,能有情人成眷属。 房内音音目不转睛看着床上人,她哪里也不去,她只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其他人也不再劝,房间里慢慢就剩下音音和橘墨,其他人都被钟大娘打发出去了。 窗外的雨愈发大了,夜愈发深了。 音音接过温帕子,小心擦过陆子期的脸,看着他的眉眼,拿帕子轻轻擦拭,也轻轻勾画。 她又拿帕子细细擦过陆子期右手,然后慢慢把额头抵在他右手掌中,轻声喊着:“哥哥。” 什么都不说,只是一遍遍低低喊着哥哥。 突然,谢念音一怔。 额下的手动了,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她温热的额头。 谢念音慢慢坐直身子,对上了床上人睁开的眼睛。 苍白的脸上,是黑的长入鬓的眉,黑的眼睛。一双顶好的桃花眼,此时潋滟,有光。 音音愣愣看着。 她张嘴说不出话,回神欲要喊人,就听床上人虚弱却坚定道:“别喊。” “音音,别喊,陪我。” 音音的眼睛里蓄了泪,她就那么含泪无声看着他。 这样让人心痛。 他想做很多事,可此时只能低声道:“音音不哭。” 音音把泪憋了回去。 乖得再次让人心痛。 音音哆嗦着手,接过橘墨递过来的温水,一点点喂入哥哥口中,像他照顾自己一样,仔细却笨拙地照顾他。 末了,她再撑不住心酸难过,哽噎道:“哥哥,以后再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儿了。”憋着泪,她要听话。 陆子期望着她,抬了抬手,音音把脸庞靠上去。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好。” 他指尖抚着音音的小脸,这人这样乖,乖得让人呀—— 陆子期轻轻笑了,他说: “音音,我做个好人。” “你,嫁我。” “好不好?” 以你正我,我此生做忠臣君子,为国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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