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湛抬手搭在扶萱后腰处,将她往前一推,而后,飞身一跃,坐在了她身后。 扶萱噙着泪望向谢湛,郎君在斑驳的光影中,专注看她,面目冷静,沉默不语。 她背靠着他冷硬的胸膛,非是温暖,却是安全。 他将手置于她的腰上,搂紧,扶萱身子微颤,目光移到腰上,复又移到他脸上。 谢湛看见了她眼中的疑惑,用指腹将她的泪痕抹尽,开口回她:“坐好,我们去体验。” “体验什么?”扶萱问。 “美。” 谢湛话毕,好头赤迈出马蹄,快走几步后,便是极速往前奔腾。 马蹄踏踏声中,眼中风景变幻,扶萱看出了谢湛口中的“美”—— 兰叶遍地,枫叶霜沁,丛林尽染。和煦秋风拂过脸,鸟禽振翅逃窜,秋果于枝头灿灿,不知名的野花细草映入眼帘。 乃有人间不得之静谧,亦是万物热闹之世间。 渐渐地,奔跑速度缓下,谢湛抬手指向每一物,或近或远,或高或低,他像春山点墨的诗人,沉稳开口—— “芳草复萋萋,槐木犹复尔” “松木多瘦坚,轩辕正华滋” “木栾何翛翛,榕木常炎土”(注) …… 他的音色深沉,语句缓慢,他指给她林中山树,又给她讲园中家木。讲它们的姿态、繁茂的时节、老去的岁载。 他讲花草飞虫,也讲燕雁鸿鹄。 扶萱沉迷其中,忘记悲伤,忘记疼痛,一时只觉出,世间万物皆有无与伦比的美态,烂漫又灿烂。 “你说萤火食肉?腹部有光是为求偶?”她大睁着眸子问。 “腐草为萤,且萤火的幼虫常吃蜗牛、蛞蝓、蚯蚓。不止如此,它们常出入坟地。”他答。 “咦——”扶萱打着冷颤,抱了抱自个的胳膊,“好阴森啊。不去看了。” 谢湛轻笑,“这也怕?” 扶萱瞪他一眼,“那可是坟地。” 谢湛低声:“我会陪你。” “我才不会去!” “……” 谢湛带着她,从密林到林边,来到两山之涧,又沿山涧行至一汪碧色泉潭。 缰绳收紧,马儿停下,谢湛翻身下马,而后伸手接她。 他展开有力双臂,极具耐心地等着自己的女郎从马背上倾身,毫无顾忌地向他怀中扑下。 扶萱有些讶异,似看到伯父在侧般——“萱萱,来,伯父接住你”。 她犹豫一瞬,终究伸手,落入雪松凌冽的怀里。 谢湛清晰地听到自己的笃笃心跳,是来自此刻她的信任、依赖、无忧无虑。 他并未放开她。 好头赤识趣地往前几步,行至溪边饮水。 谢湛拥着扶萱,高挺的鼻梁俯下,嵌入扶萱的细发之间,她的味道入鼻,谢湛忍了忍。 不无意外地,他没忍住,终是再次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急切,热烈,地暗天昏。 扶萱头脑昏沉,待他终于将她放开,她只觉得小腿肚都有些失了力气。 她攀着他精瘦的胳膊,勉强站定。 她大口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眼中波光粼粼看向谢湛,看他那揉了些欲的眼脸再次靠近,她阻止他:“你停!” 谢六郎也不知,亲吻而已,怎就有些失了分寸。 她最使人爱不释手,这是真的。 谢湛移开眼,抬头望了望天,静了静。 待扶萱平静呼吸,身子站直,谢湛这才将怀中人放开。 二人站在山涧中,秋阳正灿,空山鸟语,有说不出来的空灵。 谢湛看着扶萱,突然发问:“吃鱼么?” 扶萱微怔,而后环顾四周,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从那汪泉潭之中捉鱼。 她狐疑看他,“你会?” 建康城中娇身惯养的贵公子,还会如兄长们那般粗犷,去下水捉鱼? 谢湛未答话,走至一方大石边,抬手脱了鞋靴白袜。 倏尔忆起大理寺的事,他转身看向扶萱,手刻意拍着自己的鞶带,朝她道:“我要更衣。” 看他唇角微勾,眼中带着戏谑,扶萱抱起臂来,好整以暇回望他。 哼,她还能不知,捉鱼根本不用脱衣么? 扶萱幽幽地吐了几个字:“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空气霎时安静,这场无声的战斗以扶萱胜利告终。 谢湛虚虚一咳,收了戏她的心思,往她方向走来,“给我你的匕首。” 扶萱从腰间将他赠她的匕首取出,递给谢湛。 须臾之后,扶萱看着谢湛做出的一个简易弓箭,瞪大了眸子。 断没料到,这贵公子这事都会。 可她不料,还有更意料之外的事等着她。 ※※※※※※※※※※※※※※※※※※※※ 作家的话 注: “芳草复萋萋,槐木犹复尔”(草还茂盛,槐树跟夏天一样) “松木多瘦坚,轩辕正华滋”(松树多数是挺拔的,轩辕柏正是茂密之时) “木栾何翛翛,榕木常炎土”(木栾树已经萧条,榕树一般长在南方) 翛翛xiāo xiāo,鸟尾敝坏无润泽貌,这里借喻树木干枯如鸟尾。 —— 看出谢六郎的好了吗?
第136章 第 236章 希望破灭 溪中嶙峋怪石上,几尾鱼儿上下蹦跶,击打在石头上,发出“砰”“啪”的声响。 扶萱与谢湛一起蹲着身,脑袋对着脑袋,大眼瞪小眼。 半晌后,终于,扶萱打破沉默:“你是说,你没带火折子?” 谢湛点了点头。 扶萱试探着问:“那,自个生个火?” 谢湛摸了摸鼻尖,“火镰、火石皆没有。” 扶萱又道:“燧木取火?” 谢湛直起身,慢悠悠道:“此处并无燧木。旁的么,春日需用柳树,夏日用枣杏,秋日用柞。方才查看了一圈,并无柞木。” 扶萱仍旧蹲在地上,看着谢湛那双白净的大脚,愤恨丛生。 合着,给她满满的希望,都是空的? 他从潭中射出一条一条鱼儿出来时,她激动地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兴高采烈地从他手中一条一条接过,鼓足勇气,双手死死按住垂死挣扎的鱼,才艰难地将他们挪到了岸边的石头上。 现在,他告诉她,没火烤! 真的,有了希望,而后破灭的感受,极为不好。 根根浑圆白净的脚趾尽在咫尺,心中愤懑难平,扶萱脑中灵光一闪,举起手中一直把玩着的藤条,“刷”一下,朝谢湛的脚趾上抽了上去。 “啊——”一声沉闷呼痛。 扶萱做了坏事,转身就跑。 她跑到一棵树后,抱着树干,看谢湛双手抱着脚,原地蹦跳,表情抽搐,完全失了平常的那分清冷,面部有了常人的模样,她咧嘴捧腹,弯腰大笑。 他这样子,倒是个人样。 听见她“哈哈哈”的爽朗笑声不断,谢湛抱着脚,朝她低怒道:“别让我逮到你!” “哼!谁教你言出未行!”扶萱收笑,回敬道。 她刚话落,便见谢湛立刻放下脚,弯腰抓起什么东西,直往她的方向猛力投掷。 扶萱瞪大双眼。 下一刻,“啊”一声闷哼在她身后响起。 察觉到后方危机四伏,扶萱只觉得毛骨悚然,颈脖子僵硬到不敢转动,余光不敢乱瞟。 转瞬之间,谢湛便抓着长剑奔到了她身边,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到了他身后。 长剑出鞘,谢湛一手牢牢抓着她的手腕。 扶萱这才在慌乱中,抬眸从现下方向看方才的那颗大树。 林木之中,数位黑影闪身而出,长刀冷寒,不容人反应地一一朝他们扑来。 “抱好。” 随低沉冷硬的一道声出来,谢湛侧身,立时一手搂扶萱在怀中护住,一手剑锋狠厉,与前来之人战斗起来。 扶萱被他带着忽而旋转,忽而进退,飘忽不定。 她安静乖巧地紧紧抱住他的腰,像长在他身上的一片衣衫,不乱动,不说话,不给他添乱。 数位黑影与谢湛缠斗,对方虽是刀刀狠毒,却始终无法攻击到谢湛近处。 谢湛的身手与面容皆是从容不迫,长剑砍下的速度却尤为迅速,刀光剑影一片,在阳光下光芒四射,又因刀剑互撞,山中回响着声声刺耳声响。 不多时,随着扑面的血腥味飘出,还在战斗的黑影越来越少。 在谢湛从容淡定的气场,与强大不已的身手之下,最后两位黑影再不敢继续勉强。二人对视一眼,齐齐收刀,往林深处退去。 打斗结束,扶萱抬头,从谢湛怀中退出来。 她还来不及开口,谢湛便手杵着长剑,身形朝前一躬,咬牙闭目起来。 “你受伤了?”扶萱问,往谢湛身上检查,这才发现他后背衣衫被划开了长长一道血淋淋的伤。 检查完后,扶萱看着谢湛,道:“怎又是背上?你说你这处都伤几回了。” 语气颇有些责怪的意味。 谢湛眉目一凛,冷眼看向扶萱。 他还能选择不成? 知自己失言,扶萱假笑一声,“我的意思是伤这处好,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你先坐下,我去给你找草药。” ** 片刻后,扶萱寻来草药,又用裙裾内襟撕成长条,借着戈阳郡的经验,替谢湛包好了伤口。 谢湛失了血,且需得等伤口上的血凝住,不宜再挪动,便无力地靠着一棵树坐在地上,看扶萱去将手帕浸了水,返回后,蹲在他脚旁。 扶萱从没照顾过人,难免无措。 看她对着自个的脚半晌仍是一副无从下手的模样,谢湛开口:“莫动了,晚些我自个来。” 扶萱紧了紧手指,鼓足勇气道:“我可以学的。动物不能碰,人是可以的。” “为何动物不行?”谢湛问道。 在扶萱的娓娓道来中,谢湛这才知晓自己的女郎特殊的一面。 扶萱天生就不能接触动物毛发,只要一挨,便是喷嚏不断。往前她也得过一些小动物,可照料与喂养之事皆是假手于人。它们若是伤了,伯父会包扎,别的事,就全是婢女去做。 人嘛,越是不能做的事,心中想去做的渴望便愈加强烈。从小,她就偷偷摸摸抱过小猫小狗,却是无一例外地,最后使得自己自讨苦吃,痛苦不已。 这点执念,直至得到马儿后才渐渐消退。 末了,扶萱遗憾道:“我唯一能挨的,大概就是马了。可去岁白兔病死了,今年端王哥哥赠的玉兔也没了。” 谢湛回道:“许是因名字不可取成‘兔’。” 他这般正声正色,甫一听得那语气,扶萱都快信了他的话。 她怔怔抬眸,便是谢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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