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阿娘身边不如留下个贴心小棉袄罢?三娘年纪也不大,晚几年就晚几年,让我享享有姊妹的福气。” 李显和韦氏哪能不同意。 李显道,“自是晚点好!自家哪有娘家快活?” 他在家从不用储君的自称‘孤’,一切尽如从前。 “我姑姑是太宗掌珠,照理说驸马甚好,乃是房相的小儿子,幼承庭训,又年貌相当,本以为是一桩美满婚事,偏偏驸马的性情板正无趣,与姑姑过不到一块儿,后头姑姑私通辩机和尚,白绫赐死,那和尚也惨,遭了腰斩,赫赫房家,就此家破人亡。” 李显平日讷讷寡言,难得讲这么大一篇话,儿女都愣住了。 韦氏吓了一跳,走过去拍他腮边。 “呸呸呸!快住嘴,多不吉利!” 李显推开她手,平静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武崇训瞧着好,但时日尚短,不知究竟。武延基么,心思简单,倒是好事,可是阿耶这句话,你们千万记住。” 转头认真端详李仙蕙和李重润。 “回来,阿耶没别的指望,只想全家整整齐齐,不管你们犯多大的过错,私通也好,贪赃枉法,哪怕被人告谋反,有阿耶在这里,一定信你们,护你们,往后阿耶不在了,你们姊妹兄弟四个,把臂同游,不准窝里反。” 李仙蕙听得泪眼朦胧,又自感幸运。 阿耶信她,由着她摆弄局势,由着她自捡婚事,从没过问一句,司马银朱说他庸懦,可李仙蕙认为,能放手,亦是人君之相! 她转头看李重润,却见他的视线已经投向广袤的天宇。 九州疆土卷轴般徐徐展开,青绿山水,汤汤长河,成千上万米粒大小的人在田地劳作,热火朝天地喊着号子,唱着歌儿,他想踏足每一寸国土。 “三郎……” 韦氏有些忸怩。 “何止四个?重俊、重茂年纪虽小,也是聪慧的。” 李显比她还别扭,羞涩地探手去牵她,带了点霸道和坦然。 重润、仙蕙面前,他格外地不肯提起另外还有妾侍儿女成行,因为他们两个都太能干出挑了,显得他的心有旁骛毫无必要。 “说起来,重福二十二岁了,得亏在房州不曾定亲,不然麻烦。” 韦氏随随便便道。 “那时定了也就定了,门户低微些不妨,只要他喜欢。” 李显也做差不多打算。 “我瞧重福常与武家两兄弟一处玩耍,恐怕也不急切,他的事情拖一拖,万一圣人要压重润的婚事下来,长兄尚未婚配,亦是个借口。” 到窗前远眺,东宫虽在紫微宫内,但与街市只隔一道重光门。 不同于内宫重重掩映之下的幽静娴雅,住在东宫,日常鸡犬相闻,尤其这时天色昏黄,热闹的市声渐渐隐没,只有倦鸟呼啸而过,好一派盛世无饥馁,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 “瑟瑟和仙蕙都是厉害的,真真这性子,要说软和么,又有犯轴的地方,认死理儿,倒叫我担心。”
第125章 雪停了一宿, 天还是灰蒙蒙的。 武延秀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运渠边上,冻得牙床发酸,举目天地萧瑟, 河面和堤岸混沌难分,又脏又冷。 嬷嬷跟不上他步伐,避着风跌跌撞撞追赶。 “郡王, 您回船上等等罢,奴婢们去找就成了。” 武延秀嘀咕了两句,风里听不清, 嬷嬷赶上来问,“郡王说什么?” 他猛转头,嬷嬷吓得哟了声, 他嘴上蒙了块大红花样布, 像山大王打劫。 “阿喃认生,骊珠养了三个月还咬,我不来,你们逮不着。” 手伸出袖笼在风里握拳张开,活动了两下。 “真冷嘿。” 狂风卷着水汽沙石, 刮得嬷嬷脸生痛。 这孩子细皮嫩肉,心眼儿还实诚,穿孝穿到如今, 单凭件旧大氅,手指手背全冻裂了,关节上灰白的细伤。 “桥底下过堂风大,你上了年纪, 去那边儿酒店站站脚,我再转转。” 他嘱咐了声, 耸着肩往单拱桥上去了。 是个没人疼的,倒知道疼人。 嬷嬷回头向慢几步的浮梁叹气。 “这种天气,划船瞧雪景,真想得出来!” 浮梁也为难,“我说了又不听——” 脸上忽然冰凉凉的,浮梁哎呀了声,“又下雪点子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道边小店子去。 临水的地方视野开阔,几个茶摊都是窝棚,独那家四面门墙,简陋归简陋,好歹生炭火,还没进屋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叫人好生感激。 过卖端热茶汤上来,嬷嬷两手捧着,盯着那道颀长的身影。 风卷着雪粒子打璇儿,他紧紧裹着氅衣,高而细脚伶仃,像头缩着脖子的猫头鹰,翻找完了桥洞,一无所获,又过桥往对岸去了。 “六爷不易,真论起来,与小县主一般孤苦。” 嬷嬷有点儿惆怅。 “临走么,能图什么,就想见见自家人,亲香亲香,郎主偏不搭理,不然出来作甚么?正经八百的元旦,就在笠园,起个火炉子,烤香饼,多舒坦。” “公子的院子,嗣魏王住就罢了,又招他来,说不过去。” 浮梁解释了两句,也觉得没劲,眉头皱起来把人往坏里揣测。 “你说,八成是郎主撂下过重话罢?不然不至于。” 嬷嬷深以为然,这世态炎凉,专欺负没靠山的苦命人。 “打虎还得亲兄弟!如今嗣魏王知道亲疏远近了,先可着自家,打从太子搬走,还没上东宫去过呢……” 眯眼望窗外,河面上空空如也,白茫茫琉璃世界,唯有一艘堂皇的画舫靠在岸边,两头翘尖角,中间叠了三层楼,才刚那狗崽子吃不住骊珠来回的折腾,就从窗子蹦出来跑了。 又有一个人打伞下来,绯红的袍子,站在码头左右张望。 浮梁搓了搓手,“歇不得了,走罢。” 武延秀不是正经主子,偷懒无妨,武延基就不同了,跟梁王府沾两道亲。 嬷嬷才暖和点儿,带着遗憾起身跺脚,带点抱怨。 “诶,他下来干什么?” 那边武延基喊住对岸的武延秀,隔水比划半天,约着往平桥上汇合。 嬷嬷和浮梁赶过去,碰了面都笑,就这么会子功夫,武延秀雪落满头,红颜白发,竟成了个愁眉苦脸的老爷子。 武延基心疼弟弟,捋着袖子替他擦额头。 “上哪儿找去!这荒天野地,走罢走罢。” 武延秀摇头说不成,“阿大、阿二早给她了,非要这个。” 武延基拿出长兄的款儿来,虎着脸责备。 “谁叫你给狗起人名儿?打小她就黏你,非要这个,还是为那名儿。” 武延秀悻悻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反驳。 名头安在狗身上,原也不是拿来钓骊珠的,偏这傻妹妹上了钩。 他冷的站不住,当地转了两圈,扭头问武延基。 “那再哭了你哄?” 那还用说,才那狗东西落水就稀里哗啦,骊珠扒在窗上,看见它扑腾的小脚丫子,哇一声嚎开了,武延秀对女孩儿束手无策,全靠武延基哄好的。 武延基也无奈,扶额摇头。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咱们一大家子人,谁如意?她也不小了,该明白这道理了,趁着这回,将好全教导明白了。” 武延秀嘿嘿冷笑。 “这话你敢当太孙说?你指着和尚骂贼秃?!武家为啥不如意,不就为他们李家太如意?” 武延基把眼一瞪,“那是我舅子!” “那你跟你舅子掏心窝子去,顺道教导骊珠。” 武延秀惯来阴阳怪气,好好说话听着也像撺掇。 “说姑祖奶奶给她的,她受着,舍不得给了,不能强要。今儿手心向上是颗糖,明儿手心向下就扇巴掌。” 刻薄的点评,逼得武延基面皮讪讪,越说越过瘾,可是说着说着,私心不知怎么拐到那人身上,但凡是她,要打一巴掌才能给颗糖,也是甜的。 武延基狠话放了一串,真上船老实了,低着头只管搓手,等人上姜汤,珠串的垂帘熠熠生光,武延秀驻足问。 “大哥向嫂子张口了么?” 半大小子,又是指出去和亲的人,能为阿耶下这番苦功,真是难为他了。 “用不着向你嫂子开口,过一阵,赶在你走之前,我向太孙提提罢。” 武延秀斜斜乜他一眼。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听出了夫妻至亲至疏的意思。 想绕过李仙蕙……可见还是护着,也是不尽信,怕挑明。 他嗯了声,“也成,今日人多,先不提这个。” 李仙蕙迎出来,“郡马爷逮着哮天犬了么?” 武延基大笑摇头,“我又不是二郎神!” 转头招呼,“六叔去二楼梢间儿换身衣裳罢,这都湿透了。” 武延秀念声嫂子好,笑笑去了。 武延基拽李仙蕙到身边,贴耳根说悄悄话。 “他心里还是不痛快,待会儿说什么,你担待些。” 看他寥落的背影,后襟上湿透半片,稀稀拉拉的滴水,越想越唏嘘。 “往年我也不知为什么,整天较劲,如今活像白捡了个弟弟……” 说到这儿想起武崇训。 “老三怎么不来?一个多月了,还起腻。” 横竖他眼里瞧不见事儿,说起来事事与他大有干系,实则万事不沾身,活的轻松简单。 李仙蕙羡慕,又想这福气自家反正没有,就算了罢。 “我要不怕人臊我,我也不出门,出来了还得当嫂子,不如在家当老虎。” 能说真话的夫妻,万事一笑而过,武延基握住她手,并排摊开来,就是一片温柔的海洋,俯下去呼吸熟稔的清甜,闷声道。 “娘子高谊,小生没齿难忘。” 相依相偎,等武延秀换好衣裳回来,才一道进去。 船舱里暖和热闹,靠墙置了架半人高、金绺子编的大熏笼,点了西域来的奇香,瑶娘带着琴熏两个团团坐着叙家常。 骊珠懒洋洋的,整个人伏在熏笼上,朱红的大袖搭在上头,连着腰上的绉纱巾子,被热风吹着起起伏伏。熏笼后头一架贴金箔的小插屏,莹娘跪坐着,露出个垂着的头,笑盈盈不知道摆弄什么。 武崇烈和武延寿在窗下抹纸牌,都穿的元青重色。椅背上搭件水田披风,又压了条才编半截的络子,成串的珍珠、珊瑚编织其上,红红白白,映着外头远近冰雪,像幅水墨画似的。 李重福和琴娘已是混熟了,并肩站着指点牌面,有说有笑。 李重润不好意思贴上去,要个炭盆子取暖,听见他们来,抬眼一笑。 “二姐来晚了,没你的座儿了。” 李仙蕙笑,“这屋里独我最大,且让着她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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