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流露的抗拒,谢湛岂会错过?她脸上一副被人送毒药的神情,直教谢湛心中哭笑不得。 他不动声色地压了压嘴角,素来深沉的声音,出口后有了几分上扬的腔调,“冷了后,会更苦。” 扶萱心中存着对他的怒气,又岂会屈服于他的威胁? 她撇开脸,眼睛盯着被子上绣山茶花的刺绣,给了谢湛一场漫长的沉默,以及毫无回应的冷脸。 空气寂静,被女郎这般冷待,谢湛还得一人唱着独角戏。 他开口:“不喝么?你若不喝,稍后我就遣人去将派去打探的人全部召回来,你何时康复,他们就何时再去。” 话虽是威胁,语气却是难得柔和,有那么一点低声下气的意思。 扶萱攥着手心沉默。 半晌后,她抬眼看谢湛,说起气话:“不劳谢公子费心。扶家的事,我自会想办法。” 与其对着这么一个傲气的郎君虚以委蛇地相好,还不如将精力放在别处地方去。她回头便与扶炫商量如何查下去。 谢湛不言,只垂眸看她。 他不得不承认,在她面前,他这人的脾气都要被渐渐磨平了,容忍度更是提高了不少,一再容忍着她。 一计不成,谢湛再生一计。 “方才我进来时,与令尊知会过的。我若是旧伤复发,怕是难出这个门,逗留至深夜,于你清誉不好吧罢?” 扶萱看着窗牖中照进来的橙黄光亮,讶异地微张了口。 “那我出去!” “你,出不去。” ※※※※※※※※※※※※※※※※※※※※ 作家的话 扶萱:你真够狗。 谢湛:汪汪汪。
第142章 第 262章 品茗谈心 从扶萱手中接过见底的药碗,谢湛凝视小女郎微微扭曲起来的脸,还有那因药过苦和药汁闷地太快,此刻伸出来的小舌头。 他微吐一口气。 总算是喝进去了。 从昨夜她发热起,他中途来了几回,她神志不清又睡地不踏实,药也根本喂不进。婢女在侧,他又不能给她哺喂,总算是等到她醒来。 谢湛伸出广袖下另一只手,朝扶萱递出一把蜜饯。 蜜饯当头,扶萱顾不得发火,伸手便捉到自己口中解“毒”。真的,那药苦地,她一半的魂魄都随它归去了,怕是毒药罢。 一把蜜饯吃完,似乎仍不够,扶萱抬头,询问般地看向谢湛。 谢湛似看穿她脑中渴望一般,道:“先用些吃食,再吃旁的。” 说罢,他朝外喊了声:“端进来。” 一排奴婢鱼贯而入,端来一道道美味佳肴。 菜香入鼻,似乎还有她钟爱的松子桂鱼和辣味牛肉,扶萱没出息地口涎四起。想及与谢湛去各个文具铺那日,口中刚拒绝就餐,腹中便“呼噜”一声响起鼓,扶萱这回识趣地未开口推拒。 可眼睁睁地看着奴婢们将东西直端进内室,且是直接往床边搬来桌子置上饭菜,扶萱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哪有在床上吃东西的道理? 她看向谢湛,道:“我出去吃,让他们搬出去。” 谢湛淡淡回她:“我不便再多折腾。” 实则他背后的伤口因那毒素在,并不算轻,动来动去已是极为艰难。 谢湛话落,扶萱这才认真开始打量身旁这人的脸——面上苍白,并无血色,乌青浓重,疲态尽显。 想及若非带她出门,他也不至于伤至此,到底人心还是肉长出的,扶萱心下软了软。 便也未再矫情,接过谢湛递来的玉箸,与谢湛吃起饭来。 ** 说起来,这一餐,算是二人关系改变以来,第一回 共同所用。 她竟是坐在床上吃的。 扶萱腹诽,这般没规没矩的行为,这个规矩无双的谢六郎都能忍得下来,怕是那伤口着实不轻罢。 思及此,她咽下吃食,开口问:“你的伤,还要紧么?” 谢湛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并未再多言,秉承着“食不言”的规矩继续吃着。 端方矜贵的贵公子吃起饭来自然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动作优雅,举止从容,气定神闲。 然,扶萱不断瞟向他的眼神却不是欣赏,不是担忧,而是催促。 感受到这份灼热,谢湛放下手中玉箸,幽幽道:“先吃完,我再细讲。” 扶萱看了看自个碗中的饭菜,端起来扣在脸上似地,“刷拉”“刷拉”地往口中不停地扒,扒完后将碗底递给谢湛看,就差说“你看一粒米都不剩”了。 方式虽是偏激了些,好歹是配合着吃完了。 谢湛漫声:“昨夜派了五十位暗探进入,提前服了峃毒解药,至此,未有消息回传。” “就……没了?”扶萱不可置信地咽了咽口水。 “没了。”谢湛回。 还当是去街头问个话不成,按以往探案的经验,别说一日,就是一个月有时候都等不回一点消息。越是深藏不露的地方,越是难进入腹地。 扶萱不满地撇了撇嘴。 她还以为他口中那“我再细讲”是代表着有什么重要发现,害地她猴急猴急地,将那一整碗饭囫囵地塞了下去。 殊不知,又上了他的当! 不想还好,这一想,胃中哽下的气愈加不顺。 扶萱难以自控地打起嗝来。 时间仿若瞬时倒回,回到二人第一回 来这明月山庄那日—— 马车中,他戏谑她,故意折扇敲着腿示意她躺,她被气地打起来嗝,也是这般捂住嘴巴,圆溜溜的黑眼珠湿嗒嗒地,委屈又愤恨地瞪着他。 “失而复得”四个字莫名窜出脑海,谢湛低垂眉眼,手指放上当初被她张口就咬的那处,上下抚了抚,嘴角堆起来若有若无的笑。 片刻后,一只手放在了扶萱嘴边。 扶萱垂眸一看,骨架修长,白如脂玉,劲若遒竹…… 不对,为何送手来? 她愣了一瞬,放开捂嘴的手,抽抽搐搐地道:“你、做、做甚?” 显然,她的记性不若眼前这风华郎君,早将那日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既已是忘记,便用别的方式。 是以,谢湛手掌一动,在扶萱面前微一转动,换了方向,直往扶萱的后脑勺处去。 扶萱只看到他腕侧微显的青筋飘过眼前,下一刻,人就被人堵住了口。 牙关失守,口中城池被人不由分说地全数攻破,她的嗝像个颓败的士兵,被迫偃旗息鼓。 那舌不留情、横扫天下的人离开后,指腹压着她的唇瓣,温柔低声道:“莫气了。” 也不知是在同她说方才,还是在说昨日。 到底是被他温言细语地讨好,扶萱哽着的气消了大半,这才大发慈悲地不作更多计较。 ** 扶萱本是以为,饭后,这不便再多折腾的病人会离去,回到他的地方卧床休息,岂知,杯盘撤下后,随之端上来的是一套刻工精美的精致茶具。 见状,扶萱即刻拒绝道:“我不要在床上品茗。” 她又非是病到起不来,勉强吃完饭已是极限,好歹也是官家精心养大的女郎,不说举止多么端庄,规矩总是懂的。 谢湛将茶叶入盏,提起汤壶,将水注入其中,淡声道:“坐我身侧来。” 扶萱伸首一看,匀杯茗杯全部被放在了他身子另一侧,自个不过去,怕是真喝不到了,这才下了床,趿跻自己的鞋,往谢湛身侧坐下。 等待茶碗中茶水闷煮间隙,谢湛开口道:“听说荆州一带采茶叶后,叶老的,就和米粥一起制成茶饼。煮饮时,先将其炙烤为红色,而后碾成末,加葱、姜、橘皮等,汤煮沸后饮用。真有此事?”(注) 扶萱诧异望向谢湛,这是荆州极为小众的一方习俗,他怎知晓。 纤纤睫羽下,一对黑溜溜的眼珠震惊地望过来,谢湛伸手,指背滑了滑她的脸蛋,解释道:“书里看来的。” 扶萱被他这亲密的动作震地静了静,而后点头,“用此饮可以醒酒,也可令人不困倦。往前在百岳军中,伯父和士兵们一起,就常这般煮的。那时,整个帐子四周都是茶香,我伯父回回还哄我喝酒,再要我喝半碗茶汤,我阿父就总埋怨他,说他把我当男儿养。” ※※※※※※※※※※※※※※※※※※※※ 作家的话 注 2:此风俗摘至三国时期张揖《广雅》:“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灸令赤色,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子辅之,其饮醒酒,令人不眠。”
第143章 第 263章 为她所用 这不是谢湛第一次从扶萱口中听到关于扶以问的事,却是第一回 听说扶以问将她当男郎养。 啧,这般娇气性子,哪一根头发丝像男郎了? 谢湛促狭地看了眼扶萱,想及莫要再惹她负气出走,腹诽心谤到底没有说出来。 他揭开茶碗盖,将晶澄汤色的茶水倒至漏网,看着水线倾下,有些附和般明知故问地回应:“是么?南郡公当真当你是男郎养?” “才不是呢!我伯父总说我是扶家最精贵的宝贝,除了给我酒外,从没把我当男郎。” 扶萱娇娇地笑了两声。 继续道:“家中大部分事儿都由哥哥们做了,就连女红伯父都说伤我的眼睛,还会伤指头,那些花钱买就成。所以,我才有些四体不勤。早知道会是现在这样,我该早先学些武,至少,可以一个人去某些地方探探……” 明媚的笑容荡然无存,说话的音越发低下,头颅垂地愈来愈低,谢湛的瞳眸随她的变化一深再深。 茶水分至茗杯,他给扶萱递来一杯,仰脖吞咽这极品眉山雪韵时,第一次尝出苦味来。 喉结滑动后,他转头看向扶萱,“萱萱。” 听谢湛唤她,扶萱咽了咽喉中酸涩,这才抬头看他。 “你以前也是这般模样么?”谢湛开口。 扶萱疑惑看他,不明所以。 “将所有责任往自个身上揽。”谢湛一针见血。 扶萱惊住。 这该怎么说呢? 正如伯父所言,十六载以来,扶家小女郎就是扶家的精贵宝贝。全家人都爱着她、护着她,任她娇气放纵,任她大胆放肆,更是,任由甚至鼓励她依附于他们。 而此刻,在她一直依附的“大树”们接二连三倒下后,是让她不免怀疑,过往她的依附,是不是太过于强烈的了些。 这才使得,他们受苦时,她并没有更强的力量,能迅速将倒下的他们重新拉起。 ——这些,在身侧她想要利用的“力量”边上,她又怎好当面对他一一付之于口? 往自个身上揽责任么? 她本心也不想的。 可现下摇摇欲坠的扶家,又允许她逃避问题吗?她能作壁上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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