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们这种粗人,体会不来,世家公子女郎之间的精细绵绵的情意罢。 石清转身,面对着大树干,手中长剑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树杈子。 谢湛由着扶萱抱住,并不提醒。 将大氅结结实实裹住小女郎后,他垂眸看她,开口的语气十分冷硬:“怎么穿这么点?” 天知道,他是如何艰难地把那句“怎么到这儿来了”换成了“怎么穿这么点”。 谢湛话落,便看见了怀中人红透的眼眶,既像劳累,又像哭泣后才有的样子。 他心脏猛地一缩。 手指擦拭小女郎眼下的泪痕,谢湛问:“你哭什么?” 扶萱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眼睛,低声道:“我想我阿父了。” 谢湛故意轻嗤,“就这点出息。” 被人取笑,扶萱瞪了他一眼,她问他:“你怎么来这里了?” 谢湛反问:“我不能来?” 从那双薄凉的眼里,扶萱分明看到了“恐怕我来的不是时候罢”的意思,她率先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扶萱说的坦荡,尤是湿润的眸中,还带着一股子罕见的唯唯诺诺。 见她如此,谢湛眼里刻意露出的凉薄退了大半,他看着她泛红的眸中,微微躬身,怜爱地吻了吻她的眼皮。 吻完后,他又问:“我想的,哪样了?” 扶萱一怔。 眼前这郎君当真是变化多端。 对她一会热、一会冷的,方才吻她,像是在说他相信她,可转眼,又突然变成对她诘问的意味了。 扶萱在心中恨恨地“哼”了一声,面上疑惑地问:“那你看到什么了?” 此话问出,不出意外的,谢湛瞬间变了脸色。 方才陈恬搂住她肩,将她拥在怀中的场景再现,谢湛拳头都要捏碎。 她抬着这张小脸,仰头看那人,他都觉得下一瞬,那人的嘴就要啃上这只小白兔了! 她往前总言要多与几位郎君试一试,莫不成是真动了这心思? 见他冷脸不语,扶萱也不继续折磨他了,她踮脚往他脸上来,想吻他。 可谢湛此刻满脑子她要背叛他的想法,压根不与配合。 两人身量差别太大,他不躬身,扶萱是不可能吻上他的唇的,更何况现在这位高傲的公子还是微抬下颚,睥睨着她。 踮脚凑上去后,扶萱凑不上他面部,看他高凸的喉结,即刻变了主意。 咔—— 谢湛觉得,在小女郎这里,自己那点子微不足道的定力,当真算得上是不堪一击。 此刻,她唇凑他喉结上,他若一个被猎狗突然衔住的小雀儿,浑身只剩僵直。 血液凝固一瞬,而后再猛然沸腾。 扶萱满意地感受到了郎君的变化。 她作恶般,伸出了自己的软糯小舌。 “扶萱!”谢湛哑声唤她。 也就是敢在这样虽黑黝黝但是幕天席地的地方,她敢如此放肆,若敢放在鹤园清溪园那样“他的地盘”,扶萱早就成了麻辣兔丁。 如愿以偿地见识到了他的崩溃,扶萱这才退下去。 她抬脸看他,一只小手放在他身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画着圈,夸张地可怜兮兮道:“我在这里等我阿父,方才,伤心地差点晕倒了呢。” 谢湛显然不想信她的话。 但作为男人,他自然不会再逼问这位小女郎,更不会问“非得要晕倒在那位的怀里么”这样拈酸吃醋的问题。尽管他心里如是想。 不得不承认,同一类事情,男女两方处理的办法会截然不同。 若今日是扶萱碰到谢湛搂住谁,以小女郎的性子,不闹出人仰马翻的动静,也会保准从此放弃这位“负心人”。 谢湛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问:“晕了几回?” 扶萱潸然欲泣的表情一滞,湿漉漉的眸子瞪圆。 这位郎君当真不愧对他“酷吏”的称谓,扶萱故作姿态的娇弱,在其眼前不过是一种拙劣不堪的演技而已。 一眼就被看穿。 扶萱顶着被人拆穿的些微难堪,就着最后一丝耐心,冷冷道:“就一回。” 寒风卷涌,二人身侧的树叶在沙沙作响。 谢湛将人往怀里搂紧了一些。 他早就冷静下来,在听得扶萱的“差点晕倒”时便已经肯定,他看到的不过是误会。 虽是方才看到了“郎情妾意”的一幕,但他相信,那位即使对扶萱有想法,也不是那般趁人之危、不顾颜面,且在此任上的关键时刻,与人亲亲我我的人。 而且,他的小女郎坦荡率真,真要做什么事,绝不会藏藏掖掖,只会大大方方地做。她嘴上嚷嚷着要找别的郎君,不过也就那点子好奇心罢了,她又不真是那等放荡不羁、不知廉耻的女郎。 谢湛勾了勾嘴,轻笑了一声,这才勾起那冷下脸色的小巧下巴,朝红唇上吻了上去。 缓缓地吻,轻轻地吮。 逐步攻城略地。 吻到二人和好如初,扶萱娇脸染红,谢湛这才放开她,朝她道:“这处,从城楼上,应是可以看地真真切切。” 扶萱脑中轰隆一声,目光看向城楼方向,腾一下从他怀中跳出来,压着声音怒道:“谢湛!你方才为何不说?你故意的是罢!” 谢湛点头,眉梢轻抬,大大方方地:“嗯。” 扶萱彻底火了,恨恨道:“你、你、你、你个无耻之徒!伪君子!” 谢湛垂眸看她,见她满眼愤愤然,已彻底忘了方才说的想她阿父的事,这才放下了心。 然而,这份放心也没有放心多久,南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湛警惕地竖起耳倾听。 扶萱发现他脸色突变,一种强烈的预感袭来,心中情绪难定,心脏陡然狂跳起来。 须臾后,城外的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连扶萱都听到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谢湛:“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谢湛扶住她的肩,吐气道:“有,马匹声。” 扶萱美眸一亮,“是我阿父他们!” 按那往前她在城楼等待的经验,次次都是如此,队伍会轰轰轰地急急朝城门赶来。 谢湛点头,肯定她的想法。 扶萱现在再也顾不得其他,提着裙摆,朝刚才才下来的城楼上跑上去。 在她身后,谢湛无奈地摇摇头,而后默默地跟着她走上了城楼。 ** 这一场兵戎相见,无疑是大梁建国以来,距离建康城最近的一场惨烈交战。 余家十万部曲士兵压城,而扶以言大军在京畿外围,使用包抄之势合为余家部曲。两边人马死伤无数,更有众多将领不幸魂断战场。 但值得庆幸的是,最终,扶将军的军队经过三日三夜的鏖战和追杀,活擒对方首领余良。 凡是参与过此次战争的人,无一不是感慨万分。 既叹扶以言的老当益壮,又叹其铁骨铮铮。 彼时,在静等一日两夜后,余良心急如焚,一无东宫传出建康城的消息,二是城门封闭,他派出的人无法探出城内虚实。心下暗恨此事事态有些失控,便一咬牙下令,不再等待,直接攻占建康城。 岂料,令下之时,从他们背后杀来一队五兵人马,直取位于他们队伍后方的辎重部队。 得知腹背受敌,粮草损失泰半时,余良已是脸色铁青,他即刻命令调转作战方向,军队首尾相调换。 余家部曲之人断然料想不到,提着长刀,一马当先而来的那位双鬓斑白的老者,竟是如此强悍! 在战场之上,扶以言身上的那份儒雅彻底消失,他不惧死,也不惧伤,眼神凌厉冷酷,拍马冲向他们的阵营,挥舞长刀,利落砍杀,宛如虎落羊群,游刃有余。 他手下的几位将领亦是骁勇善战,英勇无比。 五兵以少战多,战斗整整两日半,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有败者慌不择路,落马逃窜,追杀的人锲而不舍的一路赶去,直到手起刀落,人头落地止,然后再去追杀下个目标。 那些余家部曲的将领虽时常在操练,但论实际作战,比不得在百岳军中,与大周强敌战斗多年的扶以言。 战斗最后一日,扶以言最终杀出一条血道,而后,径直冲向他们的首领余良。 余良与扶以言近身对峙数招,余良便被扶以言打落马下,余家部曲见状,知此战胜负已定,顿时大部分人都丧失了斗志,他们逃窜的逃窜,求饶的求饶,仅有少许士兵负隅顽抗。然而,终是全数败下阵来。 硝烟弥漫,偃旗息鼓。 扶以言目光狠戾,禁盯在那已被他砍伤数刀的余良的脸上。 他恨声:“何以对我兄长赶尽杀绝?” 余良沉默少许,狂笑数声,并不作答。 实际上,也不用余良解释,谁也知晓缘由。在他们心中,扶家进了这世家林立的建康城,成了中枢一员,本就是“另类”,变革、新政,这些种种种种,他们根本不会接受,扶家本就是那个该被他们剔除掉的“毒瘤”。 扶以言面无表情,收起直指他脖子上的长刀。 见他不准备杀他,余良诧异抬头,恨恨地道:“何不给个痛快?你忘了你兄长是如何死的了?肝肠寸断啊!” 他自知若是不死,活着更是受罪。 甫一闻得扶以问死状的言语,扶以言眼里陡然闪过血光,他握紧长刀的刀柄,缓缓平静下来,这才道:“且留你一命,你得亲眼看着这大梁是如何变的,看着我扶家是如何将这天下改变的。” 余良眼中升起骇意,“你杀了我!” 扶以言手起刀落,“啊——”,在余良凄厉的惨叫声中,砍去了他的一只手。 ** 暗夜中,随着马蹄嘈杂之声,火把的光照亮天际。 扶萱看着领头的战马上,得胜归来的一身黑甲的老父亲,一边不住地挥动双臂,朝城楼外高呼着“阿父!阿父!”,一边任由激动喜悦的眼泪不断线地从眼角滚落。 而那位从战场退下,一脸仍残存肃杀之色的将领,在看到城楼之上挥动的手臂时,一脸厉色霎时消散,眼中变成柔和的光,满脸皆是温雅的笑意。 城门大开,建康城敞开怀抱,热情迎接战胜归来的守护者们。 战马之上,五兵将领随扶以言与康王缓步进城,他们身后的囚车上,押解着余家部曲的几位统领。 “阿父,你回来了!” 见扶以言进了城门,扶萱高喊着,奔到他的马前去。 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五兵将领们诧异对望,断然未曾料到,战胜归来,要去朝圣人回话的一军将领,刚进了城,便被一位女郎拦下。 扶以言不觉有异。 作为将领,敌人已灭,他的国已护,城已保,民已安,足矣。 这一刻,战场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煞神”褪下一身悍肃,成了一个温和的老父亲。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89 首页 上一页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