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身青袍从眼前飘下之时,她高声唤着“霁之”,从梦中蓦地惊醒,只觉得悬崖之边的那股绝望,已然直直蔓延到她心里。 青兰见她浑身被冷汗浸湿,寝衣黏在身上,给她净身时宽慰她“梦皆是反着的,况且只是梦而已”。 幸好,只是梦而已。 张瑶站在霜风中,看着檐下飘飞的絮絮风雪,往前的数九寒天,王子槿怀中揣着悦心斋糕点,傻里傻气一次次奔向她的场景不断重现,她认命般扯出一个笑意。 他烧残双腿的目的,她清晰无比,她又如何能这般自欺欺人,如何能这般逃避? 她需要去见他,当着他的面,清晰明了地为两人的未来做出决定。 吩咐婢女青兰准备好包袱之后,张瑶带着几个专是扫雪的随从,一起前往建康城。 张瑶进建康城的路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一方面是大雪不停,路途尤为难走,虽有扫雪的随从,马车却是时不时深陷泥泞之中,万佳县紧邻建康城,往前进城只需要半日的路,今日却是走了大半日尚未走到一半。 另一方面乃是,沿途的村子皆因雪受灾,许多屋舍坍塌,风餐露宿、衣衫褴褛之人数量无数,时不时便有老妇与孩童冲至马车前下跪,乞求贵人给些吃食。 这般触目惊心的场景,将这位二十年来皆在建康城内过冬的世家贵女,本也不甚明朗的心情,折磨地愈加萎靡。 直至入夜,张瑶的马车才缓缓出现在建康城的南城门。 “站住!” 守门的士兵一声高呵,手提长矛拦住了马车。 青兰掀开马车幔帐下了马车,递出去户牌,恭敬地解释道:“官爷,我家女郎乃是张家二女郎。今日我们本是一大早便出发了的,不知路上风雪如此盛,这才耽误了一些时辰,还请官爷通融通融,容许我们进城。” 士兵觑了一眼马车方向,接过户牌仔细端详。 他查地实在太仔细,给人一种认真查验完毕便可放行的错觉。 青兰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可以结束这长途跋涉了,然而,正在这时,那士兵却高声道:“霄禁鼓都已敲毕了,不可再进出!你们原路返回罢。” 青兰一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道:“敲、敲过了?” 他们在路上艰难跋涉,早已不知时辰,眼睁睁地看着天色渐暮,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次次地将马车从泥泞里推出来。 “回去罢!”那守门的将户牌递回去,大声驱逐道。 他们赶了一日路,好不容易从万佳县赶到建康城,又怎肯轻易放弃? 青兰朝守门小兵继续央求道:“官爷您通融通融罢,我家女郎怀着身孕,已经一日未进米水了,我们本也是住在城内的,开门后我们及时回去便是。我们是张家的,乌衣巷的张家!” “管你哪家的,不行!” 若是往前,他们还能对这些世家之人睁只眼闭只眼,可自从那执法如山的端王殿下执守这建康城,他们便不敢再如此。稍一徇私,面临的便是严厉惩罚,绝不宽恕。 一边是守门士兵严厉拒绝,一边是婢女青兰不死心地不住央求,一时之间,两个人你来我往,吵出了不小动静。 这动静传到不远之处巡查之人的耳朵里,他扯了扯缰绳,御马缓缓走来,开口问道:“何事?” 青兰闻声望去,这位郎君肌肤素白,轮廓锋利,表情严厉,眼中透出肃杀戾气。 看见来人,守门士兵恭敬地朝骏马之上的郎君开口道:“回端王殿下,此队人欲要进城,属下正在盘问。” 陈恬问:“可查好了?” 士兵答:“是。” 陈恬再问:“何人?” 在听到是张家二女郎后,陈恬眉目一惊。 这倒好,称得上一句“守株待兔”了。 ※※※※※※※※※※※※※※※※※※※※ 作家的话 “凄凄岁暮风,翳翳(yì)经日雪”——【晋】陶渊明
第210章 第209章 愿她安好 陈恬将张瑶带去了鹤园。 行至鹤园大门,张瑶礼貌地朝陈恬道谢:“多谢端王殿下相送。” 陈恬颔首,“烦请替我转告一句,天寒地冻,当心风寒,愿她安好。” 二十出头且生性细心的女郎看来,陈恬这话虽是平常,但说这话时,那本是冷若冰霜含着戾色的眼眸泛起无限柔和,便清晰地说明了一些事。 虽不知二人过往如何,但想及上回在鹤园见到好友从谢六郎怀中出来时难得一见的羞怯面容,张瑶便知晓,在扶萱那处,眼前之人无有机会了。 女郎的心只有一颗,情窦初开时,能装进那颗心的,只能有一个人。 她就是这般过来的,她太明白了。 张瑶默了默,看向陈恬的眼中多了些许同情的意味,开口的声音也愈发柔和了些:“好。” 待张瑶一行人走进后,陈恬停在鹤园大门口,静静盯了那金丝楠木的牌匾整整两刻钟。 无人知晓,如现下这般,暮鼓敲毕后,在过去无数个的夜深人静时,他曾在这牌匾不远处看过多少回。 这鹤园墙角伸出的海棠何时谢的,腊梅又是何时开的,他陈恬,可以说一清二楚。 这般看着,那人的娇声软语、如春笑颜,似乎就近在眼前,他无数次想叩门而进,问清楚她到底是否还有婚约,若是没有了,她能否成为他的端王妃,若是她愿意,他便立时去请旨赐婚。 腊月初七那日,正当他如常来过,打算回府时,便见挂着“谢”字的马车辘辘驶来。 他站在巷口暗处,看到了大梁最年轻的三品权臣大理寺寺卿、谢家准家主下了马车,手执油纸伞,在门房奴仆恭敬又热情的迎接中,大步迈了进去。 而那人直到五更皆未再出来。 男郎在宵禁之后,逗留在女郎的园子一整夜,不猜,他也明白是何意思。 那一日,他便恍然大悟,为何冬月初五她受伤的脚腕上有红痕;又是为何,扶炫近几月有了本钱招纳众多幕僚;为何前一日扶伯父生辰,扶伯母和扶昀能与她一同踏入谢家机密之地。 皆因那人早已得了世上最贵重的宝物,那些种种好处,不过是些许回报而已。 诚然,扶家那头定然不知二人此事,否则那些男郎真能冲到这鹤园来,将谢六郎千刀万剐。而他,也并非执着于她的身子是否贞洁,只他心知,若非她心中愿意,她并不会如此舍身。 她的心不在了,这才是最要命的不是么。 陈恬磨着手上的玉扳指,双眸看着“鹤园”二字,半晌之后,直到玉扳指磨出暖意来,他的嘴角才扬起释然的笑意,驰马扬长而去。 那位他默默看着的人,从此再也看不得了。 ** 自从升任大理寺寺卿,少卿的位置还空缺,协助的能人寥寥,谢家那位郎君便忙地脚不沾地,一连数日未再现身。 好巧不巧,暮鼓响后,他顶着暴雪寒风,亲自御马再到鹤园之时,见到的,便是一个紧盯鹤园大门半晌才扬鞭策马而去的挺拔背影。 那人是谁,他心知肚明。 这时还来此处,目的何在,他更是一清二楚。 谢湛将缰绳丢给门房,冷着眸子,黑着俊脸,阔步进了棠梨苑。 顶着一双因连日未歇而通红的眸子,披着一身玄色大氅,面部还是这般戾气不掩的模样,任谁瞧起来,他都活像是从鬼府中出来的鬼王。 仟云端着银丝炭进门添炭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神鬼俱惧的谢六郎,她被那神色吓地手上的炭篓一抖,霎时掉出几个炭块来。 谢湛觑她一眼,眼露“毛手毛脚”的责备,冷声问:“她人呢?” 仟云躬着身,诚实回道:“女郎在西厢房。” 谢湛将瞳眸缓缓滑至眼尾,往西厢房方向瞟了眼,口中冷冷地嗤了一声,抬步入了净房。 怕是又在点还有多少钱财,买多少衣物粮食了罢。 倒是懂得未雨绸缪。 可这般招蜂引蝶,简直懒得管她。 雾气氤氲中,谢湛眼底尽是疲惫,他捏了捏鼻梁,而后仰头靠在池沿,散下一头墨发。 一股难以抵挡的困倦骤然袭来,谢湛在浴池中阖起了双眸,坠入了一个绵长的梦境。 ** 西厢房中,扶萱拉着张瑶坐在床榻边,四目相对,二人皆红了眼眶。 “瑶瑶。”扶萱一哽,“你可终于出现了。” 扶萱自小没有姐妹,对张瑶这位好友异常珍视。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的相处皆是凭感觉的,自第一眼相见,两人眼一对,话一说,便立刻知道对方是不是自己愿意相交的人。 这两位女郎便是一见如故,不说心意相通,至少对方的情绪是能清楚七八分的。 张瑶出现的缘由,扶萱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而一个女郎和离之后还留着前夫的孩子,又说明什么? 自然是对那人心怀念想。 因知张瑶心中挂念,二人寒暄一阵后,扶萱便说起了王子槿:“王六郎已与王家脱离了关系,如今在明月山庄养伤,因伤势不轻,医士说,少说需得一年时间才能行走。” 扶萱话毕,张瑶垂了眸子一言不发。 虽进城是为了他,可如今相距不远,却又有些近乡情怯。 扶萱想起去明月山庄替父亲过生辰时,见到王六郎那般忍痛坚持的模样,心中一软,又替他好言了几句。 “大夫从他身上割了不少皮肤,贴在烧伤那处,但有些也不能用,还需得再长出来,而后再继续贴。” “他的腿本是不会这般快可再站立起来的,怎奈他意志坚强,每日支着拐杖锻炼。谢六郎也说,以他的身子骨做这些本是极度不易,倒没料到他会日日这样坚持。” “他说家中还有妻儿需得照料,人不可废下去。” “你若是要去明月山庄,我可以问问谢六郎何时方便。” “……” 扶萱走后,张瑶失神地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的腹中骨肉,想了许久。 还有妻儿么?还是夫妻么? 五年情谊不假,他视她为珍宝不假,她对他心有挂念也不假。 这些她都知道,却不知道,她到底还能不能同王子槿继续相处下去。
第211章 第2 20章 灾情严峻 夜色沉沉,风雪正盛,霜风没完没了。 听闻谢湛进净房一个时辰还未回来,扶萱终是不放心地找了过去。 然而,脚步甫一靠近浴池中那仰头阖目之人,蹲下身子,一字未唤,池中人便倏地伸出一条长臂,瞬间便将她拽住,天旋地转,她尚未来得及惊呼,人便“咚”一声没入池水中。 一口气未让她喘,郎君凛着赤红双目,抬起一手,牢牢地掐住她细长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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