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在问:你又来做什么? 谢湛瞥她一眼,气定神闲地迈步,径直坐在她身侧的另一个椅子上,随即将手中物品往一旁矮几上一撂。 俨然一派闲适做派,未有丝毫他出现在此处甚为不妥的觉悟。 扶萱目光追随他,看他微扬眉稍,开口道:“伯父邀请我来的。” 谢湛话落,扶萱僵硬了片刻,望着谢湛露出的惬意神色,终是忍不住破例搭理他。 “我阿父邀请你作甚?就是邀请你,也不是邀请你来我的院子!还有,谁是你伯父?你好好讲话。你一个家主,很闲么?日日到我这处干什么?” 这人不要脸不要皮地日日出现在她的清溪园,已是两月有余。 有时早,有时晚。 若是她在院子里,他便趁无人在她身侧时出现,甭管她理不理他,他总要与她谈上几句。若是她在屋中,还有歇息后,他便会在窗牖旁留下什么物品。 总之,他的身影就时刻都在,颇为阴魂不散。 这清溪园的侍卫无论有多少,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摆设,他回回来都如入无人之地。 扶萱话落,谢湛静静看她,半晌后突地轻笑一声,戏谑道:“你还能一口气讲这般多话呢。” 扶萱原是带着打击他的目的,哪知再次低估了他的狡猾,本是严肃的氛围,被他这样四两拨千斤地混了过去。 扶萱干脆不再理他,再次垂首,专注于自己的绣品上。 谢湛看了眼那颜色和花色,本是几分晴霁的眼中霎时再起浪涛。 若是他没记错,殴打余五郎那回,那一位郎君身着的衣袍便是这个颜色。这是一个似晴天的和暖色,此外,都道“柔蓝一水萦花草”,青碧河水萦绕繁花翠草,有呵护之意。 他紧抿薄唇,一边取来荔枝剥,一边克制着问:“你不是不会刺绣么?” “刚学会。”扶萱道,头也未抬。 “你为何要选佩兰?”谢湛再问。 扶萱拉线的手微顿,抬眸看谢湛。 合着,他以为,这荷包是她要绣给谁人的不成? 这人心里分明介意地要死,面上还要装个云淡风轻,现下还在对她多番试探。 扶萱心中偷偷翻了个白眼,朝着他并不看她的侧脸,端着且娇且媚的嗓子缓缓道:“圣人有云:‘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又有人说它‘入室自成芳’,佩兰既表达忠贞不渝,又是花中君子,以香取胜,色泽宜人,迎寒怒放,风姿潇洒。怎么看,都是好花。赠人,自然是合适的。” 话毕,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眼中一丝森厉闪过,手中刚剥出来的荔枝都被他挤烂了。 看他吃没来由的味,扶萱心里又觉痛快又觉好笑。 不得不说,男女之间的情愫皆是在你来我往的试探中加深的。 终是扳回一局,扶萱不介意得寸进尺。 她收了最后一针,剪断绣线,翻来覆去端详着手中荷包,状作自言自语道:“我绣地差,也不知他喜不喜欢。” 微叹一息,活脱脱小女子家忐忑又怯生生的作态。 谢湛垂着的眼帘刷一下掀了起来,眸中的怒气不言而喻。 可眼见灼若芙蕖的小脸上直视他的目光,他现下可不敢发作半分。 谢湛忍了忍,到底还是没了给她剥荔枝的心情,他将手中果皮“砰”一声扔出去,刷地起身,忍着气道:“我先回了。” 斜阳将他本就顷长的身影拉地更长,影子的头部落在扶萱脚边,扶萱伸脚“踢”了踢这现在愈发别扭的“铁头”。 她有心磋磨他,在他即将离去的当口,低低地矫情道:“想吃荔枝。” 谢湛要走的步子顿时定住,转头居高临下睥睨扶萱,一时搞不清她是什么意思。 她为别的郎君练刺绣练地手指头都红肿了,既然在对别的郎君示好,为何此刻还要留下他? 可这几个月来,她还是头一回主动接他的东西,谢湛心中总归是开心的。 他从善如流地再次回座,一边余光狐疑地看扶萱收拾针线,一边极有眼色地剥起来荔枝。 剥出一个后,他伸手将果肉递到扶萱嘴边。 扶萱心安理得地张口含住,立马微微蹙起眉。 “难吃?”谢湛忙问。 见他上当,扶萱压着要上扬的嘴角,“嗯”了声,眼神委屈看他,微张开小嘴。 是在问她口中这个怎么办。 谢湛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不嫌弃地摊开手掌,真要接她不吃的荔枝肉。 扶萱正要往他手上吐,正此时,清溪园外稍远处,响起玲珑有些急切的声音—— “公子,您来看女郎了?” “嗯,我给她送些荔枝。” 是扶昀。 扶萱微勾的脖子顿时僵住,囫囵地咽下口中荔枝,朝谢湛气音道:“你快走!” 她咽地太急,一时有些噎,话毕就窘迫地拍着心口,目光催着谢湛。 四目相对,谢湛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慌乱,她瞪圆的眸子没了方才的冷淡,湿漉漉,微颤颤,若一只走投无路的幼鹿。 谢湛长眸微眯,接着微不可查地提了提眉尾,思忖一瞬后,身形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这是一个脑中有了鬼主意的征兆。 见他如此,扶萱想劈头盖脸往他“铁头”上挥掌过去的心思都有了。 扶昀的性子虽温和,可在她的事情上素来较真,而且,以她的了解,他并不喜欢眼前人。 他们头回去谢府做客,对于她落水,谢湛冷漠视之,扶昀就劝过她婚事作罢。还有她装失忆那回,她在宇微山行宫中高热后醒来,刚喊扶昀一声哥哥,扶昀就冷着声儿问:“还记得有我这个哥哥呢?” 由此可见,对于谢湛当了她一阵“哥哥”的事,扶昀介意地不得了。 过会若见不讨他喜的谢湛大剌剌地坐在她院子里,她可如何解释? 思此,扶萱看谢湛的眼神愈发慌乱起来。 梨树上有蝉忽鸣,夏风带着温热的气息吹起,顺风而来的,似乎还有扶昀细碎的脚步声。 谢湛看着她手中的荷包,勾了勾唇,势在必得地要求道:“给我,我就走。” 扶萱随他目光看,果断拒绝:“不行!” 谢湛沉目,眸中暗火烈烈,大有要盯穿她手中荷包的意思。 扶萱被他目光吓到,极快地将荷包塞到腰间大带,生怕他动手给抢了。 谢湛被她这个动作刺地心间更火。 “给我。”他再次要求道,声低而戾。 “不给。”扶萱双手捂住大带。 “你可想好,若是被人见到你邀请男郎进院中品茗,于你清誉不利。你给我,我立刻走。” 他竟能面不改色地信口雌黄,扶萱气地牙痒痒。 “是你偷偷摸摸来的!那是我哥,被他看到我便实话实说,他只会信我。” 谢湛舔了舔后槽牙,伸手用肘弯勾住扶萱脖子,将人压在胸膛上。 扶萱想推开,却抵不过对方的力气,她挣脱不得,抬着小脸看他,便听他轻笑一声,“那到时我便大方承认你早是我的人,待你出了孝期,我便来府上提亲。” “你……无赖!厚颜无耻!混蛋!” 谢湛不以为忤,任由她骂,云淡风轻道:“萱萱,我本就抱着娶你的心思,我可不怕任何人见到我。有什么狂风暴雨,自有我挡在你前面。还不给我?” 扶萱本是对谢湛抱着期待,心想这个郎君不至于坚毅至此,可此刻再见他纹丝不动,大有势在必得的架势,她只觉哭笑不得。 为了个荷包,这人是疯了不成? 二人对峙、僵持,视线胶着在对方面上,谁也不让谁。 随着脚步声渐近,仿佛下一刻院门便要被人推开,扶萱神色愈发焦灼,恨不得眼刀劈了这个让她又气又恨的郎君。 蝉鸣不绝,听到耳里,使人愈发难安。 夏风再吹,两人贴地如此近,他身上的雪松味直往鼻腔中钻,扶萱一边被缭绕的熟悉味道磨地心软,想与他解释,一边又死撑一口气,怨恼着谢湛,不愿他得逞。 谢湛神色自若,半垂着眼皮,目光盯住小女郎盛着潋滟秋水的眸子,又移到她微张的红唇上。 他手捉住扶萱压着荷包的手,一字一字地下最后通牒:“给、我。” “吱呀——” 院门终是传来声响,像斩首的鬼头刀正袭来刀锋,扶萱脖子一凉,咬牙道:“这荷包是我阿母赠给阿父的!” 扶萱话落,空气短暂地窒住。 下一瞬,阴影盖面,唇上一热,她身子正正地回到了椅子上。 扶萱瞪大眼,来不及吐一个字,夹着雪松味的风在面颊上轻拂,方才还近在咫尺、稳坐如山的郎君,已消失地无影无踪。 清溪园院外墙角处,谢湛轻盈矫健地落地,舌尖上犹存着方才女郎口中的荔枝香味,他不由抚着眉骨扬唇笑起。 扶昀来的倒真是时候。 ** 显然,对扶昀而言,他来的并不是时候。 他今日得来一筐交州来的上等荔枝,第一时间便兴高采烈地给最疼爱的妹妹提了小半来,却在站在她身前时,突地发现她院中桌上已有了一份。 若那份品质一般便也罢了,偏偏比他拿的个头更大、品相更好,甚至,那盛荔枝的果盘四周还贴心地置着冰块。 一看便不是扶家人的手笔。 猜到是谁人,再看自己手中的满腔好意被他比了下去,扶昀的俊脸瞬间便垮了下来。 他撩袍落座,不死心地问:“萱萱,这是谁送的?” 扶昀本是个恬淡温柔的人,极少有脸色不豫的时候,眼见着自家哥哥眸中露出了难得的冷色,扶萱极快地伸手,亲自剥出了一个果肉,讨好地送到扶昀嘴边,眨眼道:“哥哥你尝尝,非常甜。” 扶昀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是你那个‘哥哥’送的?” 诚然,扶萱想过多种回答,比如说是哪个好友赠来的,或是说陈恬送的,毕竟陈恬也算皇家的,得贡品不稀奇,可瞥见扶昀手中的鲜荔枝,脑中突地想到说不准他这个便是贡品,只得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她又以极快的速度问:“哥哥的荔枝哪来的?” 扶昀将她伸出来的手推回她唇边,不答扶萱的话,而是用着最温和的声线,丝毫不心虚地说起了谢湛的坏话:“时冷时热,一会要退亲,一会又将你带回府。心思深沉,又送金子帮赈灾,又送药材,还想笼络阿父,隔三差五就进府中来寻他下棋。你要是真与那样的人过日子,以他那手段,以后你吃亏都没地方说理去。还有……” 扶萱好笑地看着自家哥哥一本正经说旁人坏话的模样,一个忍不住,道:“你往前不是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依靠么?我若是吃亏,回来找你帮我报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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